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德庫
火車咣當(dāng)一下總算開了,想它在老秋光禿禿的原野奔馳的情形,那個叫龐德的外國老頭說過,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大爬蟲的意象,再進一步引申,我等旅客也就成了大爬蟲肚子里的蟲。我所在的這座城市的交通盲腸似的,開出的火車都是始發(fā),旅客少時,賣票只賣車廂里一邊的座位,另一邊都空著留給接下來的車站旅客。常年在省城給閨女看小孩兒的妻子掌握了這一規(guī)律,等火車開出了兩站,她就從我身邊的倒座串到早就瞄好的車廂另一邊的正座了,她又瞅瞅我,露出一種占了便宜的得意。我就起身,抻懶腰喘口氣,又不動聲色松松褲帶,往外串了串位置重又坐下。
旅途無聊,眼睛就有意無意瞄向長長的過道,相看不斷涌出的一張張形態(tài)和神情各異的臉龐,揣測一個個的人生旅途。記得,當(dāng)年自己第一次坐火車,是一九七七年高考后到縣里體檢;第二次坐火車是一九七八年春天進城讀書……那時的大學(xué)生坐火車簡直就是精神貴族,透出一種挺前衛(wèi)挺另類的氣質(zhì),不像現(xiàn)在,社會上的年輕人少了,大學(xué)生卻多了,來來往往的火車里,一車廂會有半車廂拉旅行箱穿牛仔褲著旅游鞋的大學(xué)生。
火車上的邂逅或者艷遇,咱也曾碰到那么幾回,異性相吸嘛!況且是力必多過剩的年齡,偶爾的一顰一笑,便幻想成青埂峰般的緣份。不過每一次過后,都兀自苦笑,說到底也就是三分事實、七分的青春臆想。轉(zhuǎn)眼間近四十年過去,人老得臆想也不去臆想了。
然而什么事情都不要說絕。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一張女神的臉從上車的人流中飄了過來,乍見,腦海里便是一陣轟隆隆驚雷般的驚愕,假裝瞇眼跟蹤掃描,可以判斷確定這張臉曾經(jīng)相識,卻又染上了歲月滄桑,隔了一去不返的時空鴻溝。如果勉強比喻成花瓣,也早已失去了水分和馨香,風(fēng)干在舊書籍的夾頁里了。恰如其分的表述應(yīng)該是泡在福爾馬林溶液中的標(biāo)本,雖沒腐敗,卻失去了活力,又多了幾許的恐怖,因此這形象還是強烈地刺激了我的眼球,如火如電的灼燙,亦如鬼似魅的攫魂。
這張臉現(xiàn)在就以這種形態(tài)擊中了我。
女神依稀還是當(dāng)年的模樣,五官還是鑲嵌在上帝給予的恰好位置,也看得出這些年保養(yǎng)還好,沒胖沒瘦,只是肌膚里少了那種青春的血脈流動。
但那眼睛忽然間就活了過來,顧盼之間也就有了欣喜的渴求。
毫無準備的驚恐之下,我忙用眼神阻止,又往過道那邊我妻子的座位瞥了瞥。
心有靈犀,這張臉就隨之現(xiàn)出一種若無其事什么也沒發(fā)生的高傲,目不斜視,徑直逼到我面前。
請問,這座位有人嗎?
有人,臨時坐到別處了。
我先坐一會兒。
聽聽,這對話,大庭廣眾的語境,旅途中常有的簡單明了的表述,可在我和女神之間卻另有一種在場,既限定了現(xiàn)在的接觸只是火車旅途中的隨機性,同時也隱去了相互之間曾經(jīng)的真實關(guān)系。
就這樣,在我妻子的睽睽目視下,我和當(dāng)年這位女神開始了非正常狀態(tài)的接觸。
女神若無其事地降臨到我的身旁,臨坐下,又順勢往我這面擠了擠,典型的肢體語言,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嬌嗔,隔著厚厚的衣服,那骨感隱隱都傳遞了過來。
我的心底就有小蟲爬過,偷偷瞥過目光看女神的側(cè)影,一種滄桑的感慨油然而生,印在骨子里的女神輪廓還是那個輪廓,可那質(zhì)地卻已老化,當(dāng)年的那近乎透明的耳垂已經(jīng)癟陷,我曾經(jīng)以手為梳梳攏過的一頭青絲已成贗品,即使是最前衛(wèi)的化妝品也掩飾不了那蓬勃的衰老。
女神依然是一副高傲的姿態(tài),對身邊的我簡直就是不屑一顧,人家拿出不知蘋果幾的手機嫻熟地擺弄起來。我又瞥過目光,只見那絕對骨感且失去血色的手指在手機上不分個地抖動,緊接著那手機屏幕的角度就傾向了我。
原來女神是用手機的屏幕跟我通話,看來人世間的男女之大防還真是難防。
在車站就看到你了。
可你怎就沒看見我?
