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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圓規(guī)的姿勢飛翔

2018-11-14 12:54張勇
遼河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老師

張勇

1

自從葛曉輝回來后,劉子平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聽課時,他經(jīng)常走神,注意力無法集中。在座位上,他像是在聽課,又感覺啥也沒聽見。窗外山花紅紫,心里百轉(zhuǎn)千回,思緒在窗外的影像和室內(nèi)的光線間游移。黑板前,嵇老師身影翩翩,踩踏得木質(zhì)的講臺空空有聲?!袄蠋煹男饧?xì),真怕它卡在講臺的木板縫隙里。”劉子平為此一直擔(dān)心,但畢竟擔(dān)心得有些多余,嵇老師出丑的情況一次也沒發(fā)生。

有些讓人泄氣。在這點上嵇老師經(jīng)驗豐富,有意無意中,竟避開了所有陷阱。聽說嵇老師正和一個退役軍官戀愛,愛與不愛拼的可不光是知識和容顏,她也靠鞋跟的高度來彌補與軍官的距離。處心積慮呀,可她真不該佩戴鮮紅的發(fā)卡。這讓她的頭矮了三分,也與臉色很不相配。劉子平眼里,嵇老師的發(fā)卡融化成了赤橙黃綠多姿多彩,她目視學(xué)生的眼神,也幻化出色彩斑斕中的一片碧綠牧場,滿屋的學(xué)生,都是這牧場上的牛羊。

黑板前,嵇老師面對“牛羊”不遺余力,正講解氯化氫的歹毒個性?!岸拘赃@么大,用它自殺最好了”,劉子平脫口而出。接這句話時,劉子平正偷讀一本小說,小說寫的正巧是下毒殺人的情節(jié)。嵇老師粉嫩的玉手揚起,一個粉筆頭砸過來?!跋胨肋€早了點,至少,你得把這節(jié)課給我聽完全。”

對于聽課,從前就像玩似的。從前的劉子平可不是這樣的,劉子平羨慕死了那時候的自己。那時候,身后的葛曉輝還沒回來。彼時的劉子平在課堂上,就像魚在水中,平靜的表面下,思維緊跟老師的授業(yè)解惑,簡直是游刃有余。

那時候,劉子平經(jīng)常進入似睡非睡狀態(tài),聚精會神的表象下面,多余的思緒竟繞著校園游走。他可以看見,看門的劉大爺在操場上跑,跑得飛快,步子細(xì)碎。前面一群雞四散炸開,雞群散盡,地上滾著一支籃球。劉大爺對籃球不屑一顧。他俯身快跑,追趕著一顆從菜籃子里越獄的土豆,一顆一直追隨他晨練的漏網(wǎng)之魚。

那段時間,劉子平一直品學(xué)兼優(yōu),成績在全年段名列前茅。他經(jīng)常上臺領(lǐng)獎,各種各樣的獎都拿完了,為此羨慕死了一大堆女同學(xué)??墒牵缃襁@一切再也沒有了,都讓葛曉輝的一張破嘴給毀了。

此刻,劉子平已經(jīng)沒有心思讀小說,他在座位上提心吊膽,心生恐懼??謶值那榫w最是要命,它扼殺了劉子平的所有靈感。劉子平一直害怕一張臉,一張看起來挺親切的臉。他很擔(dān)心,也許不經(jīng)意間的某一時刻,教室門口會露出那張臉,可能還聲音火急地喊他,“子平,跟我去醫(yī)院做檢查!”

這種擔(dān)心一直糾纏著他,像喉嚨被卡住似的,令他呼吸困難。他總感覺頭腦中生長起一只圓規(guī),一只特立獨行的圓規(guī)。劉子平感覺圓規(guī)一直扎在腦仁上,悠蕩著兩條細(xì)腳,攪拌翻騰刺碰得他腦袋生疼翻江倒海。他經(jīng)常痛苦之極,彎腰俯身在書桌上做抵抗?fàn)睢K蛱弁礉M頭生發(fā)出細(xì)碎的汗珠,汗珠們正手牽著手急迫地匯成大滴,聚攏在額頭上搖搖欲墜,變換著形狀進行各種垂死掙扎。

劉子平身軀彎曲成蝦米一樣的造型引得同桌一陣笑。扈菲菲鼻尖高挺,長圓臉型,看來胸部又大了一寸。她笑得有些夸張,用手捂著嘴,頭低得挨著桌面,雙肩聳動,歪著頭斜視劉子平,笑意朦朧的眼神里明顯有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

