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北
朋友喝醉了,跟我講他家的興衰史。
九十年代,父親經(jīng)商,賺了一大筆錢,蓋了樓,買了車。一時間門庭若市,幾百年不串門的親戚,都眼巴巴地跑上來。
那幾年過年,家里永遠是鬧哄哄的,到處都是親友,一份一份紅包往他手里塞。
沒過幾年,生意做不開了,家里經(jīng)濟一天不如一天,洋樓掉了磚,汽車剮了漆,倒是別人家興旺起來,樓一棟比一棟高,車一輛比一輛貴。
人呢,自然也往別人家去了。
那年春節(jié),他跟堂兄一起玩耍,有人走過來,往堂兄手里塞了個大紅包。他就站在跟前,那人回頭望他,狡黠一笑道:“喲,不知道你也在呀,今天紅包派完了,趕明兒再給你。”
見過世態(tài)炎涼的孩子都早熟,他笑著擺手:“您客氣了,客氣了?!本瓦@樣又過了幾年,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一夜崛起,父親又趕上了熱潮,賺得盆滿缽滿。洋樓翻新了,轎車換代了,人呢,自然又回來了。
大家臉上帶著笑容,好像中間那幾年不存在似的,依舊歡歡喜喜地拜年。朋友的父親坐在中間,開開心心地泡上一壺茶,氣定神閑地說:“大家都過來了,不容易啊……”
拜高踩低,原是天性使然。《儒林外史》里的名篇《范進中舉》,對這四個字的詮釋精妙透了。
范進中舉前,向丈人胡屠夫借錢,被“一口啐在臉上,罵了個狗血淋頭”。中舉后呢,胡屠夫說:“如今中了舉人,就是天上的星宿。”范進要怎么辦?中了舉,狠狠地揍胡屠夫一頓嗎?
不。范進說:“方才費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錢來,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彼揭詾?,這一段,才是《范進中舉》中寫得最好的。
一個人窮酸落魄過,又飛黃騰達了,就已經(jīng)是兩生兩世,隔了一世的憤懣、憎恨、痛苦,早就不值一提。
為什么?因為他已經(jīng)翻盤了。你受過的白眼,在落魄時是屈辱,在風(fēng)光時,卻變成了勛章。
馬云也好,劉強東也好,誰都曾有求助無門的困苦經(jīng)歷,但如今的他們,會將它視為屈辱嗎?不會的,他們會出自傳,會做講座,大談特談這段經(jīng)驗。
你看,世態(tài)炎涼這種事,還是成功了說起來比較好聽。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我七歲的時候看《增廣賢文》,就牢牢地記住了這句話。
當(dāng)時只感慨世態(tài)炎涼。但如今,我看到了這話里的另一層意思:你在鬧市中發(fā)出的貧苦之聲,是沒有人愿意傾聽的。
你要努力,再努力,再努力。
直到有一天,可以站在人群中央,云淡風(fēng)輕地說一句:“哦,上一世的事了,誰還在意?。 ?/p>
那才叫牛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