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秋樹
林正祿沒有學過畫畫,卻用8年的時間,義務地教會了近5000個人畫畫。他的學生有白領、工人、農民、學生,上至92歲的老人,下至2歲的孩童。有些村民甚至因他走上了職業(yè)畫家的道路。
在福建漈下古村和雙溪古鎮(zhèn),他建了2000余平方米的畫室,是全國最大的公益畫室,也被很多人稱為藝術的烏托邦。很多人被自己的處女作驚到,而林正祿每天都在見證著那樣的喜悅……
林正碌1971年生于福建鄉(xiāng)村,是一個天生就會讀書的書蟲。他總是在學期開始的前一個月,就提前自學完整學期的課程,并把課本上的作業(yè)一次性做完交給老師,其余時間用來思考各種哲學問題:人類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就是這樣一位對宇宙人生有深刻思考的學霸,高考時卻名落孫山,因為當年的命題作文是《論近墨者黑》,而他寫的是《近墨者未必黑》,得了零分。
無緣大學的他因為羨慕高校生活,開始到考上大學的高中同學那里蹭吃蹭喝蹭課,輾轉多所高校聽了無數的課。彼時,中國的行畫生意正火,于是,他做起了行畫生意。跑深圳、跑香港、跑廣交會……生意越做越大,很快成為中國這一行業(yè)的巨頭之一。高峰時一年出口1.5 億元,就連迪拜、沙特都有他的倉庫。
然而風生水起過后,迎接林正祿的,卻是因受騙破產,之后再爬起再破產,再爬起再破產……經過四次破產后,他開始沉靜下來思考人生:“在一個惡劣的人文環(huán)境下,不可能擁有高貴的成功?!蓖炊ㄋ纪春螅麤Q定遠離商業(yè)圈。
2008年的一天,林正祿畫了人生第一張畫。當圖案漸漸在畫紙上清晰,他整個人都驚呆了。那種感覺,他用兩個成語來形容:靈光乍現(xiàn),醍醐灌頂。這種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喜悅,是他從來不曾體驗過的。
任何人都有能力讀圖和識別符號,任何人也都有能力把世界景象歸納為二維的圖像和符號?!叭魏稳酥灰o予積極的心理學引導和科學的方法論,都能畫出一手好畫,都能把藝術潛能發(fā)揮出來,人人都是藝術家?!绷终撓?。繼第一張畫之后,他陸續(xù)又創(chuàng)作了很多作品,不求有市場,只是內心世界的策應。不想,那些畫卻得到了業(yè)界關注。于是,他開始了教畫生涯,并認定這是他需要用一生去執(zhí)行的事業(yè)。
2009年,江蘇海安縣523藝術區(qū)聘請林正祿去做藝術總監(jiān)。他的“人人都是藝術家”在當時被眾人看作是笑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烏托邦。
商海浮沉讓林正祿知道怎么將雙腳踩在大地上。他來自農村,深知普通百姓在文化藝術方面的欠缺。于是他一頭扎進了農村,開創(chuàng)了農村免費繪畫教學的先河。
在江蘇鄉(xiāng)下的打谷場,林正祿鋪開畫具,一邊讓孩子們畫畫,一邊跟村民們聊天。當他看到一位老奶奶拿著自己繡的手絹時,林正祿驚呆了,強烈要求她把手帕上的荷花畫出來。
老奶奶就在大家的鼓勵下,在畫布上畫了一朵跟手絹上一模一樣的荷花。繪畫過程中,整個打谷場都是靜悄悄的。當一朵雨后夏荷躍然紙上時,打谷場依然是靜悄悄的,孩子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最后,一個孩子打破了寧靜:“奶奶,你這荷花怎么像從池塘里剛摘的一樣啊?”平凡了一輩子的老奶奶,成為那天的紅人,開始教孩子們畫荷花。于是,很多村民聞聲而來,羞澀地拿起了畫筆……看著那一幕,林正祿想落淚。輾轉小半生,終于找到了這種沉甸甸的喜悅。從此,他用工作養(yǎng)活著理想,足跡踏過江蘇、上海、山東、福建等地的農村,免費教畫。
在福建老家,林正祿看到了鄉(xiāng)村的凋敝。百年古鎮(zhèn)與老宅,因為年久而朽敗,絲毫沒有往昔的榮光與驕傲。時代車輪滾滾向前,這些凝結著人類藝術智慧的村落不應該被保護、被張揚、被反復銘記嗎?