我不敢拿出手機和她進行這種形式的通話。嫉妒就是兩個女字的糾結(jié),要是讓老婆看出破綻可就要我命了,再說老眼昏花的,咱那打字比寫的還慢,別現(xiàn)眼了。只好在心底跟女神解釋,天地良心,沒看見沒看見真的沒看見,罪臣眼拙,不知女神姑奶奶駕到。
你這是跟老婆去哪兒?
也真難為你,
怎么跟這樣的女人睡了一輩子,
不過胖乎乎摟著一輩子的溫暖。
女神的嘴還是一如既往的刻薄。我不摟我老婆我摟誰?我倒想摟你一輩子,挺骨感挺受用的,可就摟一回你就不讓摟了,害得我一辦那事就拿你比較,當(dāng)初覺得占了天大的便宜,其實這輩子遇到你可夠倒霉的了。
生瓜蛋子想我了吧?
要不要我現(xiàn)在告訴你老婆,
當(dāng)年我承受你那生命之重時,
你那猴急猴急的樣兒……
莫非是《聊齋》式的孽緣,今天因果般找茬來了。愿意說你就說唄,當(dāng)年可是你自己脫成白條,一絲不掛向我炫耀,誘惑我的。我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在心里辯解。
心里話曾為滄海難為水,
從你之后我再沒碰過男人,
可今天一遇到你還是有點激動,
好了我們還做陌生的同路人吧!
只見女神手腕一抖,就決絕地一下把手機屏幕翻到另頁。
我長出一口氣,抬頭瞥看女神的臉,竟有了隱隱的紅暈,竊想感情還是有的,再看那眼睛,人家已屏蔽了我的現(xiàn)實存在,眼珠掉到手機里了。
火車停了走,走了停。幾站坐下來,盡管兩人的身體有意無意地一次次受力不同的接觸,女神卻沒再理我。我的思維卻走走停停,跌跌撞撞回到了當(dāng)年那曾經(jīng)的瘋狂。
上世紀80年代的一個連夢都瘋長的日子,陽光溫?zé)?,春風(fēng)可人,年奔三十卻還自覺年輕的我一如既往地去逛新華書店。說心里話,與其說我是去看書買書,還不如說我想去找那兩個售書的女孩說說笑笑打情罵俏。那樣朝氣蓬勃的年代,那樣充滿欲望的季節(jié),加之男女相互吸引的年齡,極正常的看書買書行為便帶上了絢麗的夢幻。百貨公司一枝花,飯店都是胖娃娃,副食菜場母夜叉,對比起來,盡管這兩個新華書店售書的女孩相貌一般,但被環(huán)境浸潤了書卷氣,跟我這個初中教師侃起來也可以了。
那二層樓的新華書店挺歷史挺老舊,似乎還帶著一股書霉氣。趕上改革開放的年代,一層樓開放成賣雜貨的,物質(zhì)第一性,有關(guān)精神的書籍就退到二樓上。一二樓之間有一個直徑不到二米的圓柱空間,鑲嵌著扇骨般的螺旋樓梯,窄且陡,上下極不方便。每當(dāng)上樓時,我心里就把它作為兩段名言的注釋,一是哲學(xué)方面的螺旋式上升,二是當(dāng)時極時髦的勵志口號,科學(xué)有險阻苦戰(zhàn)能過關(guān)。
哪知這一次上這老樓梯遇到了新問題,正當(dāng)我小心翼翼踩著半腳掌寬的階梯,仰著臉向上攀登快要登頂之時,上面的階梯赫然出現(xiàn)一只腳,接著又一只立在下一級的臺階上,腳著絲襪,外穿棕色精巧皮鞋,順腳上看,兩條秀腿隱入絳紅色碎花裙裾,隱約可見……我的目光就向上捋,一張白皙的俏臉正居高臨下嗔視,由于特殊的角度,望去那臉和五官都變形了。
