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偉
我叫趙梅允,三十五歲了,不得不嫁的年齡,今年四月九號我決定尊重父親的意愿,嫁給縣上的公務(wù)員陳遠。我去過陳遠的家,給人一種和諧,溫馨的感覺。我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他家院子里有一只貓和一只狗在友好玩耍,它們在玩弄一只受傷的老鼠。老鼠跑出一段,貓就把它抓回來,然后交給狗再玩,它們共同分享一只老鼠帶給它們的快樂。我很奇怪這只狗和貓怎么那么友好?我問了陳遠其中的原因。他告訴我這只貓是它見過性格最溫和的貓,他都懷疑它是只貓,它比起貓來,更像一只溫順的狗。他的母親熱情地接待了我,并給我拿了很多好吃的食物;他的奶奶坐在我旁邊的凳子上,瞇著眼睛露出微笑;他的妹妹趕緊給我倒水,他的父親則在廚房里忙著做飯。離開他家的時候,他的母親還給我塞了一個大紅包。在我的家里,從小父親總是冷落母親,哥哥和嫂子感情多年不合,吃飯都會經(jīng)常吵架,我當時覺得嫁去一個這么溫馨的家里,即使沒有愛情,也應(yīng)該能時刻感覺到家的溫暖,我答應(yīng)把自己嫁出去了。多年來我深居簡出,打扮的像一個修女,對于生活我失去了激情,忘卻了理想,說句實話,我上不好班,也沒有信心當好別人的妻子,我承認自己的孤獨,有時候也想找個人說說話,由于長時間呆在一個小地方,時間久了,連找個人說說話的勇氣也沒了,于是孤獨時間久了,也忘了孤獨是個什么樣子,要不是還活著,我都不知道自己還存在這個世界上,說的可悲一點,除了還活著,我覺得自己這一生已經(jīng)沒什么期盼了,一念不生,絕望和恐慌占據(jù)了我生命大半的時間。
我嫁了。
我就要融入一個新的家庭,出嫁那一晚我特別恐慌,我看到了未來幾十年自己的樣子,做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別人的兒媳婦,我將徹底地失去自己,我甚至看到嫁了以后,我看愛情小說,被婆婆當做神經(jīng)病指責。我完全不知道這樣匆忙地出嫁,是對的還是錯的。我已經(jīng)告別自己的家,走入了陳遠的家,并和他有了自己的房間,晚上也要和他睡在一塊。也奇怪,我嫁去他家的第三天,那只溫順的貓,居然死了,原因不明。全家人沒有任何人關(guān)注它的死,覺得它的死是可有可無的,更讓我覺得這只貓存在它家其實也是可有可無的。貓死在院子里那棵桃樹腳下,已經(jīng)兩天了,沒有一個人去料理它的尸體,只有那只狗每天都會去那里看它幾眼。我把這只貓埋在屋外不遠的空地里,之后的日子,那只狗經(jīng)常會去空地里坐一會,狗失去了貓后,情緒很低落,沒多久也就死了。狗的死大概是由于貓死后傷心過度而死的。聽小妹說,這只貓死于細菌感染。這只貓在臨死前出去和其它貓打斗,腹部受了傷,感染細菌后,死掉的。小妹說這只貓之前是一只流浪貓,喜歡打架,到他家后突然變得溫順,很長時間都不游走,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段時間那么活躍,經(jīng)常往外跑,估計是去找對象交配,貓到該交配的時候,如果不交配,那是件很痛苦的事。我和陳遠說,貓死了,接著狗死了,它們真是癡情。陳遠只是冷冷地一句話也沒有說,在他那里,一只貓的生死無關(guān)緊要,他關(guān)心的是如何讓自己從副科變成正科級干部,明天要去巴結(jié)哪個領(lǐng)導(dǎo),送什么禮物,怎么送,這樣的事情。那天夜里,我們沒有做愛,早早就熄燈睡覺,他很快就入睡了,夢里說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話,我就要升了,然后呵呵地笑著。而我則一直想著第一次到他們家,那只貓和狗玩弄一只老鼠的事,而且我逐步地發(fā)現(xiàn)這個家庭其實并不和諧,到處都布滿了陷井和算計。