劉子平覺得扈菲菲的笑合情合理,對于自己一副標(biāo)準(zhǔn)的憋尿造型,扈菲菲不笑才怪。扈菲菲朝劉子平擠眼睛,拿圓規(guī)尖扎向他腰部。劉子平立即收攏身體端正坐姿。比較而言,被扈菲菲扎一下也比嵇老師的粉筆頭襲擊來得暢快。自從嵇老師和退役軍官同居后,她發(fā)射粉筆頭的力道就像打出的子彈,殺傷力巨增。好幾個同學(xué)受打擊后,竟然被點石成金,成績提高得讓其他同學(xué)莫名其妙,進而開始懷疑人生。

當(dāng)然凡事皆有例外,否則生活就難說精彩。扈菲菲身后的葛曉輝就聲稱自己受內(nèi)傷了,尤其智力受損,要求嵇老師給予賠償。自從身邊有了軍官,嵇老師臉上的粉刺不見了,說話聲音的含糖量開始大增。嵇老師說葛曉輝,智力這件事的根源應(yīng)該在你爸身上,和老師的粉筆頭關(guān)系不大。葛曉輝辯解說這些和他爸一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拔野炙沧R得幾個字,是集團公司的電工,胸前別著兩支電筆呢,也應(yīng)該算是文化人?!备饡暂x的分辯顯然蒼白無力,這又引得扈菲菲一番笑。

扈菲菲的嘲笑并沒有引起葛曉輝的反感。相反的是,葛曉輝覺得扈菲菲對自己的言語有了積極回應(yīng),越發(fā)心里高興。他朝扈菲菲擠眼睛,表明自己已經(jīng)收到信息,而且興奮。但他似乎忽略了一點,他坐在扈菲菲身后,就算是把眼球擠爆炸,扈菲菲也是看不見的呀。

葛曉輝的舉動卻被劉子平捕捉到了。對于身后的葛曉輝,劉子平感覺很不舒服,一直想找機會和他說道說道,或者直接與他面對面干一仗,揍他或是挨揍都無所謂,反正不能對他再聽之任之,必須得有所行動。自從葛曉輝從南方回來之后,劉子平就覺得很有必要與葛曉輝對決一次,打爛他的嘴,看他還咋胡說八道。

其實之前他們關(guān)系一直挺好,劉子平幫過葛曉輝好多次。葛曉輝經(jīng)常和父親吵架,有時還出手,弄得雞飛狗跳。葛曉輝的父親經(jīng)常沒有緣由地揍葛曉輝,揍得非常狠,用皮帶、用棍子,用隨手摸到的東西。

葛曉輝挨了打,好像也沒有表現(xiàn)得如何,挨完打啥也不說,該干啥還干啥。有時候葛曉輝不犯錯,葛曉輝的父親就引誘葛曉輝犯錯,和葛曉輝大吵,之后葛曉輝便遭到瘋狂的打。有一次,他們吵架正被劉子平撞見,顯然葛曉輝是真生氣了,他眼見葛曉輝當(dāng)著他父親的面,把一盆和到一半的白面舉過頭頂,然后狠勁地摔在地上,白面撲了一地,盛面的鋁盆摔變了形狀,盆底凹凸,貼在屋地上,極像一坨自由奔放的屎。

讓劉子平奇怪的是,葛曉輝父親打人很有技術(shù)含量,葛曉輝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有傷,根本顯不出挨過打的樣子。挨打之后葛曉輝經(jīng)常不回家,就吃住在劉子平家,直到劉子平母親煩得不行了,劉子平才把葛曉輝送回去。

最近這次,葛曉輝被打之后竟然離家出走了。他走得好像不太堅決,遇見的人說葛曉輝猶猶豫豫拖泥帶水,臉上明顯掛著兩管鼻涕。他走得匆匆忙忙,準(zhǔn)備得極不充分,根本就是逃離,或是存心給他爸找難堪。他啥也沒帶,書包是背了,除了書包之外他只帶了他爸喝水用的大搪瓷缸子,那是電站竣工發(fā)的紀(jì)念品,整個集團公司的職工家里都有。

葛曉輝回來后聲稱自己去了叫南方的大城市,還拿回來幾大本子的詩,說是自己在流浪的途中寫成的。扈菲菲對葛曉輝寫的詩簡直不屑一顧,她嘲諷葛曉輝說,少炫耀你的破詩,去過南方了不起呀,我恨死南方了。

