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蘇
1
同仁本來只是周管方的綽號,全稱周同仁。到老埡鎮(zhèn)住醫(yī)院后,他的三個相好的丈夫,相繼都來病房陪護他。他不曉得咋稱呼他們,就把自己的綽號用在了他們頭上,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稱為同仁。后來,他們?nèi)齻€也相互以同仁相稱了。周管方的這個綽號,與他姑父有關(guān)。姑父在省城一家建筑公司當(dāng)老總。那年,他去姑父的公司學(xué)習(xí),其他沒學(xué)會,就學(xué)會了姑父的一個口頭禪:各位同仁。他覺得“各位同仁”聽起來比“各位同志”好多了,顯得有文化,有身份,有派頭。一年之后,他回村成立了一個建筑隊,說話時也學(xué)姑父,一口一個“各位同仁”。就這么,鄉(xiāng)親們就給他取了個綽號,叫他“周同仁”。自打有了綽號,他的本名就不怎么用了。再說,他也不喜歡自己的本名。在油菜坡,管方是說種豬的。這地方母豬多,種豬少,一頭種豬往往要負責(zé)給一片的母豬配種,這種情況叫管方。
剛住進醫(yī)院的時候,周同仁由他老婆陪護。做完手術(shù)的第二天,老婆陰陽怪氣地說,你那些相好呢?咋不叫她們來服侍你?周同仁吹牛說,只要我愿意,叫她們上午來,她們不敢下午到。老婆說,你試試?周同仁說試就試,馬上給三個相好分別打了手機。三個相好接到電話,個個受寵若驚,都說立刻出門。老婆這下慌了神,斜著眼睛說,給你開個玩笑,你還當(dāng)真了!周同仁只好又拿出手機,準(zhǔn)備退信??墒牵獡芴?,老婆又怪笑著說,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讓她們的丈夫來。周同仁問,你這回不是開玩笑吧?老婆認真地說,你叫他們來吧,我正好要回去幾天,家里那么大一攤子,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周同仁便再次撥通了相好們的電話,逐個逐個地說,你就別來了,我大小是個老板,住醫(yī)院也要注意影響,身邊陪些女人不太好。要是你丈夫有空,讓他來吧。相好們在那邊稍微遲疑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說,好吧,我來安排!
周同仁放下電話,志得意滿地說,我倒想看看,他們幾個誰敢不來?老婆呆了一下,然后把一個大拇指伸到周同仁的鼻孔下面說,有本事!真不愧叫周管方啊!周同仁佯裝生氣地說,我叫周同仁!
當(dāng)天上午,三個相好的丈夫就陸陸續(xù)續(xù)來到了醫(yī)院。幸虧周同仁入院時包了一間四張床的大病房,不然他們來了還沒地方呆。
最先來的是松的丈夫,戴著一頂舊草帽,帽檐拉得很低,連眼睛都看不見。他手上拎了一籃子雞蛋。周同仁躺在病床上,探了一下身子說,來啦?松的丈夫說,來了。周同仁說,來就來唄,還拎些雞蛋干啥?松的丈夫說,她說都是土雞蛋,自己家雞子下的,一顆飼料都沒喂,讓你每天吃兩個。老婆一旁插話說,她的心腸真好?。∷呎f邊接過雞蛋,隨手丟在周同仁的床頭柜上。
竹的丈夫是第二個來的,戴著一頂鴨舌帽,前面的舌頭已經(jīng)扯斷了,像在眼前掛了塊簾子。他手上拎了幾個紅薯,用一個膠絲袋裝著。你也來啦!周同仁又探探身子說。竹的丈夫說,你讓我老婆通知我來,我不敢不來呀!他邊說邊把紅薯放在床頭柜上。周同仁說,空手來就行了,何必還帶禮物?竹的丈夫說,幾個苕,我說拿不出手,可我老婆非逼著我?guī)聿豢伞V芡拭φf,苕好,還是紅心苕呢,我最喜歡吃這種苕了!老婆酸溜溜地說,你要不喜歡吃,她會送嗎?