夜風很冷,我住在自己買的房子里,一只三色貓在我的房間里喵喵地叫著。今年我已經(jīng)四十九歲,馬上就要過五十歲的生日了??粗@只三色貓,我想到十三年前四月九號那個夜晚,那是我的生日,我一個人走在漆黑的夜里,在公路邊我遇到了它,一只三色小貓,才兩個月左右大,喵喵的叫著,聲音很悲涼,明顯這只貓被父母拋棄了,或者被收養(yǎng)它的主人拋棄了,我于是把它帶回家,決定好好地養(yǎng)它。我買了很多養(yǎng)貓的書,開始研究如何養(yǎng)貓。我給這只貓取了一個名字叫鶯時,是三月草長鶯飛的意思。它其實是一只公貓,我卻給它取了一個很女性意識的名字。鶯時常跳到我的懷抱里,窗外下起了雨,看著懷里這只貓,我想到了很多事,想到結(jié)婚后的事,其實結(jié)婚后第二年我和陳遠就離婚了,陳遠后來說,我們離婚的原因大體就是因為這只貓。我也不知道為啥,從第一次到陳遠家,看到那只溫順的貓,我就不知道是什么緣故我就喜歡上了貓,并且覺得自己某些特質(zhì)和貓很相像,例如貓愛流浪,貓的不受約束,貓的壞脾氣。其實大體也是因為我嫁了以后,逐漸的發(fā)現(xiàn)那個家的冰冷,丈夫的無趣,婆婆的陰險,公公的虛偽,讓我覺得害怕,只有在貓那里,我才能感覺到一種自在,人都是可怕的,他人真的是地獄,于是我更加沉迷于和貓呆在一塊的時光。養(yǎng)貓或許是我一生的宿命,記得當時在選擇是否給它做絕育手術(shù)時,我想了一個月。做了絕育手術(shù),這只貓就會一直陪著我,放棄它的流浪,放棄一些貓的本性;不做絕育手術(shù),這只貓遲早會跑掉,會去外面和其它貓亂交,打架,它存活的每一天都會讓我擔憂。起初我是反對給它做絕育手術(shù)的,因為我認為既然養(yǎng)它,就要保持它的本性。直到它逐漸長大,經(jīng)常出去打架,受了幾次傷,甚至有一次吃了有毒的老鼠差點死去,我才決定給它做絕育手術(shù)。做了之后,它不再跑了,變得溫順很多,長時間陪在我身邊,我發(fā)誓會好好的對它,讓它一輩子陪著我。陳遠說我們離婚是因為這只貓,我想這應(yīng)該是對的,也不全對,或許對了一半。我承認我是太愛這只貓,給它買了幾十種貓糧,但是我為何偏愛這只貓,原因是我在他們那里感覺不到愛和溫暖。風繼續(xù)吹著窗外的樹,雨下得很大,這個夜晚像極了我和陳遠決定離婚的那個夜晚。他很晚才回來,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睡著了。結(jié)婚三個月后,我們就分開睡了,而且很少做愛。至于分開睡的原因,那是因為睡覺的時候,他經(jīng)常會抱著我,有時候我睡熟了,他就會亂摸我,我就會很生氣,在夜里給他幾巴掌,記得有一次我睡得很好,他居然在我睡熟的時候,強行和我做愛,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有被強奸的感覺,于是和他大吵了一架,他說無法忍受和我睡在一起的痛苦,我也無法忍受和他睡在一起的痛苦,于是我們倆在房間里增加了一個床。他回到家,衣服濕淋淋的,打開房門,沖我大叫,你給我起來,給老子弄水洗腳。我被他的聲音吵醒,我沒理他,繼續(xù)用被子捂著我的頭。他把我的被子掀開,你他媽是不是我的妻子,快給我燒水去。我罵道神經(jīng)病,你愛洗不洗,你要睡不睡。我躺在床上,穿著睡衣。他一把按住我嬌小的乳房,嘴里說道我怎么會娶一個乳房這么小的女人,怎么會娶了一個妻子不像妻子的女人。我掀開他的手,我聞到了他身上其它女人的味道。我說,你盡管去找其他女人,這樣的日子我也活怕了,我們離婚吧。他說,我也覺得我們性格不符合,你也不適合當一個妻子,我們離婚吧。然后他關(guān)上門,很安靜地在沙發(fā)上坐了幾分鐘,離開了家,向雨里走去。貓在我的房間里叫著,我把它抱在懷里,漆黑的夜里,我無限的悲傷,眼淚不停地流,我的內(nèi)心孤獨而且恐懼,想到離婚后的日子,自己自由了,可以一個人去旅游,去日本,歐洲,可以盡情地看小說,可以把所有衣服穿一遍再洗,再也不用去考慮那么多,去洗男人那骯臟的內(nèi)褲,像一個下人一般去服侍公公婆婆,做不好還得被人家指指點點。我再也不用天天吃那些補品,其實吃補品并不是婆婆真關(guān)心我的身體,而是她希望我盡快懷孕,給他家生個孩子。傳宗接代,在她那里我不是一個女性,而是一個生殖的工具。其實我想離婚的念頭已經(jīng)很久了,只是一直害怕跨出這一步路,這一次既然選擇了,我就一定要離婚。
鶯時叫了幾聲,說句心里話,我很想離婚。
我也是公務(wù)員,我的工資足以養(yǎng)活我和我的貓,以我的收入在縣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也沒有什么壓力。以前我一個人每年出國旅游最少一次,去省城看自己喜歡的話劇,喜歡的電影,還有交響樂。結(jié)婚以后,我的一切自由在頃刻間就沒有了。我想去昆明看話劇,婆婆叫丈夫阻止我去,說哪有花六百元錢去看一場戲的,六百元錢已經(jīng)夠家里半個月的小菜錢了。我有時不得不做出讓步,和家庭妥協(xié),這種妥協(xié)讓我極為不快樂,婆婆覺得她阻止了我的行動,而獲得成功的喜悅,在我面前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好像在告訴我這個家庭里,她才是真正擁有權(quán)力的人,她可以不動聲色的影響著這個家庭決策,雖然我成了他兒子的妻子,但是大權(quán)仍舊在她那里,話語權(quán)也在她那里,我也必須聽她的。