葛曉輝不知道,扈菲菲母親一個人去了南方,再也沒和扈菲菲聯(lián)系過。扈菲菲一直不理解母親為啥如此心狠,拋下她和父親,走得十分堅決,不留一絲痕跡。葛曉輝呢,他的心情絲毫沒有受到扈菲菲痛恨南方的影響?!帮L(fēng)流的才人,是一粒不幸的種子,芽,被凍死在酒壺的外邊?!备饡暂x眼神明艷,盯著扈菲菲的后背,嘴唇外翻著,像復(fù)讀機一樣不停地重復(fù)自己得意的詩句和噴涌而出的唾沫星子。

劉子平不太懂葛曉輝的詩句,但是他知道葛曉輝喜歡扈菲菲。葛曉輝背地里祈求劉子平,要求換座位。之前劉子平與葛曉輝關(guān)系好,他們的好是從父輩繼承過來的。劉子平聽父親說過,他和葛曉輝的父親是39軍的戰(zhàn)友,曾經(jīng)一起出生入死。但是在換座這件事情上,劉子平毫不退讓。他不喜歡葛曉輝的同桌房美美。在劉子平眼里,房美美簡直是一只貓,一只無聲無息的貓,沒人注意她的存在。誰愿意和一只貓一樣的人坐在一起呢?這個真不能答應(yīng)。所以劉子平拒絕得理直氣壯,絲毫也沒有顧及葛曉輝埋怨的眼神。

扈菲菲并沒有察覺到葛曉輝的眼神。扈菲菲喜歡不喜歡葛曉輝,劉子平一時判斷不清。很多次,劉子平盯著扈菲菲的高鼻子看,搜尋肯定或是否定的答案。扈菲菲不置可否,沖劉子平媚笑。扈菲菲的圓臉越發(fā)俊美,眼睛一眨一眨,粉紅色的鏡框也跟著眼睛跳躍,如律動的火苗。自習(xí)的時候,扈菲菲把葛曉輝寫給她的情書拿給劉子平看。劉子平讀了,覺得葛曉輝將來有成為詩人的極大可能性,他寫的詩,劉子平竟然一句也讀不懂。

2

劉子平和扈菲菲呢,除了同桌的關(guān)系外,其余的劉子平似乎沒有多想,一直懵懵懂懂的。平日里,劉子平是個極其安靜的學(xué)生,從不像其他男生吵吵鬧鬧。他母親為此一直懷疑他有病,曾幾次押著他要去醫(yī)院做檢查。

此刻中午的教室里沒幾個人,劉子平歪在座位上,手里捧著小說,眼神迷離,不知道讀還是沒讀。扈菲菲湊過來搗亂。扈菲菲搗亂的方式極其特別,她總是拿一些不是問題的問題讓劉子平解決。劉子平覺得扈菲菲簡直莫名其妙。

扈菲菲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超好,劉子平當(dāng)然不相信扈菲菲有啥難題需要向自己請教,她這樣做簡直是捉弄人。劉子平有種要逃離的沖動。但是扈菲菲卻不知收斂,還花樣翻新變本加厲。她拿出生物書,問劉子平為啥阿米巴蟲又叫變形蟲,啥叫變形蟲的卵器?!斑@個東東到底是啥,是不是你們男生都有?”扈菲菲把一張嫵媚的臉湊在劉子平眼前。劉子平絕望地抬起頭,把小說丟進垃圾桶。他回答扈菲菲:有,當(dāng)然有了。然后拍拍自己的腦袋說,就在這里呀!對于劉子平的回答,扈菲菲及其滿意。他斜靠在座位上,斜著眼睛看著身后的葛曉輝。

自從葛曉輝從南方回來后,到處宣揚劉子平家的事情。劉子平承受了極大的精神壓力,簡直要崩潰了。他一直心神不寧,無法專心學(xué)習(xí),經(jīng)常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每節(jié)課至少有好幾次,劉子平突然把頭轉(zhuǎn)向門口,很緊張的樣子,生怕母親會突然出現(xiàn)。他手里捧著小說,長時間也不翻頁,心事重重,只是裝作讀書的樣子。