最后來的是梅的丈夫。他戴了一頂俗稱挎筒子的絨線帽,黑乎乎的,從頭頂一直挎到下巴,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外面,看上去像個搶銀行的。他進了門,才把帽筒挎上額頭。看見松的丈夫和竹的丈夫也在場,梅的丈夫不由一愣說,你倆也來啦!他們兩個同時回答說,你不是也來了嗎?梅的丈夫是空手進門的,看到床頭柜上的雞蛋和紅薯后,臉不禁一紅。他先想了一下,然后麻利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錢,扭頭對周同仁說,我差點忘了,臨走時,她還讓我?guī)б话賶K錢給你,讓你隨便買點吃的喝的。周同仁卻不收錢,一邊擋一邊說,心意領(lǐng)了,錢我不要。老婆這時上前說,人家的一片心呢,咋能不收?她說著便把那張錢接了。
三個相好的丈夫一到齊,也到了吃午飯的時間。老婆問周同仁,今天午飯咋吃?這幾天,周同仁剛做過手術(shù)不能下床,一日三餐都是老婆從外面買到病房來吃的。病床上帶有一個活動的小餐桌,用的時候拉上來,不用的時候就把它推下去。周同仁坐起身,靠在床頭,先把三個相好的丈夫一個一個看了一遍,然后扭頭對老婆說,各位同仁今天剛來,也算客人,你帶他們?nèi)ド弦淮尾宛^吧。
周同仁一說各位同仁,被稱為同仁的三個人一下子都呆住了。他們從來沒被人這么稱呼過,除了新鮮,更感到別扭,還有幾分激動和不安,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像唱古裝戲的演員化了妝。老婆聽了也不由一怔,覺得有點兒滑稽,便冷笑了一聲說,同仁?哈,這種叫法好!周同仁也愣了一會兒神,沒想到自己會這么稱呼他們幾個。不過,周同仁并沒有因此而后悔,相反還十分得意,認為自己腦子靈,水平高,仿佛只有他才能想到如此不同凡響的稱呼。
老婆笑完招個手說,各位同仁,走吧,我請你們上餐館去。醫(yī)院門口有一個火鍋店,天氣也冷了,我?guī)銈內(nèi)コ詡€羊肉火鍋,再喝上兩杯,把身子暖和暖和!她話音未落,竹的丈夫和梅的丈夫就動了心,急忙戴好各自的帽子,準(zhǔn)備出門。但是,他們剛要轉(zhuǎn)身,松的丈夫卻說,你們兩個去上餐館吧,我留在這里陪周老板。周同仁趕緊打斷他說,叫我周同仁吧,周老板太難聽了,聽起來也生疏得很。松的丈夫馬上改正說,好,就叫周同仁。我留在這兒陪周同仁,你們吃完后給我?guī)c剩的就行了。松的丈夫這么一說,竹的丈夫頓時感到很難堪,連脖子都紅了,連忙說,我也不去上餐館了,也留下來陪周同仁。聽竹的丈夫說不去,梅的丈夫也只好說,既然大家都不去餐館,那我也不去了,也在這兒陪周同仁吧。
病房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大家面面相覷,一聲不響。周同仁好像被感動了,也一時說不出話來。沉寂了好一會兒,老婆才調(diào)和說,既然各位同仁都要留下來陪周管方,哦,對不起,應(yīng)該叫周同仁,那我就去買一些盒飯回來,讓各位同仁在這病房里陪周同仁一起吃。周同仁想了想說,這樣也好,先委屈一下各位同仁,等我能下床走動了,再請你們?nèi)ド喜宛^。
老婆雖說是個小個子,短胳膊短腿,但動作利索,出去不到十分鐘就拎著五個盒飯回到了病房。盒飯不差,除了青椒肉絲,還有炒雞蛋,還有小白菜。每個人都吃得很香,牙齒咬嚼飯菜的聲音響成一片。
周同仁吃到一半時,突然停住筷子說,各位同仁,我剛才想到了一個問題。你們?nèi)嗽谝黄饡r,如果我要喊其中一位,該咋叫呢?老婆搶話問,你想咋叫?周同仁說,為了區(qū)分明確,不出誤會,我建議分別叫做松同仁、竹同仁、梅同仁,這樣如何?松的丈夫說,只要你叫起來方便,我同意。竹的丈夫說,我沒意見。梅的丈夫說,我隨便。周同仁高興地說,好,那我以后就這么叫了。
老婆這時已經(jīng)吃完,丟下飯盒,扭頭對周同仁翻個白眼說,你這么叫,明確倒是明確,只是聽起來太肉麻了,我擔(dān)心各位同仁身上起雞皮疙瘩。周同仁橫她一眼說,我又不是叫你,你擔(dān)個啥心?老婆陡然來勁兒說,我還有更擔(dān)心的呢。周同仁問,你擔(dān)心啥?老婆說,我擔(dān)心各位同仁的老婆在家里要打噴嚏。周同仁一下子語塞了,像是被老婆的話噎住了喉嚨。過了一會兒,周同仁故意轉(zhuǎn)移話題說,你不是說今天要回家嗎?該動身了。
老婆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jīng)是午后一點半鐘。真的,我該走了。老婆說。臨出門的時候,她還雙手抱拳,面對三個相好的丈夫說,各位同仁,周同仁就拜托給你們了。
2
