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鋒
秋天了,日頭的毒
開始慢慢失效
霜落下來,只在眼前
一閃
草木便迅速枯萎
把秋霜的威力
提煉升華,研制成
百草枯,噴灑在地里
草被連根殺死
而莊稼毫發(fā)無損
多么精準(zhǔn)!田間地頭
再也沒有一根多余的雜草
這種凌厲的農(nóng)藥,每隔一段時間
會流入社會新聞
被它悄然放倒的,有時是患病婦女
有時是孤寡老人,有時是懵懂孩子
……原來,每個長勢如同莊稼的生命
都是一棵多余的雜草
母親被膽結(jié)石疼得
翻來覆去時
父親在一旁默默陪著
無能為力,他多希望
自己得上膽結(jié)石
替母親受那份疼和罪
手術(shù)后,父親經(jīng)常嘲笑母親
是一個“沒膽”的人:
上地要他做伴,說話
也不頂嘴了……當(dāng)父親被查出
也患有膽結(jié)石時,他已經(jīng)
蜷摟著身子
挨了五天五夜
母親說,這病
長腿了。我不切膽
你就不會疼了
它在那兒,始終是一個姿勢
既像你走時的送別
又像你來時的迎接
你坐時,它感到壓抑、沉重
你起身,它又悵然若失
它其實不在那兒,你看到的
只是它的影子。坐過椅子的人
有時給它發(fā)燒的體溫,有時給它
眾星捧月的體面。但他總覺得
自己沒尊嚴(yán),要通過吱吱扭扭
發(fā)泄情緒
它最恨一些人把另一些人
壓在屁股底下。它一生最大的奢望
是做一張方方正正的桌子
那樣,好多事情
就可以擺在臺面上了
他們,不種田,不織布
只是把一桶一桶的海水
煮成一滴一滴
再煮成一顆一顆
男的叫鹽丁,女的稱鹵婦
早晨進(jìn)山砍柴,晚上,守著一堆灰燼
讓滾滾的波濤變?yōu)榫?xì)的白雪
是他們祖?zhèn)鞯拿胤?/p>
沒柴火了,就把自己的骨頭扔進(jìn)去
沒海水了,就添自己的汗水
好幾日了,那些勝過身家性命的透明顆粒
還未成形
熊熊烈火中,他們聽見——
有誰在與江南的茶葉低聲交易
有誰在與塞外的皮毛竊竊私語
似乎還有誰,夢中起身
去撿滿地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