扈菲菲感覺到了劉子平的異樣,很想幫助劉子平。但是劉子平每天迷迷糊糊的,手里一直捧著小說。扈菲菲感覺劉子平對小說的癡迷,勝過了對學(xué)習(xí)的興趣。劉子平成績開始下滑,而且勢不可擋一發(fā)不可收拾。為此扈菲菲急得不行,總找時間給劉子平補習(xí)落下的知識點。劉子平對學(xué)習(xí)一點也不上心,扈菲菲的努力收效甚微。劉子平一直沒有實質(zhì)性的行動,他小說不離手,被扈菲菲清理了一批又一批。劉子平塌陷在小說的世界里越走越遠(yuǎn),像是難以回頭了。

扈菲菲生氣了,她不許劉子平再摸小說,把他書包里的和書桌里的一切課外書掃蕩一空,全都扔進了女廁所。扈菲菲時刻注意著劉子平,她的尖鼻子快頂?shù)絼⒆悠侥樕狭?,鼻尖?xì)碎的汗珠在汗毛孔里游走。劉子平看得真真切切,心里一直琢磨,扈菲菲的臉色真白呀,白中透著粉嫩,真是健康。扈菲菲解釋說,都是為你好,咱把心收回來,就憑你的聰明勁頭,學(xué)啥都不難。劉子平很想對扈菲菲說聲謝謝,但是始終也沒有說出口。很多時候,劉子平是個不善表達的人。

劉子平像變傻了似的,課堂上不再聽老師講課,也不看書,就呆坐著,像在等待什么事情發(fā)生。偶爾俯下身,頭抵在書桌上,顯示出正努力抵御痛苦的樣子。即便是這樣,數(shù)學(xué)課上,老師剛寫完一大串計算式,他隨口就能說出答案,而且準(zhǔn)確無誤。語文老師有時也不知深淺地提問他,說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作品都是啥?劉子平像大病未愈樣站起來回答說,一坨狗屎。同學(xué)們一陣爆笑。扈菲菲沒有笑。扈菲菲不但沒笑都要急哭了。扈菲菲說老師他發(fā)著高燒呢,燒迷糊了,不是故意的。

此時窗外陽光正好,四月的暖光鋪灑進教室里,屋里氤氳著花草成長的芬芳。這種勃發(fā)的氣息讓人無法安穩(wěn),有要奔跑撒歡兒的想法。學(xué)生們被這種暖陽激勵感染著,有要歌唱的沖動。讓扈菲菲難受的是劉子平的沉重和萎靡。扈菲菲不止一次問劉子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每一次劉子平都沉默不語,只是直盯著扈菲菲的俏鼻子看。在陽光播撒的明艷線條里,劉子平發(fā)現(xiàn),扈菲菲鼻尖上的汗毛纖毫畢現(xiàn),陽光正通過毛孔的縫隙,分解出紅紫青藍(lán)。

3

劉子平的萎頓讓葛曉輝喜出望外。葛曉輝對扈菲菲說,以后別再招惹子平了,他的事你幫不上忙。扈菲菲聳聳鼻子,給葛曉輝一個蔑視的眼神。葛曉輝覺得扈菲菲很好笑?!办璺品撇挥媚銋⒑?,子平是我的好哥們,我們的友誼延續(xù)了兩代,我會盡力幫助他的?!备饡暂x濃重的湖北口音讓扈菲菲直倒胃口,有要吐的感覺。

最初劉子平也沒明白,葛曉輝如何能幫到自己,所有的麻煩都是葛曉輝惹出來的,劉子平恨死葛曉輝了。直到有一天,劉子平見到了葛曉輝的父親。葛曉輝的父親說,那次葛曉輝與他吵架之后,他賭氣說要離家出走。說賭氣也不算對,葛曉輝說這話時一臉高興,嘴里還嚎叫著粗野的旋律,看不出一絲生氣的樣子,應(yīng)該是深思熟慮蓄謀已久。葛曉輝說自己永遠(yuǎn)不做俗人,說生活不需要眼前的茍且,他要來一次說走就走的遠(yuǎn)行。只是他準(zhǔn)備得馬馬虎虎,他除了要飯用的搪瓷缸子外其它的啥也沒帶。

在尋找詩與遠(yuǎn)方的旅途中,據(jù)說葛曉輝走火入魔了。在一個叫南方的大城市,葛曉輝手舉著搪瓷缸子要飯,嘴里嚎叫著別人聽不懂的詩句,目光則專注于飯店門口的殘羹剩飯。