周同仁下午打針時,三個相好的丈夫都一起在病房里陪著。周同仁說只留一個陪他就行了,建議另外兩個去外面轉(zhuǎn)一轉(zhuǎn),沒必要都呆在這里。但他們都不愿意離開,好像是一離開就對不起周同仁。竹的丈夫有點兒煙癮,出門抽過兩次煙,也是一抽完就立刻回到病房,一刻都不敢在外面耽擱。陪護的時候,他們都很盡職盡責(zé),眼睛不時地仰望吊瓶,藥水快完就趕緊去喊護士來換。每隔一會兒,他們就要問周同仁喝不喝水?吃不吃水果?解不解手?周同仁感到很溫暖,從心眼兒里感激他們,同時也生出一絲愧疚,覺得自己不該給他們戴綠帽子。打完三袋藥水后,三個相好的丈夫分別侍候周同仁解了一次手,喝了一杯水,吃了一個蘋果。解手是松的丈夫負責(zé)的。周同仁雖然是在床上用痰盂解手,但必須先坐起身來。他是個大個子,五大三粗,體重少說也有兩百斤。松的丈夫扶他坐起來時,差不多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喝水由竹的丈夫負責(zé),他還親自把水喂進了周同仁的嘴巴。蘋果是梅的丈夫削好皮遞到周同仁手上的。他開始只打算把蘋果洗一下,后來一想還是決定用刀子削了皮。
周同仁屙也屙了,喝也喝了,吃也吃了,接下來便服下一片安眠藥,踏踏實實地睡覺了。他很快睡著了,還發(fā)出了細微的鼾聲。
病房里并排擺著四張床,周同仁睡在靠衛(wèi)生間的那張床上,另外三張床空著。周同仁睡著后,松的丈夫便在離周同仁最近的一張空床上坐了下來。他一坐下,竹的丈夫和梅的丈夫也趕忙各找一張空床坐下來了。三人坐定之后,松的丈夫說,你們出去抽煙吧,我一個人在這兒看著。但是,他們兩個卻死活不出去,都坐在床上不動。竹的丈夫連煙也不抽了。
三個相好的丈夫在床上無所事事地坐了一會,開始感到有點兒無聊。竹的丈夫比較外向,又愛說愛動,坐下不久便坐不住了,屁股在床邊一上一下溜個不停,好像屁股上長了刺。溜了一陣子,竹的丈夫終于忍不住先說話了。他問梅的丈夫,梅同仁,你今天回家嗎?梅的丈夫沒馬上回答,眼珠一轉(zhuǎn),反過來問竹的丈夫,竹同仁,你回家嗎?竹的丈夫心直口快地說,我肯定要回去,晚上還有人約我打麻將呢。梅的丈夫接著又問松的丈夫,松同仁,你回家嗎?松的丈夫張開寬厚的嘴唇說,我不回,既然來了,就乖乖地在這里陪周同仁一夜。松的丈夫回答完,竹的丈夫指著梅的丈夫問,梅同仁,你還沒說回不回家呢。梅的丈夫淡淡一笑說,我嘛,回也行,不回也行。
周同仁仍然睡得很踏實,勻稱的鼾聲像一只受傷的麻雀在病房里低飛輕舞。竹的丈夫話多,病房剛剛安靜下來,他又找人說話了。不過,他這次沒找梅的丈夫。他覺得梅的丈夫說話不直爽。他找的是松的丈夫。
竹的丈夫說,松同仁,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能如實回答。松的丈夫說,問吧,我從不說假話。竹的丈夫問,你今天來陪護周同仁,是你自愿來的,還是你老婆強迫你來的?松的丈夫說,是我自愿來的。竹的丈夫一愣問,為啥?松的丈夫說,那年,我得了一種說不出口的病,下身疼,疼得要死。我從村里看到鎮(zhèn)上,又從鎮(zhèn)上看到縣城,家里所有的錢都用光了,還沒有一點好轉(zhuǎn)。后來縣醫(yī)院的醫(yī)生對我老婆說,你男人得的是癌癥,已經(jīng)無治了,早點回家準(zhǔn)備后事吧。我老婆一路哭著把我弄回家,一回家就找木匠給我打棺材。棺材打好那天,周同仁去了我家。他看了看躺在棺材一旁的我,從我的眼神中發(fā)現(xiàn)我不想死。他問我老婆,為啥不送到襄陽去看看?我老婆說,我們已身無分文,連路費都拿不出來了。周同仁說,不就是缺幾個錢嗎?為啥不早說?他說完,當(dāng)場就掏出兩萬塊現(xiàn)金遞給了我老婆。第二天,我老婆把我送到襄陽,進醫(yī)院一檢查,醫(yī)生說我得的不是癌癥,只是下身那里長了一個良性腫瘤。他們很快給我做了手術(shù),半個月之后病就好了……可以說,是周同仁救了我一條命。所以,一聽我老婆說,他住院需要人陪護,我二話沒說就來了。
竹的丈夫聽后,沉默了片刻說,我與你不同。坦率地說,我自己壓根兒不愿意來,是我老婆強迫我來的。松的丈夫問,你為啥不愿意?竹的丈夫壓低嗓門說,他睡了我老婆,給老子戴了一頂綠帽子,我恨他還來不及呢,咋會愿意來醫(yī)院陪護他?可是,我不來不行??!如果不來,我老婆就逼著要我還那五千塊錢。松的丈夫有些迷糊地問,五千塊錢是咋回事?竹的丈夫說,那是前年的事了。有天晚上,我和村里的幾個人在一個麻將館打麻將,打到半夜被派出所抓住了,當(dāng)場被警車拖到了鎮(zhèn)上。警察把我們四個人關(guān)在一間沒窗戶的屋子里,先讓我們讀治安處罰條例,讀了幾遍又讓我們背,變著花樣折磨我們。到了下半夜,警察說每人罰款五千,交了錢就可以走人。其他三個人,家里的經(jīng)濟都比我強,打了幾個電話,就有人送錢來了。我也給我老婆打了電話,可我老婆說,沒錢,你就在派出所呆到過年吧。天亮之前,那三個人都前后交了錢出去了,只有我一個人還被關(guān)著。在這個關(guān)口,我只好讓我老婆去求周同仁。周同仁有的是錢,也舍得,一接到我老婆的電話,馬上就帶著五千塊錢來到了派出所,當(dāng)即交了錢領(lǐng)了人,還用他的轎車把我送回了家……那五千塊錢,我至今沒還給周同仁。每到關(guān)鍵時候,我老婆就拿這五千塊錢逼我。這次,我老婆派我來陪護周同仁。我說,我不去!我老婆說,你不去可以,趕快把五千塊錢還給人家。我老婆這么一說,我就只好來了。唉,五千塊錢難倒英雄漢??!
