□ 周 松
旅行是一種學習。學什么?歷史人文、文化藝術(shù),都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學習一種文明。去更多的地方,學習更好的文明,然后成為更好的人——我所理解的旅行的意義,也大抵如此。
1998年我第一次去香港,看到街上的所有車輛一概干凈得跟新車一樣,而且車速超快,在九龍那樣老而窄的街巷里,人與車都按規(guī)矩各行其道,秩序井然。
這一景象后來強化了我的一個認識:一座城市里,道路塞不塞車,跟路寬路窄、車多車少固然有關,但守不守規(guī)矩才是最重要的。
同樣是在香港,在擁擠的地鐵和商場里,我見人們在電動扶梯上有序地右立左行,即使是情侶也不會并排擋道。那時國內(nèi)商場的電動扶梯慢慢多起來,但右立左行的人還不多(其實現(xiàn)在也還不多)。從香港回來后,到如今快20年了,我無論走到哪里,只要是在靠右行的地方,在電動扶梯上,再沒有站在左邊一次。
回憶當初,還能清楚地記得,我們一行三個同伴并肩走在彌敦道上被人有禮貌地推開時的困惑,記得我們?nèi)ゲ宛^吃飯一進門就直接走到空座位旁卻被勸回到門口,等店家?guī)臀覀儼才藕煤笤俦粠胂瘯r的尷尬。萬幸的是,這樣不靠譜的事情,在越來越多的出境游“教育”之后,再也沒有在我身上發(fā)生過。
我第一次出國是去泰國,那是2001年。申請簽證填表時,填到“你去泰國是否從事販毒搶劫等活動”那一串問題時,我覺得可笑至極:我真想販毒會告訴你嗎?
填完“否”以后認真琢磨才意識到:這是承諾,說到就要做到,沒做到就意味著你不僅違犯了人家的法律,也違背了自己的諾言,你是個不誠實的人。第一次去泰國是跟團,每天在酒店用自助早餐時,導游都會說,多吃點,免得午餐團餐東西不夠吃餓肚子。結(jié)果我和其他團員一樣,拼命拿,最后卻剩下一堆東西吃不完。我本來就是一個不能把自助餐的餐盤吃得干干凈凈的人,但平時看不到自己的吃相有多丑。那次泰國之行,我的團友成了我的一面鏡子,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做到按食量取食。
2003年,我從香港轉(zhuǎn)機前往法國。在香港機場,候機的乘客幾乎沒有人把行李放在旁邊的空座椅上,而是放在腳邊不擋道的地方。長途飛行中,我的前排回頭看了我一眼,微笑示意他要放斜座椅準備休息了,我備感驚訝,也學著他,向我的后排做了一樣的舉動。
抵達巴黎戴高樂機場,我正準備急忙起身去取行李,準備快點下機,乘客們卻從前往后陸續(xù)起身,按先后順序下飛機,即使有的前排乘客取行李動作慢,后面的乘客也會耐心等著。
雖說后來在國內(nèi)很多機場,我常常遭遇前排乘客冷不丁放斜座椅靠背的突襲,雖說幾乎每一次離開機艙時總會遇到身邊乘客火急火燎地推推搡搡,但就是因為那一次法國之旅的長途飛行,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一樣粗魯無禮。
那一次在法國待了十幾天,最讓我動心的不是美景,而是很多次在路上我與陌生人目光相遇時,對方總會報以微笑;很多次我在公交站臺上困惑地查看站牌時,總有人保持一米距離、面帶微笑輕聲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每一次我要過馬路時,車總是會減速讓我先行通過;很多次,在人多的地方,明明是我碰到別人了,對方卻先向我道歉。
那以后我去過很多次歐洲,受那里的環(huán)境影響,養(yǎng)成了一些好習慣。比如,在餐館吃飯最好看好了菜單再點菜,別讓服務員一直在邊上等你,吃完了稍微收拾一下桌子。去劇場或音樂廳,盡量穿正式一點。去美術(shù)館或博物館參觀時,別用自拍桿和閃光燈拍照,別長時間站在展品正前方,當然,更別大聲說話。去參觀一些特殊的景點時記得預約,別大大咧咧地“去了再說”,歐洲很多地方都有參觀名額限制,如果不預約就會白跑一趟。
去澳大利亞是2004年,那時候還沒有智能手機,出門擔心迷路就打車,花了不少冤枉錢。
一天夜里,我照例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出租車。但報完地名,司機略做猶豫后跟我商量:旁邊的醫(yī)院可能隨時會有人需要用車,前方不到100米就有一個地鐵站,坐兩站就能到,邊上還有一個公交站,如果不趕時間,建議乘坐地鐵或搭公交。他怕我不熟悉,還在地圖上給我做了詳細的標注。
后來我在國外城市旅行,基本上都使用公共交通,還得感謝這位出租車司機。相對而言,出租車在歐美算是一種稀缺資源,如無特殊需要,最好少用,這跟錢多錢少沒什么關系。
2007年我第一次去日本,我知道這是一個規(guī)矩很多的國家,但我在出機場去抽煙時還是被驚著了:門外露天處空曠無比,但十幾個人卻偏偏要擠在一個封閉的吸煙室里吞云吐霧!原來即使是露天,抽煙也必須在指定的區(qū)域抽。一開始我認為這個禁令太苛刻,直到后來有人提醒我才恍然大悟:我噴出的煙霧會讓旁邊的行人被動吸煙,且我走路時手里煙頭的高度,正好是一個小孩眼睛的高度。
后來我又去過幾次日本,學會了好些“規(guī)則”:即使是在新宿、澀谷這樣摩肩接踵的地方,也不會和路人碰撞,因為我會像大家一樣靠左行;真正的隊列應該是一字隊列而不是在模糊的隊形中三三兩兩地往前擁;如果自己身體不適,出門一定要戴上口罩,防止自己的不妥影響到別人;在公交車、地鐵車廂、電梯里,把雙肩包取下來提在手上,以防轉(zhuǎn)身時背上的包碰到身邊的人,同樣不要打電話,因為你說話的聲音會影響別人,尤其是在電梯這樣幽閉的空間里。
我第一次去美國是2012年,在邁阿密機場,我遭遇了多年來出國旅行中唯一一次航班延誤,那是一個雷雨天,航班延誤近7小時,換了5個登機口,機場工作人員不時出來通報情況并向大家道歉。
我覺得奇怪,為什么印象中傷不起的美國人這么好說話,連個維權(quán)的人都沒有?這時柜臺一陣喧鬧,一位亞洲面孔的男子沖著柜臺前的工作人員大聲嚷嚷起來,語氣很沖:“我們到底什么時候能走?為什么別的航班能起飛我們卻不行?”而工作人員的回答始終是:“請不要妨礙我工作,否則我要報警?!弊詈缶爝^來,將該男子帶到座位上,并告知不能接近工作人員,否則將被帶走。
這事發(fā)生之前,我曾經(jīng)是個逢延誤必鬧機的傻子,但我這次回國后再沒有鬧過機,而是養(yǎng)成了在機場候機廳閱讀的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