我把自己大部分心思花在了鶯時身上,結(jié)婚一年我也沒有懷孕,婆婆有些不太高興,找醫(yī)生給我看病,熬中藥燉補品給我吃,希望我趕緊給她家生一個孩子。其實我沒有病,我正常地來著例假,月經(jīng)也調(diào)和,問題出在他的兒子,不過換句話說也出在我,我和他已經(jīng)有三個月沒有做過愛,而且我越來越害怕和他做愛,也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個性冷淡的女人,其實在沒結(jié)婚之前,我的欲望是那么強烈,如今我卻在婚姻的日子里變成了一個性冷淡的女人,這也算是我命運的可悲。婆婆終于忍無可忍叫法師到我家來看,希望驅(qū)除霉運,驅(qū)除孤魂野鬼的騷擾,讓我盡快懷孕。沒想到這法師那么狠毒,給婆婆出了招說是我要懷孕,必須除掉我身邊的貓,這件事我堅決不同意,因為一只貓我和婆婆關(guān)系徹底決裂。婆婆想方設(shè)法要奪走這只貓的性命,于是和全家人密謀,在我的貓糧里加毒藥,或者想法設(shè)法把這只貓弄走,如果不行就把這只貓給殺了。小妹得知這些消息后,趕緊秘密告訴了我,叫我必須謹慎,不然這只貓很可能保不住了。一周后,我發(fā)現(xiàn)鶯時口吐白沫,中毒的癥狀,于是我趕緊帶它去寵物醫(yī)院,通過搶救,命保存了下來,也就在那一刻,我就有了離婚的念頭,離開這個家的想法。我想一個家庭里連一只貓都不放過那么他們能放過我?放過我將來的孩子?我把貓寄養(yǎng)在我母親那里,希望她暫時替我照顧,等過段時間我回來領(lǐng)走它。我才把鶯時寄養(yǎng)過去,婆婆就追到我的家里找到我的母親。她對我母親說,這只貓不可留,只有它死了,你女兒才可能懷孕。我母親說,這哪里聽來的?她說,法師說的。我母親說,我女兒的性格我了解,殺了這只貓,我怕她不會原諒任何人。她說,不管那么多,這只貓必須死,我還想抱孫子呢。等她懷孕當了母親她會感激我的。她逮到那只貓抓著它的脖子,按在水里,就在此刻我到母親那里去看貓,我一把推開婆婆,婆婆被推倒在地上,我從水缸里趕緊取出鶯時,給它吹干毛,然后帶去寵物醫(yī)院搶救。這只貓這一次差點就死去了,幸虧我及時出現(xiàn),它才逃離婆婆的毒手。從這一刻起,我恨婆婆,也恨我的母親。我打算在外面買一套房子,帶著鶯時一起生活,也就是在我買了房子的第二個月,我和陳遠離婚了。
我和陳遠離婚了,我?guī)ё呶业氖釆y臺,其它的東西我什么也沒有要。從那以后我就一個人,一只貓,生活在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里,我選用歐洲風格的裝修方式,屋子都是按照我的意愿布局的。掐指一算我和陳遠已經(jīng)離婚十二年了,這只貓陪我已經(jīng)十三年了。按照時間推算,這只貓已經(jīng)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光,我除了上班,其他的時間我都陪著它,給它買好玩的玩具,帶著它去逛公園,甚至我開著我的車,拉著它,去一個個陌生的地方,住陌生的酒店,和陌生的人一起玩耍。近日來我發(fā)現(xiàn)鶯時生命氣息越來越弱,以前一天睡十七個小時,現(xiàn)在一天得睡二十個小時,對玩具和禮物不再那么感興趣。我越來越意識到它很有可能就要離開我了。晚上它跑來我的懷里靠著我和我一起看電影,我摸著它的毛,它沒看幾分鐘就睡著了,以前它總是在我看電影入迷的時候,偷偷地舔我的臉,如今它對我已經(jīng)不感興趣了,但是一想到它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我,我就會莫名的難過,有時候在雨里,我會更加悲傷,以至于流下眼淚。它離開我后,我一個人將會更加的孤獨,更加地與世隔絕。它雖然很少離開這個屋子,但是有時候它還是會很調(diào)皮,短暫地逃離這個屋子,然后讓我拼命地去找它。找它的過程,我會不停地詢問人,和鄰居,小區(qū)的人交流。因為它的丟失,讓我重新和人交流,在尋找它的時光里,我認識上了一些熱愛貓的朋友,和這些朋友在一起相處,我才感覺到人的美好。我們會一起組隊,帶上各自的貓,去貓咖啡館玩,應(yīng)該說和這些愛貓的人在一起,我才感覺不到孤獨。