在竹的丈夫和松的丈夫說話時,梅的丈夫一直都豎著耳朵在聽,還不停地拿眼睛掃他們。
竹的丈夫說完以后,松的丈夫扭頭問梅的丈夫,梅同仁,你呢?你來陪周同仁,是自愿的還是老婆強迫的?梅的丈夫想了半天說,既不是自愿也不是強迫。當(dāng)然,也可以說既是自愿也是強迫。竹的丈夫聽他這么說有點兒惱火,伸手指責(zé)說,梅同仁,你能不能把舌頭伸直了再說話,不要這樣繞來繞去!梅的丈夫說,我說的是實話呀。松的丈夫問,那你為啥這么說?梅的丈夫說,周同仁不光給我戴了綠帽子,還要我來陪護他,我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因此說不上自愿。我老婆呢,她只是通知我來醫(yī)院陪護周同仁,并沒說我非來不可,只是讓我自己看著辦,因此也說不上強迫。竹的丈夫說,你又不自愿,你老婆又沒強迫你,那你咋還是來了呢?梅的丈夫說,有個情況比較特殊,我一說你就會清楚。我們家計劃做一棟兩層樓的房子,今天上半年已做了第一層,打算明年開春再做第二層。這做房子的錢,基本上都是周同仁贊助的。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搬到第一層住下了。說實話,能住進樓房,哪怕才一層,我都很感謝周同仁,要不是他贊助,我一輩子也做不了一層樓。人心都是肉長的,聽說周同仁住院要人陪護,我還是愿意來的。但轉(zhuǎn)念一想,他畢竟睡了我的老婆。這樣一想,我陡然又不愿意來了??晌依掀胚@時說,房子才做了一層呢,要是做第二層時,人家不贊助了咋辦?到底去不去陪護,你自己看著辦!經(jīng)我老婆這么一點撥,我只好無可奈何地來了。
周同仁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三個相好的丈夫趕緊走攏去,分別侍候他解手、擦臉、喝水。然后,周同仁從床頭柜里拿出一個錢包,交給松的丈夫說,松同仁,你下樓去買四個盒飯回來,都買回鍋牛肉的。松的丈夫接錢包時愣了一下,想說句什么。但是,松的丈夫剛張開嘴,周同仁催促他說,快拿去買吧!他就沒說出來,接過錢包便出門買盒飯去了。
吃過盒飯,周同仁指了指三個空床說,各位同仁,這房里剛好有三張空床,你們晚上就睡在這里。周同仁話沒說完,竹的丈夫猛然朝他走攏去,打算跟他告辭,然后騎摩托車回油菜坡去打麻將??墒牵€沒來得及開口,周同仁繼續(xù)說,在醫(yī)院陪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為了感謝各位同仁,我決定給你們發(fā)陪夜獎金,陪一夜發(fā)兩百。賬先記著,我出院時一次付清。聽周同仁這么一說,竹的丈夫立刻退回來了,再沒說晚上回家的話。
竹的丈夫退回來的時候,梅的丈夫故意問,竹同仁,你不是說今晚還要趕回油菜坡打麻將嗎?竹的丈夫滿臉通紅地說,我不回家打麻將了,還是決定留下來陪周同仁。我雖說愚笨,但事情的輕重緩急,我還是拎得清的。
3
第二天上午,周同仁繼續(xù)躺在床上打針,要連打三瓶。針打上后,周同仁用另一只手從床頭柜里先后掏出了三盒夾心餅,歡快地說,各位同仁,以免干坐無聊,我請你們吃夾心餅吧。這是前天一個親戚從城里送來的,里面還有山楂醬,吃起來又酸又甜,味道好極了。他說完給每個人扔了一包。三個相好的丈夫接過夾心餅,很快打開包裝吃了起來。各位同仁,這夾心餅味道如何?周同仁問。三個人滿臉堆笑地說,味道不錯,果然是酸酸的,甜甜的。他們說著,還依次走到周同仁身邊,往他嘴里喂了一塊夾心餅。這時,幾個醫(yī)生護士進來查房,看見四個男人有吃有喝,還有歡聲笑語,不禁感嘆不已。護士長笑瞇瞇地對周同仁說,你真會來事,硬是把病房搞成了俱樂部。
病房里的氣氛越來越好了。他們剛聚到一起時,心里多少還有些慌亂,有些顧慮,有些不適。臉上也有點兒掛不住,總覺得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難堪、羞愧,甚至是恥辱。但是,他們很快就適應(yīng)了。尤其是使用同仁這個稱呼之后,他們的心情馬上得到了放松,臉上再也沒有什么掛不住的了。他們突然感覺到他們是一伙的,是難兄難弟,是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
吃下幾塊夾心餅,竹的丈夫的話匣子又打開了。這一次,他把說話的對象轉(zhuǎn)到了周同仁身上。
竹的丈夫說,周同仁,有個問題,我至今沒搞清楚,一直想問你,卻始終找不到機會。今天在場的也沒有外人,說出來也不怕大家笑話我,有句俗話咋說來著?哦,烏鴉莫說豬兒黑。這個問題,我想問你一下,請你能實話告訴我,好讓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地。周同仁誠懇地說,竹同仁,你有啥問題盡管問吧,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竹的丈夫說,我要問的,是個時間問題,你和我老婆究竟是哪年好上的?我認為是前年,具體說就是我老婆找你借錢買化肥那次,你借錢的時候就把她睡了??晌依掀挪怀姓J,硬說你們?nèi)ツ瓴藕蒙?,說她去年到你的建筑隊去煮飯,頭個月發(fā)工資的時候,你多給了她五百塊錢,這樣就好上了。你跟我說句老實話,你們好上的時間到底是前年還是去年?
