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琴音

我叫馬三好，可我什么都不好，長得不好，身體不好，成績也不好。但我知道我有一個什么都好的哥哥。他叫馬三江，是我大爺大娘家的孩子。每年都有各種小禮品從四川綿竹他們的家寄到我手里，可這一年，禮物再也不能來了。

那一天，爸爸和媽媽正在葵花田里除草，我們村的大喇叭突然插播了一條新聞，爸爸聽了以后撒丫子就跑了，一邊跌跌撞撞地跑，一邊喊：“我的哥啊，我的哥啊……”

不久后，爸爸帶回了我哥馬三江。他現(xiàn)在坐在輪椅里，不愿意和任何人說話。

我爸說，我哥在倒塌的樓板里堅持了十二天，他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嚴重脫水了。

爸爸在田里種了葵花，花開的時節(jié)，金燦燦得晃人眼睛。我想要帶哥哥上山就要經(jīng)過這片葵花，可哥哥對葵花過敏，一次也沒有去過。哥哥在河邊的淺水里，發(fā)現(xiàn)一種好看的小石子，黑漆漆的，還泛著光澤。其中有一顆特像瓜子，我毫不猶豫地一口嗑下去，結(jié)果差點崩掉了我的小鋼牙。

這堆黑石子被哥哥扔進了泥鰍缸里。

有一天半夜，山洪暴發(fā)，我們家的葵花損失大半，葵花地里還有來歷不明的巨大石頭，足有一人高，門板那么寬。這個時候老金頭主動提出幫我們把大石頭弄走，他說他家缺一塊晾蘿卜干的大石頭。

聽說老金頭的孫女丹妮得了很重的病，需要到國外動手術(shù)治療，可是她家和我家一樣窮。我和哥哥去看她，看見老金頭在給大石頭洗澡。他說：“這大熱的天，石頭渴了，渴了就會爆皮，就沒法曬蘿卜干了?！边@話我們自然是不信的。

夜靜悄悄的，我和腿腳不好的哥哥趴在墻頭上。我們看到老金頭拿著強光手電筒對著大石頭照啊照，好像在找什么地方開刀。哥哥說老金頭這叫開天窗，他把洪水送到我們家的玉騙走了。哥哥最后決定，如果真的是無價的寶貝，我們就要回來，丹妮的病我們給治，哥哥的這個決定我舉雙手贊成。

這一天，我和哥哥發(fā)現(xiàn)老金頭暈倒在院子里。老頭住院了，哥哥開始每天給大石頭喂水。

天氣又開始大旱了起來，全村的人都在趕水，哥哥卻把來之不易的水喂給不會說話的石頭疙瘩。

聽說老金頭出院了，媽媽讓我送一些山野菜和水果去，可我還沒有去，老金頭就殺了過來，讓我們把那塊大石頭交出來。在他家院子里，我們果然沒有看見那塊大石頭。哥哥趕水回來，我媽再也控制不住，狠狠甩了哥哥兩個嘴巴。哥哥什么也沒有說，到老金頭家院子指了指。哥哥說，天氣太旱了，他已經(jīng)弄不來水了，只好把它埋在地里。

老金頭最后說出了石頭的秘密，它果然就是一塊璞玉，玉是需要不斷用水來滋養(yǎng)的，否則的話價值就會大打折扣。

老金頭在眾人的幫助下，當場用解玉砂卸掉石皮，但既可笑又可悲的一幕出現(xiàn)了。可笑的是，將石皮層層卸掉以后，居然只剩下天窗那一個位置有玉，并且綹裂很多，是塊下等玉。可悲的是，丹妮沒有錢看病了。老金頭長嘆一聲，說他不該騙我們家的玉，他犯了做玉人的大忌，五年之內(nèi)不能做玉，他想利用這五年的時間，帶一個好徒弟。他把眼睛望向了哥哥。

哥哥每天坐在水凳上、琢玉機前面忙碌，不久就能做出像模像樣的手把件?？衫辖痤^卻說，哥哥心里有一道坎，他始終不肯邁過去。

葵花收獲的日子來臨了，我和媽媽沒日沒夜地去地里擰葵花頭。可哥哥就是不愿意去，這個季節(jié)已經(jīng)沒有葵花粉了，根本就不可能過敏了。有一天夜里，我發(fā)現(xiàn)哥哥悄悄去了葵花地，他摸著葵花成熟的臉蛋大哭不止。老金頭來找他的徒弟，結(jié)果意外發(fā)現(xiàn)泥鰍缸里的黑石子，他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墨玉。

老金頭讓哥哥參加岫玉大賽。哥哥白天在老金頭家做素件，晚上回家鼓搗那些黑石子，他做得很慢，躲在琢玉間不出來。

到了比賽那天，哥哥的素件雕好了，他從家里還端走了一盤葵花籽，個個顆粒飽滿。老金頭長嘆一聲：“孩子，你終于走出來了。”

玉雕比賽把我眼睛看花了，那些玉雕精美極了，看上去一個比一個雍容華貴。到哥哥上場的時候，他只端了他從家拿的那碗葵花籽上去，奇怪的是，那些評委抓起葵花籽放進嘴里之后，誰也沒有咽進去。

投票開始了，一件玉雕作品遙遙領(lǐng)先，評委全票通過，叫做《媽媽的葵花籽》。我一看，那不就是哥哥那盤葵花籽嗎？我想到了泥鰍缸里差點把我牙都給崩了的黑石子，不禁為評委的牙擔心起來。不過我的擔心都是不必要的，哥哥的葵花籽把那些光閃閃的玉件都打敗了。白頭發(fā)評委說，最高的作品既要做到以假亂真，又要飽含溫度?！秼寢尩目ㄗ选肪褪沁@樣一部好作品。

哥哥上臺領(lǐng)獎的時候已經(jīng)泣不成聲。他說，在四川綿竹的那場大地震中，他和媽媽同時被困在樓板里，媽媽的衣兜里裝了一把葵花籽，說好他們一人一顆分吃下去，可媽媽騙了他，一顆也沒有吃……

哥哥說他以前活在過去，以后要活在未來，讓天上的媽媽也有一張葵花一樣的臉龐。

哥哥終于邁過了老金頭說的那道坎。

選自《故事會文摘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