“曉輝是你父親找到的。”在葛曉輝父親的出租屋里,劉子平坐在床腳被四塊磚高高墊起的木板床上,聽葛曉輝父親說話?!笆悄愀赣H看見搪瓷缸子,最終認(rèn)出了曉輝。我和你父親是39軍的戰(zhàn)友,一個班的好兄弟,轉(zhuǎn)業(yè)又一起分配到這個集團公司。你父親有文化,沒幾年就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叔叔沒混好,干了一輩子電工。”劉子平想說,干電工其實挺好的,至少比父親被派在那個叫南方的所謂大城市,當(dāng)什么狗屁辦事處主任強一百倍。事實上,劉子平啥也沒說出口,嘴閉得嚴(yán)嚴(yán)的,連葛曉輝父親給倒的茶水都沒喝。劉子平有些聽不清葛曉輝父親說話。葛曉輝父親和葛曉輝一樣,話語中都帶有濃重的湖北口音。

劉子平本打算問一下有關(guān)父親的流言蜚語,囁嚅了一會兒,終究沒有開口。葛曉輝的父親好像也失去了說話的興致,不再理會劉子平。劉子平覺得葛曉輝的父親好矮呀,都四月天氣了還穿著薄棉襖,棉襖左胸處印有白色的集團公司標(biāo)識,右胸的衣兜處,的的確確插著兩支電筆。他臉色灰黑,容顏蒼老,頭發(fā)黏在一起緊貼著頭皮,此時正左手拿刀,右手按住一顆土豆,笨拙地猶豫著究竟是切片還是切絲。

劉子平很好奇,眼前這個小老頭就是曾經(jīng)和父親一起出生入死的解放軍戰(zhàn)士?看他窩窩囊囊的樣子,身體里哪里來的力氣,經(jīng)常沒有緣由地往死里打人,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也許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喜歡打人,尤其喜歡打自己的兒子,不用任何原因,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吧。在劉子平的記憶里,父親也經(jīng)常打他,母親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怒了父親,因而連累兒子挨打。

4

關(guān)于父親找回葛曉輝的事情,劉子平是知道的,是葛曉輝回來說的,和父親的傳說一起,已經(jīng)被傳得滿城風(fēng)雨。葛曉輝說,他看見劉子平的父親和辦事處的女會計晚上躺一張床,折騰到很晚才睡覺,兩個人都露出了白花花的屁股。葛曉輝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擠到一起,眉飛色舞,比挨了他父親揍還興奮,他最后還強調(diào)說:“子平你就死心吧,你爸是肯定不會回來了,他不要你們娘倆了?!?/p>

聽到這個消息后,劉子平的媽媽在電話里哭鬧。劉子平的父親解釋說,別聽小孩子胡說,葛曉輝那孩子寫詩走火入魔了,他的話千萬別信。劉子平不知道葛曉輝的話應(yīng)不應(yīng)該相信,但父親的話母親似乎相信了。劉子平發(fā)現(xiàn)母親不再哭鬧了,安安靜靜坐在床上,早上出門時母親坐著,晚上放學(xué)回來,看見母親還那樣坐著,似乎一整天都沒有挪動過,像傻掉了一樣。每天放學(xué),劉子平撿近路以最快的速度往家跑。透過門前的一溜丁香花叢,劉子平看見母親在窗邊露出半張臉,挺耐看的半張臉。劉子平就想起了父親的臉,感覺都快忘記他的臉了,父親有好久都沒回來了。

放學(xué)了,劉子平約葛曉輝一起走,去葛曉輝和他父親租住的地方,他想好好和葛曉輝談一談,讓葛曉輝承認(rèn)自己是走火入魔胡說八道。葛曉輝的父親不在,葛曉輝說是加班呢。劉子平說,你父親真辛苦,工作不容易。葛曉輝說,辛不辛苦我不知道,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我們之間沒話說。劉子平說,葛曉輝你不能這樣說話,所有的父親都是辛苦的,都不容易。葛曉輝說你父親才不辛苦呢,你父親在集團公司南方辦事處,那里就是他的王國,他天天摟著胸大臉白的女會計,簡直過的是神仙日子。

劉子平生氣了,覺得這些話不應(yīng)該是葛曉輝說的。這些話分明就是老娘們的老婆舌,老爺們吃不著葡萄說酸的羨慕嫉妒恨,怎么可能出自一個未來詩人之口呢?!案饡暂x,你不能再胡說八道,我父親不會的!”劉子平發(fā)火了,說話聲音有些急促。“我沒有胡說,我全看見了,倆人每晚都睡一張床,滿床白瓷瓷的大屁股呀?!?/p>

