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朱一葉
我坐在墊子上,抱著游泳圈吹氣,這是去年在路邊花了二十塊錢買的,半透明的大紅色,上邊印著可口可樂的標志,體型很大,在一堆卡通圖案的游泳圈里格外顯眼。雖然租一次只需要五塊錢,可是夏天才剛剛開始,一定還會用上很多次吧,我和馬柏抱著這樣的念頭買下了它。在那次游泳之后,它就被扔在墻角,一直想著會再次用到,就沒有把氣放掉,到了秋天它已經(jīng)沒有那么占地方了,上邊沾滿了灰塵,蜷縮在角落。
現(xiàn)在的它看起來更像是一攤褶皺的腸子窩在我的懷里,在太陽的照射下散發(fā)出劣質(zhì)塑料的刺鼻味道,黏糊糊地貼著我裸露的大腿。充氣嘴又苦又咸,我想這一定是去年海水的味道。我使勁往里邊吹氣,每吹一口,救生圈就發(fā)出“嘶”的一聲,看著它一點一點地鼓起來,像是溺水的人在我的幫助下慢慢恢復(fù)生機。吹了很長時間,它才硬挺起來。我感覺有點大腦缺氧,看著游泳圈囚禁了這么多曾在我身體里短暫旅行了一趟的氣體,有一點小小的成就感。我迅速地蓋上充氣嘴的蓋子,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按下去,生怕里邊的氣跑出來一點。我站起身來,感到頭暈,太陽穴一陣一陣的刺痛,眼前一片漆黑,沒什么東西可扶的,只好緊緊地抓著游泳圈,心里數(shù)著“一,二,三,四”,一般不出五下,黑暗就會消失。
我向海里望去,看到一些被大海吞噬了身體的人,只剩下一顆顆的腦袋,很難分辨出哪一顆腦袋是馬柏的。我將自己的拖鞋分別放在墊子的兩個角上,另外的兩個角已經(jīng)壓著馬柏的拖鞋,這樣可以防止墊子被風(fēng)拐跑。我踮著腳尖經(jīng)過一片退潮之后布滿密密麻麻螃蟹洞的沙灘,盡量不去看地面,因為這讓我感到頭皮發(fā)麻。馬柏走了過來,頭發(fā)濕了之后,他的頭顯得更小了,眉毛也粘在臉上,末梢往下耷拉著,看起來有點倒霉又滑稽的樣子。他拉起我的手往海里走,我們兩個并不能因為這個動作就構(gòu)成一幅美好的畫面。馬柏高個子,窄肩膀,長脖子,還有一點駝背;走路一顛一顛的,好像腳后跟從來都不能完全著地,這讓他看起來很不真實,像掛著線的滑稽木偶。而我實際上是個矮胖子,穿上連體的游泳衣,就更像一個長腳的鴨梨。我的鼻子很塌,上邊架了一副金屬框架的眼鏡,眼鏡片總是油乎乎的,雖然我每天都用水沖洗,可是它總是臟兮兮的,讓我看東西都不夠清楚。游泳時我也不會把眼鏡摘下來,因為我所謂的游泳,甚至連頭發(fā)都不會濕。
馬柏拉著我向前走,我走得小心翼翼,而且波浪總是向我打來,企圖把我推倒在地,每次向前邁步子都有點困難,為了不讓其他人注意到我,就用游泳圈擋在身子前邊。當海水漫過大腿的時候,我把游泳圈放在水里,讓馬柏幫我按著,我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動作熟練而敏捷,讓我暫時忘了自己是個胖子。隨著我肥胖的臀部迅速下落,游泳圈會被壓在水里,不過它很快就浮了起來,雖然沒有多么輕盈,但總之還是可以承受我的重量的。馬柏推著游泳圈往前走,就像推著嬰兒車,這是游泳過程中最快樂的時段,我用手拍打著水面,馬柏哼著自己發(fā)明的奇怪旋律。
記得去年,他拉著我的雙手,讓游泳圈在水里轉(zhuǎn)圈,我仰著臉看著天空旋轉(zhuǎn)的云朵和海鷗,覺得自己就是個輕松快樂的漂亮女孩,和相愛的人在廣場上旋轉(zhuǎn),可是與他目光交匯的時候,從他的眼神里看到的卻是小貓撥弄毛線球時的好奇與興奮,而我就是那個被撥來撥去的毛線球。
當水漸漸漫過了馬柏的胸部,我們就不再往前走了?!拔彝沁呌我挥危憔驮谶@里吧。”馬柏從水里伸出一只手,指向更遠的地方,一串亮晶晶的水滴從他的手指頭上掉下來。我點了點頭,馬柏就鉆到了水里,看著他的小腦袋一上一下,就像顆隨波逐流的皮球。
其實我也會游泳的,小時候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兒童游泳池,每到夏天那里就是孩子們的天堂。附近很多家長都會帶著小板凳,拉著孩子,交上一塊錢,就可以不限時間,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游泳池旁邊有很多蘑菇形狀的遮陽亭,家長都會坐在那里,一邊聊天,一邊盯著自己的小孩。不到七歲我就學(xué)會了游泳,再也不用游泳圈,爸媽為我感到驕傲,別的家長也經(jīng)??湮宜院谩N铱偸腔孟胱约菏且粭l小美人魚,在水里自由自在地穿梭。那時候的我不戴近視眼鏡,有著一件黃色的蛤蟆皮泳衣,鼓鼓的肚子,扎著兩個小辮子,可愛極了。
