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趙 輝
一雪在窗外,我在窗前。雪不說話,我也不說;雪飛,我看;雪若先認出我來,打招呼,我也會打招呼;畢竟我們是舊相識了。
讓我想想——
那時,她像孩子,我是孩子。
當她是水的時候,我們在溪邊見過,我用雙手把她捧到空中,她說她也渴望飛翔;
當她是云的時候,我們在山坡上見過,我用牧笛對她歌唱,她問我,遠方什么樣;
當她是霧的時候,我們在早晨見過,我大聲地讀書,她在我身邊安靜地聽;
當她是霞的時候,我們在傍晚見過,我背著行囊,從此,把她留在了遠方。
如今,她還像孩子。
二雪在窗外,我在窗前。雪不說話,我也不說。我們未必見過,在這樣的茫茫雪海、茫茫人海。
我要溫一壺酒了,喝成從前父親的樣子。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還沒有人用怯生生的眼神忐忑地瞥我。我把僅有的一盒香煙也拿出來,擺在書桌上,這樣就更像很久以前了。
我讓身體偽裝成還健壯魁梧的父親,我讓靈魂一路小跑,跑到雪里去了。
雪花落向哪里,我就奔向哪里。山崗、河谷、鐵軌、房舍,我都要去走一走。
小孩子們眼睛里,我也要鉆進去看一看。
我祈禱——雪抹去了成人眼中的世界。雪融化出孩子眼中的世界。
三雪在窗外,我在窗前。雪不說話,我卻想說了。
我不能出聲。
聲音,她聽不懂。
我把最喜歡的童話書拿出來了。這時,不管童話里寫的是什么,在我看來,在她看來,都是關(guān)于純真的,關(guān)于恬靜的,關(guān)于雪的。
我慢慢地在心里讀,她慢慢地在天空中飛,前塵往事就一點點清晰起來了。
窗前,飄過一片雪花,我就讀一個字;飄過兩片,我就讀兩個字。
一陣風吹過,窗前的雪花一起舞動起來,我就翻上一頁。
我要慢慢適應她的節(jié)拍,找到她的頻率,悟出她動靜皆美、青春永駐的奧秘。
她也在讀我。如果她問我,這些年丟棄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改變了什么,留住了什么,我也準備好答案了。
但她一直沒有問。
我希望我最后是捧著書睡著的。
我醒時,雪停了,心里只剩下童話。
滿世界都是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