靜場有頃,上面的人猛地發(fā)出驚恐的尖叫,當(dāng)然還夾雜著嗲和夸張的意味,伴隨尖叫,上面這位就飛鳥般撲了下來。
情急之下,我本能地偏頭躲避,又張開雙臂遮擋,這女孩就結(jié)結(jié)實實砸到我的懷里。
我晃了兩晃跪在樓梯上,好容易才把人抱住。
對了,給我們那一代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怎么說,小姐們都暈過去了。這一下,我算深刻體會了,體會的另一種解釋就是用身體領(lǐng)會,嚇暈的小姐兩只胳膊緊緊箍住我的脖子……
不期而遇的樓梯擁抱僵持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相我,我相她,又幾乎同時顯出微笑,再相互攙扶撕扯狼狽上了二樓。
《婚床》——《婚床》——這小姐猛然尖叫起來,旋即解釋,書,我的書。
我忙把剛才撿起的書遞上,目光隨之一掃,還真是《婚床》,一本翻譯過來的外國書籍,心想女孩家家的,竟買這樣的書,也前衛(wèi)的可以了,潛意識中,也許這位真的想上現(xiàn)實中的婚床了。
驚恐平復(fù),對方長吁一口,自然甩頭,隨手攏那一頭長長的秀發(fā),雙手垂下極自然地抻抻裙裾,眼珠瞄著自己的前胸曲線,一挺一挺,挺會拿情的。
我就在一邊細細地端詳這女孩。
怎么說呢?古典的,鵝蛋臉,丹鳳眼,俏鼻子,櫻桃小口,修長的玉頸等等,都可以用上?,F(xiàn)代的,又極似當(dāng)時宣傳畫上女性的颯爽英姿,極具時代特色。特別那連衣裙,給人一種爛漫無邪的感覺。
樓梯上的邂逅結(jié)束了,可世上的事還真不好說,結(jié)束也許就是開始。這不,女孩的目光一勾,頭微微一扭,我就木偶般跟隨離開了書店。書店里的兩個售書女孩就被甩到爪哇國了。
穿過兩條小巷來到大河邊,眼前豁然開朗。河還是那條河,流水浩浩,鷗鳥翔飛,對岸是漫無邊際的葦海,平時看得都審美疲勞了,可現(xiàn)在身邊多了這樣一個麗人,景色就涂上了瑰麗的夢幻。
我們邊漫步邊談。姑娘知道的不少,能侃,間或夾雜著媽個腿的東北式的議論感嘆,挺爺們的。偏偏我也愛搶話,她便一次次用微微一笑遏止。
話不投機。她一句,我一句,都想壓住對方,于是就像那農(nóng)村不好燒的灶火——戧風(fēng)。談著談著,她就尋個借口走了,把我晾在河邊。怡人的春風(fēng)里望著那模特般的身影,我感到一種失落的惆悵。
就是個衛(wèi)校畢業(yè)的醫(yī)院護士,家境也一般,沒什么了不起的。我阿Q似的在心里給自己找臺階下。
可到了晚上,我腦子里滿是這姑娘身影,一會兒是那臉,一會兒是那雙腳,一會兒又是那書……跪地、擁抱,簡直是阿Q似的戀愛程序了,翻來覆去,一向自負的我開始后悔,終于得出一個結(jié)論,女孩子得哄啊!