一個傾家蕩產的決定就此在林正祿的心里誕生。他用全部積蓄,在福建屏南雙溪古鎮(zhèn)建了一個2000平方米的畫室,免費提供所有的繪畫用具。
先來的,是十里八村的村民們?;钴S的是孩子,好奇地調配著水彩。村民們緊張地觀望著,他們緊緊地扯著自己的衣角,嘴巴抿得緊緊的。林正祿鼓勵他們走進門來,一位大嬸把蔬菜往地上一放,將沾滿泥巴的手往衣服上一抹,帶著“舍生取義”般的凜然走進了畫室,拿起畫筆。僅半個小時,一只大鵝出現(xiàn)在她的筆下,連蹼里的水珠都畫了出來。
畫完了,她抬起頭,拍著自己的心臟:“嚇死我了,我以為家里的鵝跑出圈了?!绷终搸缀跏呛蹨I點評那幅畫作的,他感覺到希望的火種正在畫室里悄然綻放。
大嬸的“舍生取義”讓村民們看到,藝術的門檻并沒有他們想象得那么高。陸續(xù)地,孩子們來了,村民們來了。勞作了一天的他們,放下農具,拿起畫筆,畫他們眼底心中的日子。很多人,在自己的畫作面前嚇了一跳,他們看到自己的另一面,看到了那被他們厭倦了的生活的另一面。
雙溪,這個百年古鎮(zhèn)因為這一間畫室而沸騰了。全國各地的畫友紛至沓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零基礎的繪畫者,帶著好奇與不相信而來,也帶著一份獨特的發(fā)現(xiàn)留下來或離開。
“藝術不是閉門造車,也不是少數精英分子的游戲。藝術是來自每一個生命都可能擁有的飽滿的生命體驗。每個人都能成為藝術家。”這是林正祿關于藝術課題的基礎理論。
林正祿的夢不斷發(fā)酵,他先后又在漈下古村和龍?zhí)洞褰⒘私虒W點,以方便那里的村民們。而他自己,每天在三個教學點之間奔波,點評每個人的畫作,每天四五個小時的睡眠已經是奢侈。
不足110斤清瘦清貧的他,成為福建鄉(xiāng)下一個像陀螺一般飛速旋轉的人,被理想所激勵。熟悉他的人稱他為“不需要休息”“不需要私生活”的人。
如今,林正祿已經駐扎在福建鄉(xiāng)村三年多,是村民們敬愛的“林先生”。一些村民的畫作被市場接受,走上了職業(yè)畫家的道路。
而林正祿的眼光依然深邃,他心疼那些年久失修的古建筑,心疼鄉(xiāng)村的殘障兒童,他知道考證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要看這個社會對于弱勢群體的態(tài)度。于是,他承擔起了修復古村古建筑的重任。沒錢,就去化緣,令他感動的是,村民們開始為此集資。他們說:“這本來應該就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出錢出力都是應該的?!?/p>
而殘疾兒童藝術中心的成立是林正祿最為關心的事情,作為細節(jié)控,他關注畫室的每一個角落,畫架的高度,窗戶的高低,無障礙門檻,甚至連喝水的杯子都由孩子們自己設計……他常常跟孩子們待在一起,檢驗他們身體上的不便,改進畫室設計,調整教學進度。他貪婪地看著他們沉浸在創(chuàng)作中的場景,他知道,不管日后他們還會經歷怎樣的磨難,心中有了藝術的熏染,他們的日子就不會太難。
夜里11點的雙溪畫室,通常依然燈火通明。有人在畫畫,有人在跟林正祿低聲交談,有人望著窗外發(fā)呆。于是,這里又被大家稱為“最美的中國之夜”。
當林正祿關上畫室的最后一個燈,常常已經是下半夜。鄉(xiāng)村的夜晚如此迷人,令他不忍就此休息?,F(xiàn)在的他,又在規(guī)劃藝術中心的下一步發(fā)展——他知道自己在下一個宏大的棋局,此局沒有終點,只有一個又一個因此而飽滿的生命。
如斯,才不枉此生此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