此刻葛曉輝靠在門邊,手里扒拉著一把破吉他,房間里充斥著混亂刺耳的音律,配合葛曉輝一頭凌亂的長發(fā)和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實在是讓人生氣。劉子平爆發(fā)了,一腳踢在葛曉輝腹部。吉他被踢出去兩米,落地發(fā)出碎裂的聲響。葛曉輝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劉子平的拳頭就到了,正砸在葛曉輝臉上。葛曉輝挨了重重一擊,身體變得綿軟,順著門框滑坐到地上。

5

第二天葛曉輝左眼烏青,右腮紅腫,兩顆門牙松動外凸,明顯有逃離口腔束縛的沖動。扈菲菲這次沒笑,不但沒笑,甚至都沒有多看葛曉輝一眼。在同學(xué)們驚訝或嬉笑的眼神注視下,葛曉輝在黑板上寫下了“劉子平是偷錢的賊,劉子平他爸和女會計搞破鞋”一行字,是標(biāo)準(zhǔn)的仿宋體,字的四周加了裝飾花邊,旁邊還配了插圖漫畫,漫畫夸張得有些不堪入目。葛曉輝環(huán)顧了一眼教室,表情嚴(yán)肅,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誰也不許擦,誰要是動了我和他沒完!”

劉子平不干了,分辯說,“葛曉輝我啥時候偷你錢了,昨天因為啥挨打不知道嗎,咋還有心思信口胡說呢。”“昨天你離開后,我發(fā)現(xiàn)壓在枕頭下面的兩百塊錢不見了,又沒有別人去過,不是你是誰,就別抵賴了。”“葛曉輝你不要胡編亂造,咱倆之間事歸事,我可真沒拿你錢,不信來翻呀?!薄霸绫荒悴仄饋砹?,一個人藏一百個人都找不著,我上哪兒翻去?我也不費勁了,趕緊坦白交代自己拿出來得了。”“拿你個卵,葛曉輝你是不是皮子又癢了!”劉子平要站起來,被扈菲菲使勁摁在座位上,幾次掙扎都沒有成功。

嵇老師來了。看了幾眼黑板上的杰作,奇怪的是她竟然沒有發(fā)火,更沒有發(fā)射粉筆頭。嵇老師臉上又起小豆豆了,高跟鞋也不穿了,上課不但不壓堂了,而且還經(jīng)常晚來早走,一副力不從心的樣子,像是有啥大病。語文老師解釋說,你們嵇老師健康得很,啥病也沒有,她未婚先孕,孕期生理反應(yīng)而已,不必大驚小怪。語文老師三十多歲,因為身材太矮,板書只寫下半截黑板,至今也沒有女朋友,但他并不氣餒,依然樂觀向上。同學(xué)們都佩服他判斷準(zhǔn)確,懂得可真多。

嵇老師講課聲音小了很多,劉子平更是一句也沒聽清楚。他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過于沖動,不該對葛曉輝下那么重的手。但是,葛曉輝一次一次地胡說八道,也實在是讓人生氣。

劉子平思緒混亂,戰(zhàn)戰(zhàn)兢兢,啥時候下課人全走光了都沒注意。已經(jīng)中午了,劉子平依然不餓,胃始終安安靜靜,沒有以任何形式和舉動提出過抗議,甚至連一個悶屁都沒形成,實在是善解人意。想找本書看,卻發(fā)現(xiàn)扈菲菲對課外書清理得極其徹底干凈,竟不存在一條漏網(wǎng)之魚。在找書的過程中,劉子平發(fā)現(xiàn)扈菲菲的書桌里,以扇面的形狀排列著五張人民幣,五張鮮艷紅潤的百元大鈔?!斑@個扈菲菲,真是有些意思,傻的好可愛?!眲⒆悠叫睦镉縿又唤z暖意。劉子平突然就有了想吃東西的欲望,可要命的是他已經(jīng)走不開了。他特別留戀之前不餓的感覺,人要是一直不餓,永遠(yuǎn)也不吃不喝不用錢該多好呀,人要能那樣是不是就是神仙了。劉子平坐在那里胡思亂想,像一尊守護神般紋絲不動,一直等到扈菲菲再次到來。

