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時候霸氣十足的男子 老了
從前老愛用拳頭 恐嚇我離他遠點
而今他近近地 萌萌地 配合我一起自拍
從前我向父母揭發(fā)他的頑劣
而今 我告訴媽媽他的不易
我們之間很少交流
但我們身體里流著一條共同的河
那條河盛滿了歲月的陽光 月光 星光
我們常常仰起頭笑著 不讓河里的淚光滑落
藥
藥苦時 我加了點蜜
藥水過燙時 我又兌了點冷白開
不懂得把水溫調(diào)好了 再去泡藥
不懂得把苦咽了 再去咽甜
許是 和大部分人一樣
我們 只想摁住眼前的痛
許是 在人間
從來 我們沒相信過藥
從來 我們沒有想過 去病愈
九月盛大,茅草房高過山頂
青草遍野
火車只在草尖上奔跑
火車的鳴叫常把我捎上
翻山、越澗、跨河、去近了又遠了
遠了又近了的地平線
火車奔跑,蝴蝶被追到翅膀跌碎
少年被追到耄耋老年,九月讓車窗一次次重播它的秋色
以及站臺上一個守望的身影
巡線、夜查、擰螺絲、高舉鐵錘、拼盡力氣
把線路理順,石子踩平
一列火車剛好穩(wěn)穩(wěn)穿過
綠皮火車這匹前朝老馬,壯心不老,寶刀不銹
每聲嘶鳴皆是挺槍躍馬
在北牟站,我看見它轉(zhuǎn)過山腳,從遠方冒出來
一個遁形土地的神,山巒無能為力
兩個穿著鐵路工裝的人,沿鐵軌前行
他們被大風帶過來,又被暑熱卷過去
慢本身是一個身體,被綠皮車使用著
那兩個人在慢的前面,加快著自己
鐵錘叮當,修補風的漏洞是大力氣活
小錘測試,大錘夯實
每顆鉚釘都鐵釘鐵,每次敲擊都是心碰心
揮汗如雨,他們彎身勞作,檢修鐵軌就是護佑
大地的兩根肋骨
擰緊螺絲就是把心貼緊大地的胸口
躺在半山腰
白天平庸成泥土
夜晚我就醒過來,像井
圈給自己一片圓月光
你看到的我的缺陷
是最實在的缺陷——
我敢于承認
我沒有消極、和積極的豁口
也沒有信念、或者墮落——
我的精神和肉體始終統(tǒng)一
在半山腰,泱泱蒼樹下
我是貓頭鷹、是地鼠
的好鄰居,有時候
我在羽毛里睡覺
有時候,我在
秋日的落葉間思考
我熱愛嘴唇
熱愛純凈的眼睛
盯著我
我愛那個時候的自己
就像是一盆處在禁錮中
的茶樹在開花
我愛那呼出的
活著的氣息
我熱愛酒,大眾的酒杯
熱愛肉體
熱愛它的有限
清明時節(jié)我回趟老家
添了新土的座座舊墳
就像父母滿頭的絲絲白發(fā)
墳前兩株墨綠的松柏
守候著一個個枯燥的寒冬
桃紅又柳綠
把清明守望成一場青青的約會
老人是老家最后一抹晚霞
站在大槐樹下的老娘
把村口站成最潤眼的春色
喇叭花開的聲音,總在記憶的深處
遠遠傳遞一個村莊的守望
飄零的音階在嘹亮的季節(jié)里
是否隱喻一個村莊的輪回與過往?
一朵花開的秘密,在一則智慧的偈語里
指引著生命,還有愛情
凄美而幽怨的故事正燃成溫暖的火焰
在時針之上灼燙了我的懷念
與歲月有關。與樸實的存在有關。
我的夢境,我的關于村莊的全部記憶倏然激活
有一種希望開始誕生,有一種等待開始出發(fā)
從祈禱開始,到祈禱結(jié)束
一個沐身更衣的女子,端坐蓮臺之上
在點點殷紅的血液中靜候神的蒞臨
一個透明的靈魂,在曼妙的樂音里逐漸澄靜
一個飛翔的姿勢讓整個村莊風生水響
綠中有三月桃花失落的魂
浪花們踴躍赴死,魚腹里
泡著一杯杯熱毛峰,雪融化了
春水帶走了遠山膠著的寂靜
留下慌張的石頭,像水中的日出
塵世的歡欣,隔著水霧,和皮膚上
茸毛青翠的往事。它有水漲船高的過去
也有水落石出的今天。常在江邊走
我沒有濕過鞋,偶爾濕了的心
也將藏起愛,像藏天邊的星星
村莊啊村莊
那拴住蟲吟和鳥鳴的草垛找不到了
節(jié)氣洗白的黑瓦屋頂看不見了
茍活的牛再也消化不掉午夜的寂寞
那張殘疾的木耬,打著生銹的鼾聲
村莊啊村莊
我再也無法面對你的衰朽
再也無法面對你的空無
今夜,我多想掐一截月光栽進夢里
讓它發(fā)芽,開花,結(jié)一串
童年時如詩如畫的美妙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