三天后,我正在給學(xué)生上課,靜靜的教室忽然有了騷動,學(xué)生一個個捅捅咕咕,眼睛不時地看著門外。我隨之一看,啊,門玻璃外竟貼著那張攫魂的臉。我點點頭,矜持地繼續(xù)給學(xué)生上課,講啊講,我都不知講些什么,終于,救命的鈴聲響了,隨著我的一聲下課,學(xué)生圍了上來,齊齊鼓掌,有的還打起尖銳的口哨。
在滿操場學(xué)生和幾位老師的目光護送下,我和這女孩走進我的獨身宿舍。
門輕輕一關(guān),就把我們兩個與外面的世界隔開了。開始,兩人還挺矜持,漸漸地,靜靜的室內(nèi)只剩下娓娓的私語,至于說了什么已無意義,男女私語就是此刻的全部,似乎還伴隨著一種充滿誘惑的體香,筑脂刻玉,胸乳菽發(fā),都一起幻化成人性中的欲望之蛇,飄逸,纏繞,緊接著那創(chuàng)世紀的洪水就淹沒了一切。
一場瘋狂過后,我是無限的懊惱,后悔。為了對得住這位瘋狂的女孩,也為了自己,我暗暗發(fā)誓非她莫娶,甚至盤算起結(jié)婚的種種打算。
哪知,兩人看《血色黃昏》電影,我說句男主角比女主角演得好。
女孩便冷冷一笑,人家可是山口百惠。隨后便一聲長嘆——
算了分手吧!
我征服不了你,
一頭又踢又咬的毛驢。
說完,她的身影就從明亮的路燈下隱沒到黑暗中。
此后的三年,每到元旦,我都會收到一張明信片,其上印著那個年代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一幅畫: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男孩撐開短褲讓女孩看……
我不知她這是懷念還是揶揄。
火車無疲倦地行駛。
旅客卻開始疲倦了,車體微微地晃動和低聲部的聲響交織成耐心的催眠,終于讓女神放下手機,頭靠座背,閉眼假寐。不久,那頭就漸漸倚到我的肩上,又有了輕輕的鼻息。
我小心地卸一下力,那頭卻太極一般黏??;再卸,仍然黏住。我便惡作劇猛地一卸,她就睜開眼,似嗔似笑,復(fù)又大大方方像倚老公似的倚到我肩上。
這情景要是退回到當(dāng)年,該是多么令人羨慕。她漂亮?xí)r髦,惹人眼球,咱也不差,也曾惹得女孩追家去過??墒乾F(xiàn)在,她抽巴得像核桃,咱也饅頭掉水里泡軟囊了,更要命的我老婆就在一邊??磥斫裉爝@一關(guān)怕是難過了。
謝天謝地,一位旅客來拿行李架上的包裹,我就趁機站起,擺脫肩上的那一個頭顱。
這時,我就看到我老婆借著拿包裹旅客的身體掩護,向我遞眼神。我心里發(fā)毛,愣愣地戳著,她又向我做鬼臉,莫非她知道我和女神的曾經(jīng)關(guān)系,或者看出了什么端倪。緊接著我老婆就把目光轉(zhuǎn)向女神。
請問你是市醫(yī)院的張曉吧!
你是藥劑科的王藥師王姐。
哎呦你好你好!
你好你好!
雖是乘一趟火車出行,又沒到目的地,也算是他鄉(xiāng)遇故知了,兩位乍見親熱得很。
我卻一下蒙了。張曉,當(dāng)年可叫張曉潔,比起一位著名女作家的名字,中間多了個曉字,怎么掐去了一截,成了張曉呢?再一想,就判斷這位大概是趕了前些年的時髦改的。不過也好,她這一改,我、我老婆和女神之間的關(guān)系就成了中國版的羅生門:我相處的是女神的當(dāng)年,和現(xiàn)在的她對不上號;我老婆了解的是女神的現(xiàn)在,并不掌握當(dāng)年我與她的接觸;女神則不知道我老婆對她的真實評價……
見她們親熱,我忙就坡下驢,和我老婆換了座位。
兩位就手拉著手說話。
我閉目養(yǎng)神,悄悄傾聽。
你跟姐夫這是上哪兒?
上女兒家給看小孩。
姐夫不上班了?
退了。
你家姐夫可挺能耐,當(dāng)官,還會寫文章。
怎么,你們認識?