有一次,我往深水區(qū)走,那里沒有什么人,水面呈現(xiàn)出墨綠色,平靜卻又神秘,水里還有一個蘑菇亭,如果我能游到那里,站在蘑菇亭上,應(yīng)該會讓整個泳池的小朋友和坐在周圍的家長更加羨慕吧。我游著游著,有一點累了,想站起身來休息一下,誰知腳下全是黏糊糊滑溜溜的苔蘚,我沒有站住,失去了平衡,在水里翻了個跟頭。我慌張地睜開眼睛,看見綠色的模糊光線,看到自己吐出來的泡泡,我掙扎了好久,也沒有看到水面,覺得頭暈無力,好像掉進了深淵,永遠都不能把頭露出來一樣,發(fā)出的聲音也像是被悶在罐子里,沒有人可以聽見。就在我感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一個大人用胳膊攬住我的胸部,把我撈了起來,抱著我上了岸。我沒有哭,只是很冷,渾身顫抖,我甚至沒有看到救我的人的面孔。我感覺很多家長圍了過來,他們說些什么我也聽不清楚,就像我剛才在水底呼喊的聲音一樣沉悶?zāi):?,直到看見大門口賣冰淇淋的老奶奶,我才回過神,媽媽已經(jīng)給我換好了衣服,正拉著我回家,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給我買一個冰淇淋。就是從那次開始,我再也不愛游泳,即使偶爾游泳,我也一定帶著游泳圈。
我從來沒有給馬柏講過這個故事,他似乎對很多東西都不太感興趣,他從不主動聊到過去,也從不憧憬未來,即使現(xiàn)在,他也總是心不在焉。在四周無人的大海里,馬柏也不會和我擁抱,這些都是漂亮女孩和漂亮男孩的權(quán)利吧。和馬柏在一起三年了,在同事和家人看來,我們兩個十分般配,在我自己看來,這種般配大概是因為我們兩個都很丑,而且平凡之極,也許沒多久我們兩個就要結(jié)婚了,這件事情就好像必然會發(fā)生一樣,然后我們會生下一個又丑又笨的小孩。馬柏脾氣很好,也懂禮貌,從不與人爭執(zhí),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雖然工資不怎么高,但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我們也很少買什么東西。他有點怪怪的,就像他一顛一顛的走路方式,無論在哪里都覺得他有點不合時宜和心不在焉。即使在和我做愛的時候,他的頭都會轉(zhuǎn)向窗戶或者墻壁,不知道在看著什么,他的頭發(fā)在頭頂像不斷被拋起的雞毛撣子,這個畫面讓我感到不安,就像小時候看到同學(xué)犯了癲癇在地上抽搐一樣,令人不知所措,我根本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做愛這件事上。
我低下頭,看到自己黑色的游泳衣因為沾了海水而變得濕滑,包裹著我圓鼓鼓的肚皮,活像一只黑色的海豹正躺在礁石上曬著太陽。我想馬柏可能不太喜歡我的身體吧,但是也從未發(fā)覺他對其他的女人有什么特別的興趣,甚至覺得他根本不愛和女人打交道。反過來想想,馬柏那細小的下體,也從未讓我有過快感,他狹窄的肩膀和單薄的身體,時常讓我覺得即使把他整個人都吞下去,也不會感到充實和滿足。
記得我們剛被同事介紹認識的時候,彼此雖然沒多么喜愛對方,但也沒多么討厭對方,順其自然地就在一起這么長時間,相安無事。馬柏喜歡做飯,我喜歡吃飯,馬柏喜歡擦桌子拖地,我喜歡刷碗洗衣服,馬柏不太愛說話,我卻很喜歡抱怨。要說共同的愛好,也有很多,比如我們兩個都喜歡看電視,馬柏看什么臺都行,所以遙控器往往在我的手上,我們兩個都喜歡對比商品的價錢,比如一瓶醬油,我們會對比哪個超市便宜,對比各個品牌,對比價錢克數(shù)還有生產(chǎn)日期,最終權(quán)衡了各方面,一同做出決定。我們兩個都不愛交朋友,也幾乎沒有朋友,還有,我們兩個都不吃辣椒,也不愛吃蔥,這也可以算是共同的愛好吧。他的缺點很多,比如前邊說過,奇怪的走路方式,心不在焉,頭很小,一點都不浪漫等等;我的缺點也很多,比如太胖,近視眼,睡覺打呼嚕,做事拖拉等等??墒沁@些并沒有足夠的破壞力量來拆散我們。當然我也幻想過和馬柏分手,因為有些時候我覺得很無聊,甚至可以幻想未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生活,除了我們在變老以外,一定不會發(fā)生任何的改變。一想到這些,我就很想離開馬柏,開始新的生活,就好像馬柏是我人生的絆腳石,認識他是我這輩子最倒霉的事情,可日子就這樣在超市、廚房、電視機前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平淡卻又堅硬,似乎從沒有什么縫隙可以讓我鉆出去。有時候我也會思考,馬柏愛我嗎,或者說我愛馬柏嗎?可是愛又是什么呢?如果我認為,只有誰先死掉了,才會把我們分開的話,這是不是就叫愛呢?
