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鶴醒
我獨自吃過好多餐飯。
并沒有想象中那般尷尬,甚至不需要佯裝玩手機,總能不慌不忙穩(wěn)坐餐廳一隅,徐徐用完自己面前的食物。
年紀(jì)越大越發(fā)覺,能夠心平氣和地完成“一人食”,值得為自己鼓掌。
一
在成都上學(xué)的時候,學(xué)校附近有一家“老麻抄手”。初次嘗試是跟室友一起,老板娘好心地提醒我:“剛開始就吃微微麻噻?!痹诔值氖澜缋?,“麻”是完勝“辣”的角色,最麻的自然是“老麻”,然后程度依次遞減,吃完后口腔里充斥著持續(xù)時間不同的跳躍感,帶著餡料和湯頭的鮮美,令人回味綿長。
四川的小吃一般不分大碗小碗,而是說“一兩”“二兩”,記得剛來成都時,總要在老板驚異的眼神中,大手一揮:“一份三兩的微微麻!”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女孩通常吃一兩,男士也不過二兩。
三年的蓉城生活談不上轉(zhuǎn)瞬即逝,可是瑣碎的記憶里,那家抄手店仿佛是一個穩(wěn)固的符號,會永遠(yuǎn)在老地方等我。記不清吃過多少次,和室友,和外地來的閨密,更多是和自己……終于,我已經(jīng)能用“一兩”的分量把自己填飽,也能夠稀松平常地問老板要“老麻”的口味,而離別,也在眼前了。
臨近畢業(yè)的一天,我又走到那里,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換了招牌,雖然還是賣抄手。走進(jìn)去,熟悉的面孔都不見了。我定了定神,看著漲價了的菜單,點了一份“一兩的老麻”。
抄手端上來,陌生的紅油里散發(fā)著陌生的香氣,吃起來為什么一點兒都不麻了呢?是新的老板不舍得放料,還是我早已適應(yīng)這座城市的味道?
二
念書的日子,隨手一抓,都是大把的空閑。
于是衍生了許多出游的計劃,能做到“說走就走”,自然還是一個人。旅途中,更是獨自吃了無數(shù)頓飯。在樂山的張公橋吃到正宗的蹺腳牛肉,在西昌的邛海邊吃到整條的酸辣烤茄子,在丹東的鴨綠江斷橋旁吃到改良版的煎餅馃子,在南寧萬象城里某家新開餐廳吃到口味驚艷的炒米粉,在沈陽中街的興隆大家庭吃到超大份的朝鮮冷面,在長沙的黃興路步行街吃到辣翻天的臭豆腐,在南京夫子廟外吃到被網(wǎng)友推崇的鴨血粉絲湯……
一個人游走世間,戴著墨鏡,挎著單反,曬黑的皮膚和開著導(dǎo)航的手機……無一不在高調(diào)地宣稱:“我是旅客??!”
所以,獨自用餐就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呀,誰讓我在飄蕩的日子里身邊沒有朋友呢。你們都不能笑話我,我吃的不是飯,是寂寞。
三
曾經(jīng)有過一個男朋友,差一點,我就要永別“一人食”了。
他工作很忙,認(rèn)識我之前根本沒有周末的概念;跟我在一起后,他盡量隔幾天就會空出完整的時間陪我;每次和他在外面玩時,看著他不停地接電話,我都覺得自己很多余。
但他至少能陪我吃飯。而且他對成都比我熟悉,經(jīng)常帶我去各式各樣的餐廳。按理說,總比自己吃獨食要幸福得多,可我就是開心不起來。
記得有一次,他又是推掉事情陪我逛了一天,晚上吃烤鴨,菜都上齊了,他還在發(fā)信息,我默默卷好了一個鴨餅,滿懷歉意地遞給他:“謝謝你百忙之中陪我玩……”他有些驚愕地看著我,我忍住了那一句“分手吧”。
不久后我還是跟他分開了。原因不是他不能經(jīng)常陪我吃飯,而是哪怕兩人相對而坐,面前是一桌豐盛的大餐,可彼此的心猿意馬、心不在焉,足以讓人對任何一盤美食毫無胃口。
我想我還是更適合一個人吃飯。偶爾和朋友聚餐,雖然各自握著手機,也因為是朋友而不會介意;但男友就不一樣,容不得他絲毫的忽略,所以,我不要那樣的男友了,我有朋友和自己,就足夠。
四
朋友都漸漸有了男友或女友、老公或老婆。我依然獨享“一人食”。
畢業(yè)后回到家鄉(xiāng),曾經(jīng)當(dāng)了兩個月的“待業(yè)青年”,美其名曰“自由職業(yè)作家”,實則每天最心焦的就是“吃什么”。因為不賺錢,連吃飯都覺得像犯罪。
感謝各大外賣APP,它們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我擰巴的吃飯問題。我不用穿梭在上班族中像個孤魂野鬼般找飯吃,網(wǎng)上付款又避免了看著錢包癟下去的心痛,只用等待門鈴響起,熱騰騰的飯菜就送到了眼前,關(guān)上門,誰也看不見我的饑餓和窘迫。
坦白講,一個人,食不知味,倒不是因為孤獨,而是前路漫漫不知何處是我盡頭。外賣再好吃,特意拍下來再精心PS一番,也只有朋友圈知道;翻翻別人的圖片,因為有伴侶,放眼望去都是熱熱鬧鬧、活色生香。
我不想再吃外賣了,我要上班,我要繼續(xù)回到“生活”中去,繼續(xù)愛人,繼續(xù)行走,哪怕短時間內(nèi)依然需要獨自吃飯,也好過在等待外賣的間隙里,關(guān)著那扇心門。
五
現(xiàn)在的我,還在堅持著“一人食”。
單位附近逐漸涌現(xiàn)大大小小的mall,自然附帶了風(fēng)格各異的食肆,很多時候,我并不是一個樂于接受新事物的人,喜歡一種食物就干脆吃到膩再換另一種。感情也一樣,被對方傷到底,再裝作自然而然地放棄。
所以上班有一陣子了,并沒有如預(yù)想的那般“吃遍周邊”,反而被少數(shù)幾家店的店員所熟識,有時會猜想,他們一定覺得我是那種剛失戀的苦情角色吧,要不怎么總是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吃飯。但實際上,誰也不會那么在意誰,自己舒服才是硬道理。
下班后,也一改從前懶惰等待的傳統(tǒng),轉(zhuǎn)而開始積極地買菜做飯,雖然手藝還不全,但至少在緩慢地進(jìn)步著。晚餐的豐儉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天里唯一一頓有人陪我一起吃的飯。
越來越頻繁地被老媽夸“面和得軟硬剛好”“菜切得大小均勻”“動作更利索了”……在沾沾自喜中忽略掉減肥的初衷,被爸媽的“哄騙”所左右,堅信自己“再吃一碗也不會胖”,然后心安理得地享用完勞動成果。
也是在一頓頓飯菜中,明白了自己對待“一人食”的態(tài)度,并非簡單的“熱衷”或“厭惡”,而是一種源自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自我選擇。內(nèi)心足夠強大的人,無所謂“幾人食”,反正都能在不同香氣的佳肴里,找到自己最希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