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鄧云平
紅燈之后,人行道上禁止通行。
這年的秋天,我從南方而來,住進藍莓酒店,企圖尋找一處歸宿,縱使長眠不醒。街頭的拐角,店鋪的游醫(yī),任意踐踏過往的行人,在墻角涂抹牛血和羊血,準備逾越節(jié)的盛典。街頭的小販叫賣蘭州拉面和清真牛肉粉,誘惑我的靈魂。有人在街角哭泣,淚流滿面。我的骨骼和心靈長滿蒺藜,我不能訴說。這一次不是開始,也不是終結(jié)。終年的疼痛從遠古開始,與生俱來,傷口布滿荒蕪。
一頭任人宰割的牯牛。
一條干枯的河床。
刀槍、冷箭,歲月植入的重創(chuàng)。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尋找一位醫(yī)生。
黃連、三七,木瓜、苦果,哪一味枯草能治療我的頑疾?
天使從人間墜落,我有一種被凌遲前的恐懼。
從一條河流旁邊走過,河的源頭無從記起,也無從敘述。通往遠方的路鋪滿石板,石頭徹夜哭泣。一所大學和人間斷裂,斑駁的大道無人行走,屠夫和小丑步入圣殿,我遷徙于荒漠、險灘和曲折的羊腸小道,不停地懺悔。
一位醫(yī)生從國醫(yī)館走出,口若懸河,我知道我的愚昧。
我想拒絕,可我不能拒絕。
你必須面對一切可能消失的危險。
我的前路遍地塵沙,布滿瑣碎,半截土墻來自唐朝,那一年的西域,那一年的雄關(guān)漫道。我在歲月塵埃里瞭望,愁的是前路,出不出陽關(guān)都沒有故人,此處一關(guān),誰埋葬我的詩魂。故人只是一種傳說,在酒杯里榮耀,飲下這杯烈酒,我就無家可歸。西來的路上,一輛出租車承載我的全部,一夢天涯。
一滴水淹沒一個世界,一滴水闡釋大漠孤獨、戈壁寂寞。
我是一個路人,只在路上行走。
斷墻,殘壁,土圍,絕世的風景,石破天驚。
千年的期許,那一冬的馬匹越過荒原。
殘缺的詩行寫滿大地,我想留下,可我不能。心路的抵達,尋找水草田園。遠處的呼喚綿延不絕。徒步走過昨天,心域的夢幻依然,有些期待只是虛幻,有些理想只是虛無。希望在抵達時絕望。一棵樹掩蓋一片森林,一個沼澤幻化成海。滿地沉沙,我到達時,那些楊柳已經(jīng)絕跡,一彎泥濘揮霍我的神殿,蔑視我的虔誠。西海的邊緣,我獨自離去,尋找詩的白骨,誰能夠永遠或者千古?
一個謊言,欺騙了我的一生。
從來不說假話,碧血丹心,從早晨出發(fā)。
我知道,你只是一座土墩,老師告訴我,教授告訴我,神也在告訴我。塔林、樓閣、飛禽、走獸,哪一處是真實,哪一處是才情。古老的海底,無波無浪,誰撐起了你的背脊?怪石嗎?險峰嗎?每一處都是我的痛點。求索的路上,我的畫筆涂抹大地,回家時卻兩手空空。方舟駛來,我的渡口碎石遍野。萬年垂釣的魚,做無鉤之夢,逍遙于大野,那只鳳凰涅槃。
一切在黎明之前,一切在雪落之后。
誰崢嶸了誰的歲月,誰又溫暖了誰的心靈。
誰欺騙了世界,誰又玩弄了蒼茫。
三萬年前汪洋恣肆,白水漫漶;三萬年后立地成佛,萬人膜拜。
我于蒼途。
我知道,滄浪之水可以濯我衣,可以濯我足,可以濯我人間大道。白云在千山之外。蒼穹寂寞,歲月寂寞,我的人生寂寞。赤日炎炎,落霞直逼我的未來。一株野草覆蓋心靈,世紀最絕美的鏡頭,無蹤無跡。我想重來,暮色已蒼然而至。記憶之花已然成霜。或許我應(yīng)該忘記河山、峰巒和前路。
時光之劍砍伐一切森林。
時光之劍葳蕤一切生命。
堅硬的風,破碎的石頭和落日。
我來的路無頭無尾,布滿幽魂和死亡,散失的記憶凌亂而且澎湃。不曾想起要永恒,總想起水草、駱駝、牛羊、馬匹和希望。歲月的蔓藤在遠處延伸,我辜負了青春韶年,雁群飛過昨天,遠年的繁華又一次催促,某一處山崖檀歌如夢,我祈求上蒼,拒絕一切可能和刀斧。春日蒼雪,秋日蒼陽。堅持或逃離,擇決的利劍步步緊逼。
我渴望海的深處,迷途而不知返。
沉醉于孤獨,像沉醉于美酒,一醉不醒。
一千年不開花,一千年不結(jié)果。那么,一千年也不落葉嗎?
追求真理,真理墮落為謊言;追求謊言,謊言磅礴為真理。
生于斯,長于斯,埋于斯!
我在黑夜里尋找、追求光明的意義。那一處的沙丘流光溢彩,那一處的河流水草豐美。今宵過后,褐色的太陽風暴淹沒我的足跡,一粒沙子涵蓋了我的一生,一堆糞火,燃燒三千年的歲月,荒漠的歌聲從遙遠逼近,笑顏如花,殘陽如血,白鶴飛遍某個季節(jié)。
一滴雨露,守望黎明。
淚痕的邊緣,亂石滿地。
此地無路,我拿什么獻給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