我喜歡這樣躺在游泳圈上,整個身體都不會被大海吞噬,這樣我的腳也不用著地,就不會踩到什么令人惡心的東西,塑料袋,水草,還有我幻想中的海怪……當然也不會有什么石頭或者酒瓶割破我的腳底。我偶爾看看周圍的人們,光著屁股的小孩在沙灘上挖出水坑,幾個年輕人在互相潑水和追打,兩個穿著比基尼的女人在往海里走,看來穿比基尼的也不一定都是好身材,她們肚子上的贅肉和胸罩旁邊的副乳讓我竊喜。更遠一點的地方,有人在沙灘上拍婚紗照,大紅色的婚紗非常醒目,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顏色,甚至覺得那個女的很做作。我撥一撥水,就可以換個方向,遠一點的地方有兩艘漁船,上邊放著流行音樂,我很驚訝即使離這么遠,也可以聽見有力的鼓點,我用一個手指頭放在眼前,就可以托起小小的漁船。水越深的地方人越少,我發(fā)現(xiàn)遠處有兩個腦袋離得很近,不對,完全是貼在一起的!雖然看不清楚他們的臉,但是可以想象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他們會在大海里做愛嗎?真的有人在大海里做愛嗎?這個念頭讓我覺得很惡心,仿佛可以看到一大群蝌蚪在海水里游來游去,我用手撥著水面,企圖離那個方向更遠一些。
看了一圈,有點累了,我歪著腦袋,把耳朵貼在游泳圈上,聽見細小的波浪聲,它們被游泳圈放大了,清脆美妙,一波一波和游泳圈用同樣節(jié)奏在海上蕩漾著。我覺得很舒服,全身軟綿綿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被海浪漸漸帶到了遠處。
游泳圈漸漸變大了,就像床一樣舒服柔軟,我躺在上邊哼著歌,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了。我感到有什么東西鉆進了下邊,緊接著肚子就一點一點地鼓起來,就像剛才被吹氣的游泳圈一樣,眼看著它就要大到擋著我前方的視線了,我大聲叫著“馬柏!馬柏!”只見馬柏從遠處過來,可是他的臉卻看著相反的方向,我只能看到他濕漉漉的后腦勺,我的肚子已經(jīng)把我的游泳衣?lián)纹屏?,我赤身裸體地躺在游泳圈上。緊接著,一個巨大的滑溜溜的東西就從我的下邊擠了出來,它竟然可以站在水上,它有著小小的腦袋和大大的身體,發(fā)出嘶嘶地尖叫,全身沾滿了黏液,骯臟丑陋,它向馬柏撲去,直接就把馬柏的腦袋拽了下來像踢球一樣踢到很遠。
“喂喂。你睡著了?”馬柏晃著我的一條小腿。
我睜開了眼睛,倒吸一口氣:“剛才做噩夢了。”我的心臟還在撲騰撲騰地跳著,游泳圈因為慢撒氣變得軟了一些,因此我也跟著一起在海水里陷得更深了。多么希望馬柏可以過來安慰我一下,哪怕說句:“這樣睡覺也太危險了吧?!?/p>
“你練習(xí)過憋氣嗎?”馬柏用手刮著他臉上的海水,甩在一邊。
我驚魂未定,也不想搭理他。
“我可以憋氣兩分鐘,你來數(shù)數(shù)兒,一二三開始!”馬柏說完就一頭扎進了水里。
我根本不想?yún)⑴c他這個無聊的行為,更沒有心情幫他數(shù)數(shù)兒,我想回家了。
馬柏捏著鼻子蹲在水里,頭發(fā)像水草一樣漂蕩,偶爾有一兩個氣泡冒上來。過了一會兒他換了個姿勢,趴在水面上,伸展開四肢,在波浪的折射下,有一點變形,很像一張過塑的宣傳畫漂在水上。又過了一會兒,他沒有任何動靜,我有一點擔(dān)心,可是這個擔(dān)心轉(zhuǎn)瞬即逝,我又沒有數(shù)數(shù)兒,也許才過了十幾秒吧。自從有了這個念頭,就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到兩分鐘了嗎?也許還早吧。我盯著他,纖細的四肢,蒼白的皮膚,還有隨波漂蕩的頭發(fā),越看越像一具尸體,沒有一點生氣。時間還沒到嗎?如果他真的忽然死了,我的生活就要重新開始了。我怎么會有這樣的念頭呢,這說明我可以確定他不會死,所以就是一通瞎想。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我可能就會遇見另一個男的,不說帥氣迷人,至少看起來體面一些,他會經(jīng)常對我說喜歡我,也許還會在海里和我擁抱呢,說不定我還會為了新生活減肥呢,我會變成一個漂亮的姑娘,有著苗條的身體,長長的頭發(fā),當然還要做一個治療近視眼的激光手術(shù),這樣就永遠不用戴眼鏡了。