6

和葛曉輝發(fā)生沖突后沒多久,劉子平就不來學(xué)校了。他一連好幾天都沒來上課,扈菲菲心神不寧,不知道劉子平為啥不來。除了扈菲菲,沒有人注意劉子平來沒來。嵇老師終于堅持不住,為了保護愛情的結(jié)晶休長假去了。代理班主任語文老師,忽然產(chǎn)生了強烈的危機感,對嵇老師未婚先孕的休假行為十分抵觸,進而變得狂躁不安,目視女學(xué)生的眼神開始放射綠光,對待男學(xué)生則整體忽略,對缺誰少誰一律視而不見。

葛曉輝發(fā)現(xiàn)有機可乘,拿了本詩集移坐到前排,屁股毫不猶豫地占領(lǐng)了劉子平空下的位置。扈菲菲對待葛曉輝一點情面不講,抄起圓規(guī)手起刀落,朝葛曉輝大腿連戳兩下。在葛曉輝殺豬似的嚎叫聲中,扈菲菲逼問葛曉輝劉子平的去向。葛曉輝哀求說,我真不知道劉子平去哪里了。你們關(guān)系那么好,你都不知道,我哪里會知道呀。

扈菲菲不依不饒?!澳悴恢滥苄袉?,要不是你造謠生事,劉子平也不會離開學(xué)校,這事你脫不了干系?!薄拔页姓J(rèn)錢的事是我冤枉他了,我爸把錢拿走也沒和我說一聲,我真以為丟了呢。但是劉子平他爸亂搞男女關(guān)系這事,我可沒胡說,是我親眼所見,那個女的長啥樣子,姓啥叫啥我都清清楚楚。”

扈菲菲朝葛曉輝笑一笑,沒有再次使用圓規(guī),她竟然意識到應(yīng)該保持淑女形象,不能表現(xiàn)得過于暴力。她改用徒手了。她伸出四指捏在一起,揪住葛曉輝的耳朵。“放學(xué)后和我一起去找劉子平,找不回來可有你好看,我拿你耳朵當(dāng)下酒菜吃!”扈菲菲騰出另一只手,拍了一下葛曉輝的臉頰,擺出了一個嫵媚的笑臉。在葛曉輝連聲“哎吆、哎吆”的求饒聲中,扈菲菲放開了手。

7

尋找劉子平,最直接的辦法當(dāng)然是去他家了。好在葛曉輝輕車熟路,引導(dǎo)著扈菲菲,超近路七拐八拐,十幾分鐘就找到劉子平家了。葛曉輝穿過門前丁香花叢。扈菲菲在丁香花叢前停頓了一會兒,她有些膽怯,不敢直接走進劉子平家里。她第一次看見開得如此濃艷的丁香花,雪白的,淡紫的,一簇簇緊挨著,遮蔽了枝干上尖細(xì)的葉子,花的香氣彌散著整個院子,呼吸一口,口齒間都存有淡淡的幽香。

院子里和屋里都安安靜靜的,沒有人活動的聲音,很顯然劉子平?jīng)]在家里。在里間屋子的床上,他們發(fā)現(xiàn)了劉子平的母親。劉子平的母親平躺在床上,基本看不出衣褲包裹下的軀體,臉灰灰的,頭發(fā)被壓得偏向一側(cè),發(fā)絲凌亂地交織在一起。她目光呆滯,已經(jīng)瘦得不像人樣了。她兩個手腕和腳腕上都綁著布帶,布帶的另一端被系在床的四角上。劉子平的母親,就這樣被固定在床上。

扈菲菲看不下去了。她解開了劉子平母親手上和腳上的布帶,想扶她靠坐在床頭,幫她把頭發(fā)理順。劉子平母親揚手打開扈菲菲的手,不讓扈菲菲挨近自己。她自己雙手支著床,像木匠用的曲尺一樣,一節(jié)一節(jié)打開把自己支撐起來,扈菲菲仿佛都聽到了她身體內(nèi)骨骼之間摩擦的咔咔聲。

扈菲菲問她,劉子平去哪里了?好一會兒劉子平的母親眼珠轉(zhuǎn)一下,臉上稍顯出一些活氣兒。她自問自答說,我家子平呢?我得去找子平,讓他去醫(yī)院做檢查!扈菲菲雙手在劉子平母親眼前不停地?fù)u晃,又不敢直接挨上她,去阻止她起來。扈菲菲急得臉都紅了,嘴里不停地說,您就待在床上別下來,我們這就把劉子平給您找回來。

