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一達
學(xué)校:湖南省株洲市二中
在藍得很深的里海之上
云層是一大片珊瑚礁
你怎么知道這是天空
你怎么知道這是海底
沒有時差 這時間的淺灘里
我們拋卻 我們撿起 同一片藍
如同機身一樣的生命
在又一個太陽底下疾行
流汗與呻吟 海更咸了
于是有喇叭聲
“一片死藻!一片爛泥!
一次次重復(fù)虛妄的意義!”
一片海域為浮藻遮蔽
他們奪過操縱桿謀劃墜機
比起幽深的海底
他們更懼怕此時款款的陽光
他們驕傲得像先知一般
“我們愿意下沉!
因為我們渴望上升!”
沒有價值便是最大價值
失去意義就是最高意義
海底就是天空
天空就是海底
我也曾被這樣欺騙
相似的風(fēng)景并非擱淺不前
行進間變化的毫末未曾被發(fā)現(xiàn)
上升者是為發(fā)現(xiàn)一片田野
比另一片田野更綠的快感托起
而非是以高低的詭辯逃避大地
那并非是同一片藍
并非是同一片藍
陽光是倫敦的另一種霧
在晴天把一切煩惱都模糊
灰鴿銜來滿樹的風(fēng)
河畔的孩子們多么滿足
男孩扯了扯女孩的金發(fā)
掉了一地 從她的肩頭抖下
大本鐘慢下的幾個世紀
都被泰晤士河流成一種
時間的寬裕 城市的安寧
人與橋與樹與鳥
同一個拍子上的呼吸
大本鐘也要咳嗽
仿佛涼意也是每隔一刻鐘
在河畔吹襲
疑心在 這舒坦的天氣
哈姆雷特為何還要
作生存與毀滅的嘆息
船在航道誰在粼粼
莫非苦難
在溫和濕潤的環(huán)境
也更易生長
命運在此也更為戲劇
我仍情愿被這樣的黃昏俘獲
倘使我們太累 就在先賢的膝上
或是泰晤士河的長椅上
稍作休憩 等一場雨
風(fēng)又縫合了我和世界
仿佛它縫合眼前的這條河
河又被吹裂
河又被吹合
倘若思考需要
能把云層和草甸
凍結(jié)在一起的冷
蘇格蘭理應(yīng)孕育哲人
北境是山羊所啃食不完
去種詩歌的土地
詩歌的肥料是荒蕪
詩歌的肥料是貧瘠
詩人 就是瓶頸
他們不比青草聰明
自以為捱不過
沒有溫度的冬天
沒有春日清晨
春風(fēng)熱烈而濕潤的唇
那些青草 因為高空的
盤旋的鷹的一眼而蒼黃
哪怕它是山羊
所賴以為生的食糧
鷹也無需高傲
因為在山羊的眼里
他如同他眼里的山羊
一樣渺小
直言不諱有些教堂堆砌
縱然哥特聳立 尖頂
把天空緊逼
曾聽說 這是哪位國戚
銀制的燭臺
金色的穹頂
主教的祝禱送他們歸西
典禮像是在逃避
一個他們心知肚明的真相
人間的貨幣不再流通
哀樂奏到最后一小節(jié)
上帝不見蹤影
而這里 在相同的建筑中間
上帝就在這里恭迎
神龕外富足的人們
即算對于天堂
他們并未心心念念
不只一個上帝
不只一重意義
繆斯都有九個
那是意外 說什么名望與敬仰
只是太凜冽只是太向往
生而為星辰
難道能不閃耀不荒涼
在時代的洼地
我們?nèi)杂袩o數(shù)座峰頂
長夜 有無數(shù)顆晨星
那樣的海拔才有天國的棧道
那樣的光亮才是塵世的福音
上帝 是把自己賜予給自己的
又把自己賜予給世人
喧嘩的路都匆匆地走著
所謂瞻仰即所謂游蕩
那些用生命的石頭
敲出人類一個
又一個日出的人們
在穹頂之上
寂靜地永生
街頭到街尾 不過
一個酒吧兩家花店
唐璜就老了
帶上鑲邊的老花
雨剛過一陣 洗掉
街上午后的故事
在黃昏的人流里
準備翻臺
這兒比泰晤士河更難靠岸
落寞的旅人在異國
只有夕陽是纜
沒有風(fēng)沒有帆
沒有越過大西洋
畫在信紙上的圖案
門推開 舊書店里書都覺得擠
沒有一個是我的故事
與老花在詩柜前撞上
我猜襯衫與手上的書同齡
他微微顫動的嘴角
連接著他眼里傷感而澄澈的光暈
是傷心的一面書柜
還是遺憾的一句詩
看向我時 附帶著霧翳
那笑容格外友好
問什么詩人是我在尋找
每一個堆滿舊紙的櫥窗
平分掉三個世界
我和你隔的是詩句
店門 與大街
我深自緘默
盼望我的聲音能傳得更遠
我不鄙薄霓虹
不看低馬路
可我的愛是閃電
我沒法不去愛湖泊與山原
每一個推門進來的顧客
那些霜凍的心 無不
在柔和的燈光下自私地
“祈求著黎明”
我們是永遠都睡不醒的人
彼此之外 誰又在乎誰的熱愛
誰的悲哀與噩夢
晾干枕頭上干也干不了的眼淚
不去迎接一個有著陽光和牛奶
寫滿清晨的未來
時間已經(jīng)不早
我揣著一張不知該往哪趕的車票
我思忖是一個禮貌的道別
還是匆忙的悄悄
推開門的另一只衣袖被扯住
他遞給我一本蒼老的拜倫
風(fēng)蜷縮在海邊的巖礁
涌動的石岸在城下呼嘯
城市 被像黃油一樣的午后涂滿
北大西洋的暖流
也躲開你的高傲
高地的歷史容易起霧
勛章盡被魚蝦銜走
炮臺已老邁
與孩子含飴
遇著行人問問
先有城還是先有堡
潮聲淹沒掉訕笑
病痛也是沒有的了
那些笑納了無數(shù)
謊言或贊譽的傷痕
如今被修得很好
騎士們死在了你的囚牢
你死在囚牢的門票
奄奄一息 你將在
車流里失聰
誤解與輕蔑的喧囂
壞過當(dāng)年的堅船利炮
他們口中的可敬
不就是比海浪更盡職的時間
卷攜而來的屈辱
不就是歷史和蘇格蘭
和你開的玩笑
船帆來自遠方的海岸
再沒有艦隊朝你撲來
那些老去的磚石
是否也曾欽羨酒館的地面
市集貨臺 小姐們要走的
林蔭大道 而不生一身的海藻
聽一生的波濤
夕陽染出一個英雄的影子
覆蓋整座城市
每日入夜 城市失去的
豈止是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