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再紅
他是個病入膏肓的人,癌細胞正瘋狂地吞噬著他的生命。躺在病房里,他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想想做人真是沒勁,他這么呼風(fēng)喚雨的一個人,幾個小小的癌細胞,竟會奪了他的命。
房子、車子、女人、金錢,頂屁用呢。他躺在床上,狠狠地想。
女人坐在床邊,面無表情,只是不時抬頭看一眼頭頂?shù)柠}水瓶。他知道,女人心里有疙瘩。想當年,他家里窮,女人硬是不顧家里反對,鐵了心跟了他。他們養(yǎng)過雞鴨,送過礦泉水,倒騰過服裝,后來,日子漸漸好過了,他的心也開始被外面的世界給迷亂了。
他已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回家了,他每天K歌,斗酒,玩女人,日子好不瀟灑快活。他一生病,身邊就是樹倒獼猴散,那些用他錢的朋友,那些他摟過寵過的女人,一下子就從他的世界里蒸發(fā)了。最后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他的老婆。
他把頭轉(zhuǎn)向女人,目光剛好和女人對上,女人就移開了。他想和女人說說話,但嘴張了張,發(fā)不出聲音。
他的喉嚨里插著食管。女人每天變著花樣,把飯菜、水果榨成汁,再吸入大的針管,然后從食管推進他的胃里。原本一百八十多斤的體重,雖然生病已經(jīng)輕了不少,但起碼還是有一百三四十吧,每次女人給他翻身換洗,都會呼哧呼哧累出一身汗。
家人提出給他找個護工,但不到一個月,就換了五六個,每天擦屎換尿不濕,這么大的身子板,沒人受得了啊。最后好不容易留下一個,還是女人遠房的遠房的親戚。這親戚也是老大不樂意,每次女人給男人更換屎尿墊片時,女護工皺著眉幫著翻男人的身子,抽屎片擦屁股,都是女人的事,女護工也只給女人打打下手。
護工難找,女人也只好遷就了。她每天要醫(yī)院家里兩頭跑,實在分身乏術(shù),她想至少她回家時,男人身邊有人看著。女人一日三餐變著花樣做男人喜歡吃的飯菜,買男人喜歡吃的水果,她似乎想把男人缺失不在家的這些日子都補回來。雖然男人已不會吞咽,但女人相信推到肚子里男人是有感覺的。
女人從男人的眼神里,已感受到了一種悔意,但這么多年男人對她的傷害,又哪是一句對不起抵消得了的呢。
男人的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時常陷入昏迷。女人從家里拿來一個小型的收音機,放在男人床頭,昏迷時就給他放音樂。
護工說你對他怎么這么好呢,看得出來,你很愛他,他沒生病時,一定也很愛你吧?
女人笑了一下,她沒告訴她,自己曾經(jīng)耳膜被他打穿孔,腎被他打出血。她只是說,他年輕時很帥,很有才氣,只是時運不濟,吃過很多苦。他喜歡唱歌,平時有空就愛哼哼,希望這些音樂,能挽留他。
男人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魂魄仿佛正一點一點從他身上抽離。醫(yī)生說,男人過不了今晚。
女人守在床前,搓揉著男人的手,就像戀愛時那樣,只是這雙手再也沒有了往昔的溫暖和力度。男人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空氣中已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收音機里正輕輕響起: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
兩行淚水,順著男人的眼角往下淌,他努力屈起手指,握住了女人的手,虛弱的目光里現(xiàn)出更大的悔意,面容十分痛苦,久久咽不下那口氣。
女人就俯在男人耳邊,含淚輕輕地說:走吧,我們誰都不欠誰的,我也有過外遇。
男人面孔一驚,隨著男人手指的滑落,女人聽到心電檢測儀發(fā)出了平整,無盡的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