周同仁沉吟了一會兒說,這個問題嘛,我可以如實回答你,但你不許生我的氣。竹的丈夫說,你說吧,生米早都做成熟飯了,我生氣還有用嗎?周同仁說,其實,我和你老婆上前年就好上了。你還記得你家死的那頭肉豬嗎?上前年,你老婆辛辛苦苦喂到兩百斤的一頭肉豬突然走瘟死了,我開車從你家門前經(jīng)過時,看見你老婆正在豬欄邊號啕大哭,把我的心都哭軟了。我停車上前勸你老婆,讓她想開點。你老婆說,這頭豬要賣一千塊錢呢,我哪里想得開?她說著哭得更加傷心。我眼看勸不住,就隨手掏了一千塊錢塞給了你老婆,這才止住她的哭。就在那天晚上,你老婆主動跑到我那兒,跟我好了。竹的丈夫聽完,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憤憤地說,這個騷貨,居然上前年就和你好上了,看我回家怎么收拾她!周同仁忙說,竹同仁,你剛才可是答應(yīng)我不生氣的。竹的丈夫紅著臉說,好,我馬上把氣消了。
第一瓶藥水打完后,松的丈夫及時喊來護士,又換上了第二瓶。第二瓶打上之后,梅的丈夫也向周同仁提了一個問題。
梅的丈夫問,周同仁,有個問題讓我到現(xiàn)在還感到納悶兒,可以說是百思不解,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周同仁說,梅同仁,你有問題直接問吧。梅的丈夫說,我的老婆,要相貌沒相貌,要身材沒身材,充其量也就是兩個奶子大,掛在胸脯上像兩個水豆腐口袋。關(guān)鍵是,她性格不好,長一張臭嘴,成天說別人的壞話,特別喜歡扯一些野棉花。我感到納悶兒的是,你咋會跟她好上呢?在油菜坡,你好歹也是個人物,我不知道你咋會看上我老婆?周同仁一邊聽一邊抿著嘴偷笑,聽完后止住笑說,梅同仁,你提的這個問題,我也覺得很奇怪。說實在的,我當(dāng)初一點兒都看不上你老婆,壓根兒沒想過跟她成為相好。相貌和身材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她嘴巴討嫌。和你老婆扯上之前的那段,我正和一個相好打得火熱,具體是誰我就不說了。有一天,那個相好一路哭著跑到建筑隊去找我,到我辦公室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我心疼地問她為啥哭成這樣?她一邊嗚咽,一邊告訴我,說村里有個毒舌婦,到處說我跟她的壞話,還無中生有,添油加醋,編了好多好多的八卦。更可惡的是,毒舌婦還把我們的壞話講到相好的娘家去了。
那個毒舌婦是我老婆嗎?梅的丈夫這時打斷問。周同仁說,正是。我那個相好找我告狀的第二天,我就帶信讓你老婆來建筑隊找我一下。我想勸她嘴上留情,舌上積德,不要再說我相好的壞話。你老婆當(dāng)天中午就來了建筑隊,當(dāng)時我正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睡午覺。我開始對你老婆很客氣,忙著把她讓到沙發(fā)上坐下,還給她倒了一杯水。過了兩三分鐘,我才跟你老婆說到我的相好。我說,請你以后再不要說她的壞話,她跟我好,又沒損害到你。沒料到,我一說到我的相好,你老婆一下子就耍起潑來,大聲說,我偏要說,偏要說!我發(fā)現(xiàn)跟你老婆講道理絲毫沒用,于是就想收買她。我說,我給你買一條圍巾,你別說她的壞話行不行?她說,不行!我說,我給你買一雙鞋子,你別說她的壞話行不行?她說,不行!我說,我給你買一件毛衣,你別說她的壞話行不行?她說,不行!后來我問,你要我咋做才能不說她的壞話呢?你老婆突然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說,除非你跟我也睡一覺!她說著就朝我撲過來,沒等我拒絕就把我壓在了沙發(fā)上,兩個奶子正堵著我的嘴……