我?哦,前些年,在醫(yī)院的藥劑科見過。
女人之間就是話多。姐夫?正八經(jīng)的前夫吧!這位話多得差一點兒說禿嚕了嘴??伤齻z說完了我老婆這邊,話又轉(zhuǎn)到了女神一邊。
你現(xiàn)在在哪個科室?
CT室。在哪兒都是個閑人,這不幫朋友到醫(yī)大看片子。
你評上高職沒?
副高。
快退休了吧?
不算延時退休政策還得八年。
聽到這里,我差點兒跳起來。心里盤算,當(dāng)年她比我小五歲,現(xiàn)在竟然小八歲了。女神就是女神,人家不僅能改名,還改了歲數(shù),相對論了。
我就想起多年前的一天,一位同學(xué)從北京打來電話,要跟我老婆打聽一個人,同學(xué)講這人是市醫(yī)院的,叫張曉。當(dāng)時根本沒想到是她,我就把手機遞過去,哪知我老婆一聽臉都白了,直擺手不接。
我的這位北京同學(xué),挺有意思的,老大不小考了個研究生,畢業(yè)留在北京,自覺自己的能量老大了,什么事、誰的事都敢攬,辦成辦不成再說,就愛裝天子腳下那神通廣大的派頭。
我就捂住手機對老婆說,這回可能是騙子遇到騙子了,看在老同學(xué)的份上,你就實話實說吧!
我老婆就接過手機。
哎我是你嫂子。
對,張曉是我們醫(yī)院的,是,現(xiàn)在哪個科的我叫不準。
她沒結(jié)婚,確實沒結(jié)婚,是老姑娘,跟她老媽一起過。
怎沒結(jié)婚?心高,挑??!醫(yī)院里的人背后都叫她“三點式”。怎么來的?一回搞對象,打過對面,她跟介紹人說,那男的“個頭矮了一點,臉色黑了一點,說話土了一點”,可現(xiàn)在人家都升副檢察長了,她卻還獨身。
人品怎樣?能說會道的,我跟她沒有什么接觸,也看不出什么。不過,聽說她心太高,跟領(lǐng)導(dǎo)、同事都處不來,換了好幾個科室,連院長都怕她胡攪爛纏,上院長辦公室蹲下就尿尿,要死要活的。
還有什么,聽說她辦事沒有底線,誰也惹不起。對了還挺愛小偷小摸,走樓道都能拿人家棵白菜。一回她到超市,偷偷地把東西往兜里揣,監(jiān)控看見了,保安搜查愣沒搜到,讓她鬼機靈地給順出去了,結(jié)果,打官司,她倒訛了超市一萬塊錢。
嫂子跟你說,你千萬別跟她說我認識你,我可惹不起她,別讓她訛上。
哪知,我老婆當(dāng)初的話傳染了現(xiàn)在的我,倏然一驚,目光就掃視一番周圍的旅客,再定格到女神和我老婆身上。
此刻的兩位顯然已經(jīng)過了興奮期,都閉眼養(yǎng)神呢!細細端詳,靜止?fàn)顟B(tài)下的女神更顯蒼老,一種心酸的蒼老??粗胫?,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臉,該是什么樣呢?
記得,《唐詩三百首》里的歌姬杜秋娘講,“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咱愛刨根問底,拜個和尚打個偈子,折了又怎樣?況且,還有一句佛家南宗六祖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钡仍谀抢铩F鋵嵢松褪且惶藛纬誊?,不管坐著站著,正座倒座,各有各的坐法,各有各的隨性,至于誰坐誰的身邊則是緣分……
單程車,緣分?猛然悟到自己的兀自多情了。
現(xiàn)實中的火車終點站到了,車速減慢,廣播響起,旅客紛紛起身準備下車。
女神也站起,以手攏頭,又抻抻衣角,正是當(dāng)年乍見時那勾人眼球的標(biāo)牌動作。接著又有些勉強地笑笑,舉手,做出握手的肢體語言,旋即改成了輕輕地招手。我,我老婆,在她的引領(lǐng)下做著相同動作,只是慢了半拍,樣子挺滑稽的。得,還是人家女神主動。
女神就消失在車廂那涌動的頭顱之中。
我長長出了口氣,知道今天遭遇的危機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