近來我更加關(guān)心鶯時了,給它買最好的貓糧,回憶和它在一起的時光,十三年了,在我的生命里還沒有一個人陪伴過我那么長的時間。我的命運向來很差,快五十年的人生,將近三分之二的日子都是獨自一個人面對。我沒有體驗過幸福的愛情,婚姻生活更是很失敗,我的特質(zhì)像貓,脾氣怪,骨子里愛流浪,或許像我這樣的人,就注定一輩子得一個人過,就注定不可能得到熱鬧的幸福,冷清是我一生的宿命。此刻我內(nèi)心突然很內(nèi)疚,我一個人的孤獨,居然讓這只貓陪著我孤獨,更為奇怪的是我居然為了自己不要那么孤獨,把這只貓做了絕育手術(shù),讓它失去了公貓的雄性,變得溫柔,喪失了流浪的本性。要是沒有遇見我,鶯時應(yīng)該喜歡打斗,和其它公貓爭伴侶而打得遍體鱗傷,以它英俊的長相,身邊應(yīng)該有很多母貓,甚至它有可能會成為貓中之王,它應(yīng)該和很多母貓發(fā)生關(guān)系,生下很多小貓,它應(yīng)該有很多孩子;可是遇到我,它幾乎喪失了它的本性,它不去和公貓打斗,放棄了流浪,也不用去捕捉老鼠,尋找食物,它活著就是陪著我,然后睡了吃,吃了睡,它成了我的寵物,有時候我會很愛它,有時候我也會對它生氣,打罵它,我唯一感到欣慰就是讓它一直活著,它生病我?guī)メt(yī)治,不去流浪就不會感染,于是它活著,活到自然地死去。
鶯時相比于一般的流浪貓,它有了家,不用擔心餓著,在我這里,它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流浪貓存活是看運氣成分的,很容易被人捕捉,殺了燉蛇,或者吃到帶毒的老鼠,或者感染病菌等死去,因此流浪貓的壽命大概就兩三年,幾乎處于壯年就都死去了。而鶯時最好的就是避開了這些風險,活到老,而它犧牲的是自己的本性。我突然覺得我很殘忍,剝奪了鶯時的本性,然后我還冠冕堂皇地說我愛這只貓。其實我的命運和鶯時也很像,我一輩子幾乎都是一個人過,沒有生過一個孩子,而我已經(jīng)走到晚年,時間對于我,只有我還活著那么簡單了,我喪失了對生活所有的期盼,如果鶯時離開我,我不知道我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了,孤獨有可能會在哪個夜晚讓我自殺。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悲傷無止境地蔓延,我決定陪鶯時度過人生最后的時光。我決定今年不再出國旅游,不把它寄養(yǎng)在動物醫(yī)院,也不輕易把它帶給我家人去照看。我發(fā)現(xiàn)我更加封閉了,拒絕一切朋友聚會,天天陪著鶯時,我和它幾乎統(tǒng)一了生活習(xí)慣,同一個時間段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玩耍,然后它靠著我一同睡覺。它入睡比我早,然后我會看著它長長的白色的胡須,仿佛這些白胡須就是我逐漸衰老的白發(fā)。我才驚奇地意識到我也老了。近來,我感覺到鶯時很疲憊,對很多事不在感興趣,聲音低沉而失落。我突然意識到鶯時快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我了。我出去外面買了很多小玩具,奧特曼,小火車……我把這些玩具扔給它,它居然一點不在意,沒有玩弄它們,而是看了看這些玩具,跳上沙發(fā)埋頭睡著了。
我這一生最珍貴的禮物就是四把梳子,當我手握著這些梳子,我會回憶美好的人和事,我會感覺到時光的美好。我這個人有一大毛病,擁有的東西再好,我也不會覺得它的美好,而失去的東西,再怎么的惡心,我也會覺得它的美好。這四把梳子,有三把是我生命中遇到的很重要的三個男人送我的,幾乎是我所有感情生活的見證,有一把是母親送給我的嫁妝,當然送我梳子的男人中并沒有陳遠。我其實也沒有想到我會嫁給陳遠,應(yīng)該說在我認識的男人中,陳遠應(yīng)該算是命運最差的一個,因為我從來沒有愛過他,所以我有時候會恨我自己,居然能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而且還成了人家的妻子,這件事告訴我,愛情如果不是發(fā)生在兩個相互仰慕的人身上,那么后天愛情也是無法培養(yǎng)的。