在劉子平家小區(qū)門外,街道南側(cè)的建筑工地,扈菲菲和葛曉輝找到了劉子平。準(zhǔn)確地說,是劉子平先看見了他們。劉子平站在一棟澆筑完第三層樓板的建筑物上,肩上拖著水管,正在給混凝土樓板灑水養(yǎng)生。他居高臨下,先看見扈菲菲和葛曉輝。扈菲菲!扈菲菲!劉子平扶著樓板邊緣的安全護欄,喊扈菲菲,把頭上扣著的安全帽掀下來朝扈菲菲晃動。扈菲菲尋著喊聲,稍微仰頭,左手遮擋在額前,她認(rèn)出了夕陽照射下的劉子平。劉子平穿著肥大的工作服,陽光把他的身影拉長扯大,從他站立的位置一直鋪到扈菲菲眼前。扈菲菲感覺,站在高處的劉子平,已經(jīng)不是學(xué)生的樣子了。

沿著運送材料的坡道,扈菲菲和葛曉輝走上了三層樓板。劉子平趕緊跑過來,堵在坡道連接樓板的入口,不讓扈菲菲上來?!摆s緊下去,沒戴安全帽不能上來,老板看見該罵人了。”扈菲菲伸手推開劉子平,一步搶上樓板,還把劉子平手里的安全帽搶過來甩在地上,安全帽在水泥樓板上翻騰著滾出去挺遠(yuǎn),發(fā)出極其不滿的“喀拉、喀拉”聲響。扈菲菲顯得很激動,說話的聲音有點顫抖?!罢Φ匮絼⒆悠剑€真把自己當(dāng)成農(nóng)民工了?去把你們老板叫來,我問問他,雇傭童工違法不?!薄皠e鬧了菲菲,老板對我挺好的,沒給我安排重活兒,專給澆筑完的樓板灑水養(yǎng)生,2小時一次?!薄澳氵€挺滿足是不?是不是要在這干一輩子呀!”面對扈菲菲的咄咄逼人,劉子平不敢再言語了。

葛曉輝站到劉子平跟前。葛曉輝給劉子平賠禮道歉,說丟錢的事錯怪你了,實在對不起。說子平你這樣做解決不了問題,等你掙到錢伯母的病恐怕早耽誤了,咱們一起想辦法,總能弄到錢的,不行我管我爸借去。葛曉輝這番說詞邏輯清楚條理清晰,劉子平認(rèn)定葛曉輝絕對沒有走火入魔,是個對詩歌有狂熱喜愛的正經(jīng)文藝青年?!暗悄惆值氖挛铱蓻]撒謊”,葛曉輝強調(diào)說,“你爸太不是東西了,拋妻棄子,不行就去找集團公司紀(jì)委去,不信沒人管。對了,那個女的長得和菲菲有些像,也長個堅挺的鼻子,姓名很特別,我都記住了,她叫車蔓。你爸厚著老臉整天圍著人家轉(zhuǎn),車蔓、車蔓地叫個不停,惡心死了?!?/p>

聽到葛曉輝說車蔓這個名字,扈菲菲突然就發(fā)瘋了。她張狂著雙手去撕扯葛曉輝。葛曉輝嚇得狼狽逃竄,他們倆像玩老鷹捉小雞游戲似地在樓板上來回折返跑。慌亂中葛曉輝踢到了安全帽,安全帽再一次遭受撞擊,這次直接飛樓下去了,發(fā)出凄厲的碎裂聲。隨著聲響,扈菲菲像被卸了勁的發(fā)條,突然間就癱軟不動了,她蹲在樓板上哭了,說葛曉輝你胡說,葛曉輝你一直在胡說八道,我要殺了你!聲音完全沒了先前的聲勢,顯得有氣無力蒼白可憐了。

誰也沒注意劉子平母親是怎樣上來的。她嘴里嘟囔著“子平跟我去醫(yī)院做檢查”,在樓板上直往前走,等到劉子平和葛曉輝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越過安全護欄,伸展開四肢,很像一只巨大的金屬圓規(guī)造型,飛撲向地面。劉子平懵了,仿佛自己的身體被巨大的圓規(guī)洞穿后,釘在了水泥樓板上,再也無法移動半步。未來詩人葛曉輝眼里所看到的,像是一只大鳥飛過,拉扯起巨大的暗影鋪到地面,竟遮蓋住了如血的殘陽。扈菲菲看見什么了呢,她啥也沒看見,她被嚇傻了,呆坐在水泥地上一動不動,一張俊臉竟變了形狀略顯猙獰,慘白得覓不見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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