他不會真的死了吧,天啊,我要不要救他。應(yīng)該不會的,我真是瞎想啊,可能才過了半分鐘呢。他要是真的能死就好了,我不會特別傷心的,我終于可以擺脫他了,擺脫現(xiàn)在的生活,可以換個城市,換個工作,一切重新開始,我可不想就這樣跟他結(jié)婚了,生小孩,就這樣過一輩子。我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他到底有事沒啊,這應(yīng)該不止兩分鐘了吧,早知道我就數(shù)一數(shù)了。唉,算了,真是胡思亂想,不就是憋氣嘛,從來沒聽說過,誰因為憋氣死掉了呢,而且水又沒多深,站起來才到胸部而已。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越來越快地突突跳動,我的游泳圈也越來越癟了,我的屁股和小腿已經(jīng)全部陷在海水里了。我有點生馬柏的氣了,為什么非要練習(xí)憋氣呢?又沒有人要掐死他。就算他真的這樣死了我也不會救他,他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可有可無,就連走路都一副不著地的樣子。只有他消失了,我的未來才會改變吧!好像真的不止兩分鐘了,太陽都開始下落了,天色漸暗,可是他看著絲毫未動,甚至比以前更加蒼白,還有一點發(fā)青。
我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有點冷,全身戰(zhàn)栗著,我用手撥著水好離他更近一些,我伸出一只手去翻動他,就像在翻一張算命的紙牌,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死了還是沒死。他忽然撲騰了一下,推開我的手,換了個姿勢蹲在水里,捏著鼻子,從水面往下看,他的整張臉都使勁擠在一起,皺皺巴巴,萬分痛苦的樣子。我忽然覺得憤怒,是因為他讓我擔(dān)心了,還是因為他根本沒死而讓我感到失望呢?眼看著他就要起來了,我伸過去兩只手使勁按著他的頭,他掙扎著,透過布滿水珠的鏡片,我看到他細長的胳膊在水面上揮舞,就像兩根攪動鍋里面條的筷子。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壓著他,我甚至從游泳圈上掉了下來,雙腳踩在地上,我就像一個高大威猛的打手在制裁一個單薄懦弱的叛徒,我想起在超市捏碎的餅干,想起飛到胳膊上被我捏死的瓢蟲,想起被我掐哭的小表弟……直到我的眼鏡不見了,眼前一片模糊,直到他的指甲在我肥胖的胳膊上劃開了一個口子,鮮血流了出來,我松開了手,馬柏的腦袋冒了出來,使勁地用嘴巴吸了一口氣。我有點想哭,往旁邊走了幾步,抓住我那即將漂走的游泳圈。馬柏跟在我的后邊,問道:“我憋了多久?有沒有兩分鐘?是不是最后差幾秒就到了?你怕我還沒完成就站起來吧?但是我實在是憋不住了。下次帶個手表,這樣數(shù)也不一定準的?!?/p>
“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憋氣時間最長的人是多久?有人能憋氣十幾分鐘!”
落日把云彩全部染成了紅色,我拖著泄氣的游泳圈往前走,看不太清楚岸上影影綽綽的人們。我把游泳圈扔在沙灘上,它就像一只擱淺的水母。我看著胳膊上的傷口,知道不用多久就會愈合,消失,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傍晚的海風(fēng)有點涼,馬柏被吹得嘴唇發(fā)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遞給了他一條浴巾。
“你的眼鏡呢?”
“剛才被你打掉了。”
“那我去找一找?!?/p>
馬柏把浴巾扔給我,雙手交叉著摩挲著手臂,一顛一顛地往海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