記得有一次我不在家,鶯時居然掀開了我的梳妝臺,從梳妝臺里抓出一把梳子在地上玩弄,我回來的時候它還在玩弄著梳子,我看它玩得不亦樂乎,玩得那么開心,我心里的火氣早已經(jīng)冒上了頭,我一把抓過那梳子,惡狠狠地盯著它,它還跳起來想從我手中搶走梳子。我揪著它的耳朵,朝它臉上重重地打了幾下,我打得很重,它叫得鬼哭狼嚎,從房間到廚房,從廚房到衛(wèi)生間,在家里不停地竄,不停地叫。我拿著梳子,想起很多事情,然后不禁流淚,心里覺得特別的疼。這是我第一次打鶯時,第一次對它實施暴力,我突然冒出個念頭,把它賣了,或者過寄給其他人,或者把它趕出我的房子,讓它獨自流浪。不過我沒有那么做,過了幾天我氣消了,也就沒有和它繼續(xù)計較下去,持續(xù)的那段時間,鶯時很是怕我,幾乎躲著我。后來我也就原諒它了,想想我一直把它關(guān)在屋子里,它每天接觸的東西都很少有變化,它也要試著在生活中發(fā)現(xiàn)樂趣,它雖然是個寵物,卻也是一個生命。
說到梳子,我的第一把梳子,是上海陳夢夢送的,是一把檀木梳。陳夢夢喜歡煙斗,愛好文藝,他抽煙斗的樣子像薩特,夜里他吐出的煙氣的香,像是梳子檀木發(fā)出的味道。陳夢夢骨子里看上去像個藝術(shù)家,但其實他卻是一個偽藝術(shù)家,他想通過制造偽藝術(shù)而賺錢。他骨子里根本不配當一個藝術(shù)家,而更像一個流氓或者商人。而那時的我絕對是一個現(xiàn)代女性,打扮得很時尚,穿著更是非主流,很有個性和想法,熱愛藝術(shù),是上海一家出版社的編輯。應(yīng)該說在我們決定相愛的那半年里,我們是幸福和浪漫的,我們一起交流文學(xué),談小說藝術(shù),那些時光是如此的美麗和迷人,后來因為很多觀念的不合,而鬧得不愉快,最后不得不分手,和他分手后,我對一直喜歡的上海產(chǎn)生一種懷疑的感情,盡管我一直想在上海生活下去,但那時的我突然覺得上海怎么那么冰冷,想要離開那里,或者因為害怕的緣故,或者是對自由的逃避,我真的離開了上海,回到了昆明。離開上海的時候,在整理行李時,兩年來陳夢夢給我送了二十多件禮品,我唯獨喜歡那檀木梳,于是離開上海的時候,所有禮品我就帶走這把梳子,其余的送給了嫁在上海的姐姐。
第二把梳子,是昆明男人趙近送的,是一把牛角梳,上面還刻著一只扇動著翅膀的蝴蝶,他說這梳子梳頭發(fā),活血舒筋,對身體好。其實我到昆明后一點也不適應(yīng),我向往上海的日子,根本不想在昆明發(fā)生愛情,或者從離開上海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來到昆明我就想著如何回上海了。可是我知道那時的我完全無法適應(yīng)一個人生存下去,我一個人是很難自己照顧自己的,我會覺得恐慌,覺得沒有安全感,甚至我害怕孤獨會殺死我,從那時起,我就發(fā)現(xiàn)我是很難一個人獨自生存的,這一輩子最孤獨的歲月也要一只貓陪著。在一次聚會中我認識了趙近,其實我當時對這個人一點映像都沒有,就這個名字,我就不喜歡,后來他主動聯(lián)系我,跟我聊天,打電話,慢慢地我和他關(guān)系變得親近。他是一個有理想、熱血沸騰的青年。不老的心,永遠保持著持續(xù)不斷的激情。他開始在一個小鎮(zhèn)上開飯店,但是心里卻一直想著去大城市生活,實現(xiàn)他當上一名大廚師的理想,然后讓那些名人、有錢人,甚至一些大人物品嘗他的菜,欣賞他的廚藝。于是短短幾年,他從小鎮(zhèn)到縣上,從縣上到市里,從市里到省城。現(xiàn)在他是昆明有名的廚師,還有自己的一家飯店。他告訴我他的夢想是去北京和上海發(fā)展,他不甘心一輩子待在昆明,于是他每天都很勤奮,不浪費時間,為了理想不停地奮斗著。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去上海和北京,去了能否生存下來,但是他的那股勁卻一直鼓勵著我前行,讓我覺得有一個神在召喚著我,于是我開始有了一些激情,在工作之余開始寫作??墒悄枪蓜艣]能持續(xù)多久,我就覺得他就是一個虛偽的人,一個傳統(tǒng)的人,我怎么能接受這樣的一個思想保守的,急功近利的人呢。我想我是不可能實現(xiàn)當一個作家的夢了,于是我又回到從前對萬事萬物不再感興趣、昏昏然地過日子的了。因為對很多觀念存在嚴重分歧,最后我們還是不得不分手。例如結(jié)婚后要不要孩子,我的觀念是不要孩子,這一生已經(jīng)夠累,能把自己過好就行了。再說如果有孩子,以后兩個人的感情不合,離婚只會害了孩子;他的觀念是女人就必須生孩子,持家有道,相夫教子,這樣家庭才能幸福;再例如長輩要不要和我們住在一起,我的觀念是婆媳關(guān)系很難處,長時間待在一起,容易吵架,鬧得家庭不合,雞犬不寧;他的觀念是父母親要和我們住在一起,百德孝為先,要是條件好,就把父母親接來和我們一起住在大城市。或許我這一生孤獨慣了,不太喜歡和別人相處,于是說到未來的婆婆,我就害怕,所以我知道他不可能接受我。我們分手的第二個月,他真離開昆明去了上海,而我?guī)е偷呐=鞘?,從昆明回到了玉溪,這一來一去的選擇,對于生命還有我都是一種極大的諷刺。