護士給周同仁打上第三瓶藥水時,松的丈夫忽然顯得有點兒緊張。他睜大眼睛看了周同仁一會兒,仿佛也要向他提問題。但是,他沒有開口,很快把目光拖開了。過了片刻,竹的丈夫說,松同仁,你咋不找周同仁問一下你老婆的事?松的丈夫脹紅了臉說,我問啥?梅的丈夫連忙說,就問你老婆和周同仁是咋好上的。松的丈夫喃喃地說,這我哪好意思問呀?周同仁主動說,松同仁,你要是想聽,我就也說一下。松的丈夫說,說說也好,我其實也是想聽的。
周同仁這時坐起身來,望著松的丈夫說,你老婆是我的第一個相好。松的丈夫說,是嗎?周同仁說,千真萬確。松的丈夫問,那是哪年的事?周同仁說,差不多有十年了。松的丈夫說,哎呀,好早?。∧菚何液臀依掀胚€沒搬來油菜坡,還住在天堂寨。周同仁說,是的,當(dāng)時我還不認得你們夫婦。那年夏天,我的建筑隊在天堂寨包了一棟房子。平時,我都是在工地上過夜,因為回家很遠,單程就得走一個多小時。有一天,我家中有點急事,就回家住了一晚。次日天不亮,我便起床披著月亮往天堂寨趕,想在天亮的時候到達工地。那幾天氣溫很高,到了夜里也不回涼,熱死個人。為了涼快,我出門不久便把衣服脫了,脫了個一絲不掛。當(dāng)時路上只有我一個人,也不擔(dān)心被別人看見,心想只要在天亮之前把衣服穿上就行了。脫下來的衣服,被我用一根竹竿挑在肩上。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我突然看見前面有幾個人影朝我走來,這才發(fā)覺天已大亮。我慌忙放下竹竿,想趕緊把衣服穿到身上。可是,我放下竹竿一看,衣服早已不在竹竿上了。對面的人影離我越來越近,好像還有兩個女的。我頓時急壞了,不知道如何遮羞。就在這個時候,我雙眼陡然一亮,發(fā)現(xiàn)路邊有一戶人家,女主人正把剛剛洗好的衣服晾到門口的曬衣繩上,并且有男人的背心和褲衩。
松的丈夫性急地問,我家就在路邊,那個晾衣服的女人莫非就是我老婆?周同仁說,沒錯,她就是你老婆。你老婆晾好衣服就進了旁邊的廁所。我飛快地跑到曬衣繩下面,取下背心和褲衩,一邊穿一邊跑回到路上。你老婆從廁所出來,發(fā)現(xiàn)背心和褲衩不見了,頓時就傻了眼,便擰著脖子四處張望。她很快看到了我,刮風(fēng)似的朝我追上來。我站在路上沒有跑,迎面走來的幾個人已來到我跟前。你老婆一來,就說我偷了她男人的背心和褲衩。我當(dāng)時沒敢承認,就質(zhì)問你老婆,贓物呢?你老婆指著我說,穿在你身上。我狡辯問,那我的衣服呢?我總不會赤條條地跑來偷你男人的背心和褲衩吧?我這么一問,你老婆便無言以對了。迎面走來的幾個人也為我說話,覺得我不可能赤身裸體地跑出來偷東西。
后來呢?松的丈夫迫不及待地問。周同仁說,后來我就穿著你的背心和褲衩大搖大擺地走了,去了建筑工地。當(dāng)天中午,我抽空上了一趟老埡鎮(zhèn),買了一件最好的男人背心和一條最好的男人褲衩。當(dāng)天傍晚,我便把新買的背心和褲衩送到了你老婆手上。你老婆做夢也沒想到我會來一手,從我手中接過背心和褲衩時,兩眼睜得又大又圓,目光亮堂堂的,像兩只點燃的燈籠。松的丈夫又問,再后來呢?周同仁把眼睛扭向一邊,夢魘般地說,再后來我們就好上了!
