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張 筱
魚不上岸,魚不知有岸。上岸后的魚有兩個結(jié)局,一種是被人收養(yǎng),一種是上了餐桌,當(dāng)然還有第三種結(jié)果:被放生。
我,就是被放生的魚,一次又一次被命運放生的魚。這是我的生存命運,不是宿命。
我講不好人類的故事,也寫不好自己的命運,只能聽一聽鳥鳴,看一場又一場花開花落。
倚欄,曬太陽,看一樹梨花,白得徹骨。
天空,不是慣常的藍(lán),是滿天的浮云。浮云,也是一種灰灰白白白白灰灰的樣子。
遠(yuǎn)處是山,山下是城。城邊上也閃耀著一抹白花花的光景,那是一條河。
風(fēng)吹著,梨花簌簌而動。此時我看到的是千年的白、孤獨的白。原來,我一直打探的孤獨,竟然是一樹梨花的白。
時間是一枚鎖扣,它鎖過青春,也鎖過愛情。它鎖過歡悅,也鎖過神魂顛倒的快樂。在它的鎖眼里,所有被鎖過的東西節(jié)節(jié)潰敗,唯有鎖鏈緊堅滑膩如髓。
時間也是無情之吻,被它吻過的東西,都在變老。
時間或者是一匹種獸,它和每一個人都在不停地交配,把我們的生活孵化。
時間也是一位情人,在不經(jīng)意間,我們一一被它打敗,沒有人能夠幸免。
我熱愛著時間這個怪物,甚至超過了熱愛自己。
遮蔽,敞開,隔斷,分流。風(fēng)從敞開的窗吹進來,巨大的喧囂也一塊跟著進來。
喁喁私語者,占據(jù)三個角,我是其中一小撮之一。詢問,或坦白,之后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時光就這樣一絲絲斜了過去。
這是在城市的心腔地帶,繁華暫時被隔開。坐在條桌前的條凳上,喝著一杯不釅不淡的茶,若彼此間的友誼,這一晃就過去了十?dāng)?shù)年。
這是在實實在在的光陰中,空洞有物,有人,有被裝飾與裝點的生活。
區(qū)域空空蕩蕩,幾個活物,也似成為裝飾一般。幾個人,各自裝飾了彼此的生活。
如一個重音符,反反復(fù)復(fù)滑落在一場夢或一場場酒醉中。時在白天,時在子夜。
如一個低音符,在四月的弦上滑落。從南方到素園,從素園到這個西北的小城。
如一個休止符,在時間的琴弦上滑落,沉醉、憂郁、枯寂的光陰,輕輕卷起一角。
一場沙塵暴后,我看到一幢巨大的樓影昂然在昏黃中,森森如一枚導(dǎo)彈,又形似如一棵陽具立于天地之間。
巨大而堅挺的表象與意象,正是世界的形貌,而人類卻越來越委瑣不堪,越來越失意落魄,盡管沒有誰愿意承認(rèn)失敗。
天氣曖昧,心情也曖昧腫脹。邊喝茶邊翻書,馮唐這廝寫道:“什么樣的文字/能穿越時間的流水/不停地轉(zhuǎn)世?”瞬間,有種被擊穿胸腔的感覺,腫脹如潰膿散了一地。
四月有許多莫名其妙的心緒泛動,藏著些慌張與期待。我不能篤定地說見與不見。
時間的流水,帶走了落花,也帶走了宅在半坡居的時光。背倚書墻,只想這樣坐著,不思不想,一杯又一杯喝到地老天荒。當(dāng)然,這只是千念之后的一念。
還要走,還要路過,還要去另外要到的一個個地方。
天灰地蒼,在距地兩米的高度奔馳。此種莽蒼,只有身臨其境、深入其中,才能感受到天地間的浩然。
喜歡西部,這是其中因素之一。
穿越隧道時,點點燈光劃成幾道弧線,暗黑中,我攜帶一顆出離的心,沉郁而又柔腸百結(jié)。生活,也許就是如此這般逃離現(xiàn)場又進入下一個現(xiàn)場。
天昏地暗,就是溝壑那些正在盛開的梨花,似乎也不能將一顆搖擺之心的熱情點燃。
無聊中,我取出朋友給我的印章,望著那刀刻的被朱砂染紅的凹陷處,我仿佛看到一個又一個人性的陷阱?!笆啃娜赵隆保擅鸱值倪@方印章,我心儀已久。
前面的小城,一個朋友等著我,連同一場夜話。
城市的人世,已經(jīng)越來越遠(yuǎn)離爐火的柔暖,而靠近別的暖。沒有火的世界,不敢想象。
半坡居,閑置一冬的煤爐在暮春的某一天被點燃,因為夜雨突來,因為春暮仍寒,因為懷念或許是某個情結(jié)所致。
以往,爐子都是冬天架裝,春暮拆除,年復(fù)一年。自去年始爐子沒有拆除,過了兩個冬天又兩個春天。此次離開,不知何時歸,就讓它如以前一樣,呆呆地守著半坡居吧。
我決定走上去。這次來,晚上都是在醉意中乘車上山,今晚我要走一走。
這是我下午看過白云的山徑,是我走過多年的捷徑。爬著臺階,就看見了星星。星星還是那年那夜的星星,只是徑上沒有積雪,沒有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音。夜,一如那年的幽靜,只是雪徑上少了幾個勾肩搭背的人。風(fēng),走著走著就散了。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走丟了,只剩下自己,只有自己。
走著走著,想要再晚一點,山頭上的洋槐花會開,走到半道,老遠(yuǎn)就會聞到飄過來的香,讓夜迷人醉。走著走著,一些影子,從心底慢慢爬出來……
這樣的夜,這樣的星空,這樣的小徑,我把自己化成了一首詩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