第三把梳子是在玉溪的時候秦不遠送我的,是一把金子做的小挑梳。從昆明退卻到玉溪,是我對生活和理想的又一次讓步。這一退注定我放棄到大城市生活的理想,放棄了我想當一名作家的夢想,這一生注定就要在孤獨和悲涼中死去,這一退我?guī)缀蹩吹搅宋磥韼资曜约旱臉幼印T谟裣覍矍橐呀?jīng)徹底死了心,決定學(xué)著一個人生活,試著愛自己,自己和自己說話。也就是在玉溪我遇到了秦不遠,這段感情是我所有感情中維系最長的一段,有四年的時間。秦不遠是玉溪本土人,沒有什么大的理想,既不想去上海北京,也不想去縣里鎮(zhèn)上,就想一輩子待在玉溪,用他的話說,他愛玉溪,他的腳這一生都不可能跨出玉溪半步,于是雖然他很有錢,但是他的世界只有玉溪那么大,夢想也只有頭頂上的這一小片天。他生活求穩(wěn)定,賺錢投資幾乎都沒有虧過錢。那時的我也想安穩(wěn)地過些年,于是答應(yīng)了秦不遠的追求,然而這一答應(yīng)我就預(yù)感到未來日子的可能性。我和他幾乎沒有共同話題,他關(guān)心的我根本不關(guān)心,我關(guān)心的他幾乎不在乎。他也不聽我講什么上海、昆明的故事,而是經(jīng)常打斷我的話,讓我聽他講玉溪的故事。我們的感情生活如溫水煮青蛙,不死不活的,那時我想生活應(yīng)該就是這個樣子的,于是也沒想太多。雖然他送了我金子做的梳子,梳子是金光閃閃,生活卻是毫無光亮。后來我們連做愛都感覺到重復(fù)的厭煩,我甚至害怕和他做愛,那種直接進入主題的做愛習(xí)慣讓我覺得自己在被一個陌生男人強奸。于是這段感情在維持了四年后無果而終。我?guī)е咽嶙踊氐搅斯枢l(xiāng)白詩縣,當上了小公務(wù)員,而秦不遠在我離開后第二個月和一個有孩子的女人結(jié)了婚。他十分的開心,認為自己有了孩子,以后就不用再為生孩子的事情麻煩,一家三口過得其樂融融。
至于第四把梳子,那是我母親送給我的嫁妝,是一把桃木梳,結(jié)婚的時候母親送給我的,是她親手做的,用一個木制盒子裝著。這些年我都沒有打開過,因為我總覺得那是一把沉重的梳子,拿在手里,我總覺得內(nèi)心虧欠著什么,或者覺得自己是有罪之人。
鶯時對我買來的玩具都不感興趣,更加地貪睡,也不再跳到我的懷里來,陪我一同看電視。它更喜歡坐在我背后的沙發(fā)上,假裝睡覺,然后時不時瞇著眼睛監(jiān)視我,監(jiān)視我脫內(nèi)褲,有時監(jiān)視我自慰,或許也不叫監(jiān)視,或許我的每一個細節(jié)它都已經(jīng)看厭煩了,而我則看不到它,就會慌張,時不時轉(zhuǎn)頭去看看它還有沒有活著。
那是一個雨夜,我沒有關(guān)窗子,任憑雨打進我的屋子,一陣風吹來,我聽見房間啪的一聲,我從電腦旁的椅子上起來趕往房間,我床頭上的花瓶落到地上,碎了一地,花瓶里插著一束蝴蝶花,蝴蝶花是蝴蝶還沒有完成排卵就死去,而是風干掉,像蝴蝶標本一樣趴在花桿上的蝴蝶。這神奇的永遠年輕漂亮的蝴蝶花是陳遠當年帶我去白詩巖時他發(fā)現(xiàn)的,當時我特別興奮,然后也很憂傷,覺得自己命運就像這只蝴蝶,于是我把它帶回家,從此它就一直在我的房間里陪著我。此刻它趴在地上和干花枝分離,折斷了一支翅膀,變得殘缺。我沒有撿起這蝴蝶花,而是落魄地回到電腦旁,關(guān)閉了電腦。我看了鶯時,它居然無動于衷,繼續(xù)睡它的覺,好像剛才什么聲音也沒聽見,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窗外也沒有下著雨。我有些生氣,為鶯時的冷漠而生氣,我沒有去關(guān)窗子,我正希望鶯時此刻從窗子跳下去,離開我的視線。我把房間門狠狠的砸了起來,坐在梳妝臺前,雙手捂著頭靠在梳妝臺上小聲哭泣,此刻我居然無比地思念陳遠,要是當初不離婚,現(xiàn)在至少有個說話的伴,那失去翅膀的蝴蝶花,猶如現(xiàn)在無法扇動翅膀的孤獨的我。我打開梳妝臺,看著三把梳子,居然沒有之前的快樂,此刻回憶讓我痛苦。