周同仁打完第三瓶藥水,已到了中午十二點。松的丈夫問,中午還是吃盒飯嗎?周同仁說,換個口味吧,再好的東西也不能每頓吃,即使是甲魚,連吃三天也會哭。松的丈夫問,那究竟吃啥?周同仁想了想說,你去找個餐館,下一盆肉絲面來吧。周同仁話音沒散,竹的丈夫和梅的丈夫馬上說,好,好長時間沒吃面條了。松的丈夫正要出門時,周同仁又說,松同仁,你把你拎來的土雞蛋帶上幾個,下面條時打它幾個荷苞蛋。松的丈夫立刻答應(yīng)說,好的!他說著就走到床頭柜前,一把抓了五個雞蛋。周同仁說,你拿了五個雞蛋呢。松的丈夫說,到時候你吃兩個,你是病人呢。
松的丈夫走出病房后,竹的丈夫忽然眨巴著眼睛問,周同仁,你想不想吃紅心苕?要是想吃,我去找個地方給你蒸幾個來?烤了吃也行。周同仁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答,梅的丈夫趕忙說,剛做過手術(shù)的人不能吃紅薯,吃了脹氣!周同仁聽了說,那我就暫時忍著,等傷口拆了線再吃。
4
病房的墻上掛著一臺電視。這天下午,周同仁打完針又進入睡眠之后,竹的丈夫突然從窗臺上找到了遙控器。他顯得很興奮,伸手一按就把電視打開了。電視的聲音很大,松的丈夫趕緊揮手說,快點關(guān)掉,別把周同仁吵醒了。竹的丈夫愣了一下,正要關(guān),梅的丈夫說,別關(guān),只把聲音關(guān)掉就行了。竹的丈夫覺得這個意見很好,就關(guān)了聲音,保留了畫面。電視上正在放一部電視劇,反映的是農(nóng)村生活,一下子就把三個相好的丈夫吸引住了。他們都是第一次看這種沒有聲音的電視劇,覺得別有一番味道。因為沒有聲音,每個人物都像啞巴,所以看起來似是而非,模棱兩可,很多地方只能靠想象和猜測。他們感到,這比那些把啥都說得一清二楚的電視劇好看多了,也有意思多了。放了半集的樣子,劇情中出現(xiàn)了相好的內(nèi)容。一個農(nóng)民從地里扛著鋤頭回家,正碰上村長和他老婆在臥室里偷情。他氣瘋了,馬上高舉鋤頭,想破門而入,然后將他們捉奸在床。但是,不知道為啥,他已經(jīng)舉過頭頂?shù)匿z頭卻慢慢放下來了。后來,他就蹲在臥室門口,一邊吸悶煙一邊聽里面的動靜。里面的動靜越大,他吸煙的速度越快……看到這里,竹的丈夫啪的一聲把電視關(guān)了。梅的丈夫問,你咋關(guān)了?竹的丈夫說,看了難受!松的丈夫說,關(guān)了也好,我看了也不舒服。梅的丈夫說,關(guān)就關(guān)吧,的確沒啥看頭。
三個相好的丈夫雖然把電視關(guān)了,但他們的心卻一直還在電視劇里。沉默了一陣子,竹的丈夫突然說,松同仁,梅同仁,我們?nèi)齻€家伙,其實跟電視里面的那個家伙是一樣的,說穿了都是戴綠帽子的家伙。我想問一下你們,你們碰到過電視上的那種情況沒有?梅的丈夫問,哪種情況?竹的丈夫說,回家時正碰到床上有人。梅的丈夫眼珠子轉(zhuǎn)了一下說,竹同仁,你先說!松的丈夫也附和說,對,竹同仁先說。竹的丈夫想了一會兒說,我先說可以,但我說了,你們兩個非說不可!梅的丈夫說,你說了,我保證說。竹的丈夫扭頭看著松的丈夫問,松同仁,你呢?松的丈夫遲疑了片刻說,好吧,你們兩個說了,我也說,以免白聽你們的。
竹的丈夫說,坦率地告訴你們,這種情況我碰上過,并且不止碰上一次。他邊說邊朝周同仁那邊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睡得很熟。梅的丈夫問,你碰上這種情況后是咋辦的?竹的丈夫說,我跟電視上的那個家伙一樣,開始火冒三丈,殺人的心都有,但仔細一想,就打了退堂鼓,后來簡直成了一只放了氣的皮球。我剛才為啥把電視關(guān)了?就因為那個家伙太像我了,好像是根據(jù)老子的故事改編的,所以我就不想看了。松的丈夫問,你碰上后也坐在門口吸煙?竹的丈夫說,是的,有一回周同仁在我臥室里待的時間太長,我坐在門口吸了整整一包煙,煙頭把腳下的那塊地都鋪嚴(yán)了。梅的丈夫問,周同仁從你臥室出來時,你和他打不打照面?竹的丈夫說,當(dāng)然打照面,我坐門口忍氣吞聲等那么長時間,為的就是要跟他打個招面。松的丈夫問,你為啥要和他打照面?竹的丈夫說,我要讓他感到心虛,感到不安,感到對不起我。每次我跟他打了照面以后,他都會對我有所表示,馬上把他身上的東西送一樣給我,有時一包煙,有時一雙手套,有時一件毛衣。有一次,就是我吸了整整一包煙的那次,他還給了我兩百塊錢。
梅的丈夫這回很主動。竹的丈夫剛說完,他就接著說了。梅的丈夫說,竹同仁碰到的這種情況,我肯定也碰到過。如果我說沒碰到過,那你們兩個也不會相信。不過,我碰到這種情況的次數(shù)肯定遠遠趕不上竹同仁。竹的丈夫連忙打斷問,梅同仁,你憑啥說我碰上的比你多?梅的丈夫說,這是我的感覺。松的丈夫這時問,梅同仁,你碰到這種情況后也是守在臥室門口嗎?梅的丈夫說,我一般都是躲在臥室后墻的窗戶下面偷聽。松的丈夫問,你偷聽啥?梅的丈夫說,主要偷聽他們在床上說的話。松的丈夫接著問,偷聽了干啥?梅的丈夫說,等周同仁走了以后,我好模仿給我老婆聽。竹的丈夫問,你不和周同仁打照面嗎?梅的丈夫先扭頭看了看沉睡在床上的周同仁,然后說,不打,打照面后,最難堪的還是我。竹的丈夫奇怪地問,那你為啥要把他們在床上說的話模仿給你老婆聽?梅的丈夫說,我要讓我老婆知道我抓住了她的把柄,這樣她就會對我客氣一點兒。每次我抓住我老婆的把柄后,她一連好幾天都會對我百依百順,我還可以趁機提出跟她睡一覺。平時,我提出跟她睡覺,她理都不理。
松的丈夫沒有立即接著說。周同仁的一只手從被子里掉出來了,他急忙走上去,輕輕地將那只手撿進了被子。松同仁,輪到你了。竹的丈夫喊了一聲。快點說吧,松同仁。梅的丈夫也催起來。松的丈夫清清嗓子,不慌不忙地說,你們兩人碰上的那種情況,我碰到的很少,不超過兩回。竹的丈夫說,你也太謙虛了吧?梅的丈夫問,你碰上的次數(shù)咋會這么少?松的丈夫說,如果我預(yù)感到自家臥室的床上有人,我壓根兒都不會回家,寧可在田里多待一會兒,一定要等人家走了再回去。竹的丈夫問,你為啥要躲在田里?怕老婆嗎?松的丈夫說,我不是怕老婆,躲在田里是為了給自己留點兒面子,也算是尊重自己。如果真是和周同仁碰上了,雖說大家都沒面子,但最沒面子的還是自己。竹的丈夫問,你要是萬一不巧回家碰上了咋辦?松的丈夫說,我會立即調(diào)頭,人不知鬼不覺地走開,只當(dāng)沒回來過的。竹的丈夫問,你不想讓周同仁知道你發(fā)現(xiàn)了他?松的丈夫說,不想。竹的丈夫問,為啥?松的丈夫說,我剛才已說了,為的是給雙方留點兒面子,更是給自己留點兒面子。梅的丈夫問,你也不想讓你老婆知道你回家過?松的丈夫說,不想。梅的丈夫問,為啥?松的丈夫說,她偷人已夠不幸了,再被人發(fā)現(xiàn),那就更加不幸。作為丈夫,我不能讓自己的老婆雪上加霜,或者屋漏又遭連陰雨。
周同仁這天睡的時間很長,醒來已快到下午五點了。他剛解完手,喝過水,正準(zhǔn)備吃葡萄,老婆突然從油菜坡來到了醫(yī)院病房。
老婆進門時,手里拎了一保溫桶排骨湯。她進門打開保溫桶一看,排骨湯還冒著熱氣,便趕快倒了一碗給周同仁喝。周同仁喝了一口,說味道不錯,便吩咐老婆再倒三碗出來。老婆問,倒出這么多干啥?周同仁說,給各位同仁都喝點兒。這兩天,各位同仁在這兒陪護我,也夠辛苦的。老婆很聽話,很快從床頭柜上找來三個塑料碗,倒了三碗排骨湯。一開始,三個相好的丈夫都不好意思喝,都不肯接碗。周同仁這時停下來說,各位同仁要是不喝,我也不喝了。周同仁這么一說,他們才勉強把排骨湯接了過去。
喝完排骨湯,老婆對周同仁說,你這幾位同仁已在這里侍候你好幾天了,既然我今天來了,就讓他們回家吧。周同仁忙說,好,各位同仁也該回家洗個澡,換件衣服了。說到這里,周同仁猛地想起了陪夜獎金,便掏出錢包,給三個相好的丈夫每人抽出了兩張。竹的丈夫啥話也沒說,伸手就把錢接了。梅的丈夫推辭了一下,還是接了錢。松的丈夫卻堅決不肯收,周同仁把錢塞進他手里,他又塞回了周同仁手中。
三個相好的丈夫臨走時,都分別來到周同仁床邊,跟他握手道別。老婆這時說,今天外面更冷了。他們聽了,頭皮不由一緊,接著便把放在各自床頭的帽子戴在了頭上。周同仁仔細看了看他們的帽子,發(fā)現(xiàn)每一頂都破舊不堪。他趕緊對老婆說,你先帶各位同仁到老埡商場,給他們每人買一頂嶄新的帽子,然后再送他們?nèi)ボ囌咀嚒@掀耪f,好的,我這就帶他們?nèi)ベI。
老婆說完,便和三個相好的丈夫一起走出了病房。剛出門,周同仁又把老婆叫回來了。老婆問,還有啥要交代的嗎?周同仁壓低聲音嚴(yán)肅地說,你給各位同仁買帽子時,最好買紅色的或者黑色的,千萬不要買綠色的。老婆說,你想得真是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