我把三把梳子取出放在梳妝臺上,用手輕輕地摸了一遍它們。我終于拿出那個木質(zhì)的小盒,打開了盒子,里面是母親親手做的桃木梳和桃木篦子,小巧而精致,我取出梳子握在手里,細細的看了一番,然后梳我的頭發(fā)。這是我第二次使用這把梳子,第一次是我出嫁的那一晚,母親用它給我梳頭發(fā)。我梳了頭發(fā),手里握著梳子,像是握著母親的頭發(fā)。我的內(nèi)心是矛盾和痛苦的,是懺悔和憂傷的。我此時想起了那個為我操碎心關(guān)心我的女人。我的母親是傳統(tǒng)的,小時候為了讓我能吃飽飯,每天打三份工;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直操心我的工作,然后是操心我的婚姻,一輩子都在忙碌,都在為她的女兒操心。我卻一直不理解母親,甚至和她對著干,她認為對的我卻一直反對,她認為錯的不能去做的,我卻偏偏去做,我想我的叛逆應(yīng)該損了母親好幾年的壽。因為我的母親和婆婆合謀想殺死我的貓,從那以后我就一直對母親帶有仇恨,那以后我?guī)缀鯖]有回家,之后的五年我和母親很少說話,我也很少去看望她。她病重入院,恰好鶯時也病了,我就一直照顧鶯時,沒有去醫(yī)院照顧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我都沒有去看她,聽姐姐說母親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對姐姐和哥哥說,以后就把我交付給他們,她說假如我以后一直不婚,那么我老了就委托姐姐和哥哥的孩子照顧,讓我有一個安詳?shù)耐砟?。此刻我很想見見我的母親,向她懺悔這些年我給她帶來的不愉快,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當著她的面去說懺悔的話,她已經(jīng)在一年前去世了。我將近五十歲的人了,還沒有來得及去孝順我的母親,她就離開我了。我把手上的梳子和另外的三把梳子放在一起,我突然不想那么憂傷,我想找點愉快的事情來緩解痛苦。我以為經(jīng)過這些年孤獨歲月的歷練,我已經(jīng)足夠的強大,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愛和關(guān)心,也能如此美好和優(yōu)雅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然而我過于高估了自己承受孤獨的能力,當一只貓不再理我時,我居然在這個雨夜那么地絕望和悲傷。我一把抓起梳妝臺上的四把梳子,狠狠的拉開房門,疾步匆匆的走到鶯時的面前,把四把梳子灑在它面前,并示意它可以玩弄四把梳子。
鶯時看到梳子,瞇著的眼睛,瞬間睜得很大,耳朵動了幾下,從沙發(fā)上敏捷地跳了下來,趴在梳子前,盯著梳子看,然后時不時地看我的臉色。它已經(jīng)成了一只可以察言觀色的貓了,這是歲月教會它的。它看我表情沒有異常,于是離梳子更近,再看看我,它終于雙手抓著金色的梳子玩弄,像在玩弄一只幼小的老鼠。那之后的一周,鶯時除了吃飯和睡覺外,就一直在玩弄那四把梳子,玩得不亦樂乎。它或許是出于對我的報復(fù),它使勁玩弄梳子,檀木梳在第二天就被它弄斷了幾齒。它把梳子丟在地面上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一下子豁然很多,輕松很多,然而看到一只比任何人都懂我的貓,在玩弄這些梳子,我的內(nèi)心居然無法平靜,但也沒有悲傷。我知道我必須忘掉什么了,生命過份的沉重會壓死我的,我一定得忘掉那些壓著我一輩子的情情愛愛,看似幸福卻布滿貧瘠的記憶,我必須重新增添新的記憶。
那是周末鶯時玩弄著梳子無暇顧我,而我此刻想到陳遠,想去看看他,看看他過得好嗎?我穿著旗袍,打扮得古典而素靜,我沒有生過孩子,身材依舊很好。我來到他家的門前,門是鎖著。我靠近門,耳朵貼在門上,能聽見里面孩子在玩耍,大人在說話,狗在叫,感覺十分的熱鬧。我把手伸過去,又伸回來,我始終沒有敲門,覺得沒有那個勇氣,在門前的石椅上坐了幾分鐘,想起了我第一次來他家的場景,想起了我做新娘,第一次跨進這門欄的心境,想起了那死去的貓和狗,想起了我和陳遠第一晚做愛的情景……我起身,往前走,熟悉的道路,陌生的場景,物是人非。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也知道陳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是兩個孩子的爸爸,娶了一個比我漂亮的妻子,一家人其樂融融。
我走在孤獨的路上,聽著自己孤獨清脆的腳步聲。我沒有敲門,輕輕地掏出鑰匙,試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想偷看鶯時那個家伙怎么玩弄梳子。門打開了,我沒見到鶯時向我走來,以前無論我怎么小心地打開門,它靈敏的耳朵都能聽到,甚至我才到門口,它就能聽到我的腳步聲,然后跑來迎接我。我以為它是在玩弄那些梳子,不想理我,于是我輕手輕腳地向沙發(fā)走去,我猜測它一定玩弄得特興奮,復(fù)仇似地玩弄梳子,以發(fā)泄多年來對我的極其不滿,它一定清楚地記得當年為了這幾把梳子,我差點把它打死,差點把它逐出這個家,它一定越想越生氣,多想把這幾把梳子生吞活剝了。我走到了沙發(fā)處,地上只有一把桃木梳,其余三把梳子不見了,鶯時也不見了。我撿起桃木梳,喊了幾聲鶯時,可是仍舊沒有得到任何的回復(fù)。我把整個家翻了一遍,也沒有見它的影子。我打開門,門都沒有合上,就四處去尋找它,像尋找一個突然失蹤的孩子。我找遍了所有它會去的地方,我都沒有找到它。天黑盡了,深秋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我覺得全身發(fā)冷。我回到家,幻想鶯時會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可是它卻不在了,徹底的不在了,從此我的世界注定就我一個人了。我坐在沙發(fā)上,鶯時經(jīng)常坐的那個位置,看著電腦,多希望椅子上坐著它,想起它之前坐在我的后面,監(jiān)視著我的一舉一動,記得有一次我才脫去褲子,她知道我在月經(jīng)期,要更換衛(wèi)生巾,它居然跑到我的房間,叼著一包未開封的衛(wèi)生巾來到我的身邊,跳上電腦前的桌子上。它和我一同生活了十三年了,我想我的世界里擁有最好的記憶就是和鶯時在一起的歲月。我突然想它為何要帶走那三把梳子,或許是因為它明白那三把梳子后面的故事,它不想讓其它男人和它一起分享我的愛,亦或許它希望我能忘掉過去,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因為我才五十歲,還可以戀愛,還可以活得比現(xiàn)在更好,甚至我還沒有絕經(jīng),還沒有進入更年期,我還可以生育,還可以當母親。我此刻想到的是鶯時的死,它或許有預(yù)感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它不想讓我為它難過,于是選擇無聲地告別?;蛟S它和我在一起,忍受了我這么多年的壞脾氣,已經(jīng)煩了,想出去走走,想恢復(fù)它流浪的天性。我知道它再也不會回來了,它是鐵了心的要離開我了,此刻我披上了大衣,站了起來,全身發(fā)冷,一股死亡般的寒氣向我劈來。我突然想到我的一生從來沒有按自己的意愿去活過,從來了這個小縣城,我?guī)缀醴艞壛顺鰢巫叩哪铑^,總是因工作耽擱,我連一次說走就走的流浪都沒有勇氣去實踐。此刻我發(fā)現(xiàn)我應(yīng)該做一只沒有被絕育手術(shù)的貓,流浪,一直流浪,不要停留下來。我于是走到門前,推開門,窗外漆黑一片,我跨出了左腳,猶豫了十分鐘,我又收回了左腳。我突然覺得全身沒勁,失去了意識,雙手成貓爪,一個人倒睡在地。幸好那一晚姐姐來看我,看我的門開著,倒睡在地,失去了知覺,趕緊連夜把我?guī)У结t(yī)院。醒來后,我怕光,害怕人,我才意識到我得了怪病,盡管姐姐一直在隱瞞,但是我還是想盡一切辦法知道我得了狂犬病。醫(yī)生還告訴我姐姐得了這病的人活在世界上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讓她盡量不要刺激我。三天后我果斷出院了,回到了我的房間,睡在床上,我拿起農(nóng)藥想喝,我又放下了,最后我沒有喝,我還想見一眼鶯時,我在夜里靜等著鶯時,我模糊的意識里聽到鶯時在叫,我眼前看見它和很多貓一起往遠方流浪,我很想跟著它們一起走,可是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沒有雙腳了,我突然也發(fā)現(xiàn)我不想遠走了,就想躺在這個房間,靜靜地度過人生最后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