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英杰
近日,紅牛的泰國“生父”和中國“養(yǎng)父”再度隔空交鋒。
這是中國商標歸屬之爭后,二者之間的第二個爭議點。此次爭議的核心,是紅牛維他命飲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紅牛中國”)的經(jīng)營期限。工商資料顯示,這家公司營業(yè)期限于2018年9月29日到期。
截止日期當天清晨,紅牛中國官方微信發(fā)布了一則聲明,稱已遞交營業(yè)期限延長申請,此前達成的有約束力法律文件中約定,紅牛中國的經(jīng)營期限為50年,在這期間,紅牛中國是唯一有權在中國境內生產、銷售紅牛飲料產品的公司。
9月30日,紅牛中國董事長嚴彬以紅牛中國和泰國華彬國際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泰國華彬”)的名義發(fā)布聲明稱,紅牛商標的所有者泰國天絲醫(yī)藥集團不能單方面代表泰國紅牛的真實意愿。
隨后,10月1日,紅牛的泰國“生父”——紅牛維他命飲料(泰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紅牛泰國”)予以反擊,稱從未在任何情況下同意過延長紅牛中國的經(jīng)營期限,其經(jīng)營期限已經(jīng)屆滿,應當立即進行清算,并停止一切與清算無關的經(jīng)營活動。
紅牛中國口中的“此前達成的有約束力法律文件中約定”成為爭議焦點,但紅牛中國公關人士表示,相關合約涉及訴訟,目前無法公布。
紅牛,這個在中國境內品牌資產達到506.80億元的小金罐,實則是個歸屬曖昧不清的混血兒。泰國“生父”許氏家族把控著它的法律身份,掌握著商標授權;而它在中國從無到有,則仰仗著中國“養(yǎng)父”嚴彬。
Logo恰好是它今日境況的寫照:兩個頗具財力的家族,如同兩頭既有力量,又有耐力的公牛,犄角相抵,持久對戰(zhàn)。
預謀、妥協(xié)、翻臉、反擊,這場博弈持續(xù)了四年,還將繼續(xù)。未來將會怎樣?這兩頭牛最終將握手言和,還是分道揚鑣?周旋于它的泰國“生父”和中國“養(yǎng)父”之間,紅牛能避開兩敗俱傷的命運嗎?
它們曾經(jīng)有過甜蜜的時光。
1995年,為了買下北京一處爛尾12年的樓盤,嚴彬找到一位商業(yè)銀行行長貸款,這位行長揶揄道:“誰要是還能把它建起來,我就從樓上跳下去?!?/p>
這座爛尾樓就是今天的華彬大廈,坐落在北京CBD的高級商務辦公樓。在這里,嚴彬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王國,華彬集團。據(jù)報道,為了讓這座爛尾樓“起死回生”,嚴彬曾一步一步地爬上23層樓,一天上去20多次。
發(fā)現(xiàn)價值洼地的嗅覺、執(zhí)行力和人脈,這些能力讓嚴彬發(fā)現(xiàn)了另一座金礦——紅牛。
1995年,海南紅牛工廠已經(jīng)進入第三個年頭,這是紅牛在中國設立的第一家工廠,選址在紅牛創(chuàng)始人、泰籍華人許書標的老家海南,但是在政府審批上卻頻頻受阻——中國商品分類目錄中沒有功能飲料。
1995年3月27日,許書標與嚴彬合作成立紅牛泰國。3年后,在這家公司的基礎上,紅牛中國終于在北京注冊成立。這是一家中外合資公司,從天眼查顯示的注冊股份上來看,泰國紅牛占88%,許氏家族獨資公司英特生物占7%,嚴彬所屬的獨資公司環(huán)球市場控股有限公司占4%。另外1%的股份,屬于北京懷柔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總公司。折算下來,許氏家族和嚴彬的持股比例分別是66.84%和32.16%。
雖然僅有1%的股份,但懷柔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總公司的加入?yún)s展示了嚴彬的人脈運營能力:國資的加入,讓紅牛獲得了中國市場準入資格。
20多年來,伴隨著“渴了、累了,就喝紅?!薄ⅰ澳愕哪芰?,超乎你想象”等廣告詞,紅牛中國占據(jù)著國內飲料單品銷量冠軍,巔峰期間,年收入達230.7億元。
也是在這20年間,它造就了三個富豪家族:在2017年胡潤全球富豪榜上,紅牛中國的靈魂人物嚴彬以110億美金的身家,排名第107位;它的泰國發(fā)明者許氏家族的資產達到了93億美金,世界排名第145位;另一個受益者,奧地利紅牛老板、如今已73歲的迪克·梅特舒茲則以120億美金的資產排名第98位。
但它隨后又攪起其中兩大家族的爭斗。
2012年,許書標去世,其子許馨雄接任了泰國天絲醫(yī)藥董事長。許氏家族開始重新打量自己的這位中國合作者。
2014年,許氏家族委托環(huán)球律師事務所調查紅牛中國。據(jù)報道,許馨雄在接受采訪時表示,中國紅牛在2015年之前、長達20年時間內從未開過一次董事會,作為第一大股東,許氏家族至今未拿到過一分錢分紅。在紅牛中國占比1%的懷柔區(qū)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總公司的負責人也表示,他們僅在2002—2003年收到過60萬元人民幣的分紅。
紅牛在中國市場獲取的財富顯然不止這些。2015年7月25日,北京名牌資產評估有限公司出具了紅牛品牌市場價值評估咨詢報告。報告顯示,評估基準日2015年6月30日,紅牛品牌在中國境內的品牌資產達到506.80億元。
一個關鍵時間節(jié)點正在逼近,這也是許氏家族最大的籌碼:根據(jù)2009年6月1日簽署的商標許可合同,中國紅牛的商標許可將在2016年10月6日到期。
商標許可需要十年授權一次,這也是懸在嚴彬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相比后知后覺的許氏家族,嚴彬一直有危機感。他曾稱自己屬馬,一直是“站著睡覺”,每天5點鐘起床看很多報紙和電視新聞。此前,憑借這份危機感,他在1997年席卷泰國的亞洲金融危機中全身而退。
留住紅牛,對嚴彬來說太重要了?!叭A彬中國只是表面的業(yè)務多元化,旗下的高爾夫球場、五星級酒店業(yè)務都是不盈利的,是在用紅牛飲料的收入做支撐?!敝袊嬃瞎I(yè)協(xié)會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8年3月,中國紅牛產品累計產量超800萬噸,累計銷售額1453億元,上繳稅金總額210億元。
嚴彬一直在準備籌碼。
1998年起,嚴彬開始搶注商標,至2014年底,除了飲料所在的32類商標外,嚴彬已注冊了大多數(shù)其他類別的紅牛商標。紅牛中國還在引入之初就自創(chuàng)了金罐矮胖紅牛,區(qū)別于此前常見的藍瓶瘦高紅牛,并對此注冊了外觀使用專利。
在紅牛中國的產銷體系中,嚴彬也掌握了絕對的權力。天眼查顯示,嚴彬先后在湖北、廣東和江蘇等地成立了紅牛維他命飲料有限公司,兼?zhèn)渖a和銷售業(yè)務,這些公司均由嚴彬的獨資公司華彬投資(中國)有限公司持股。
雙方各有籌碼,暫時坐到了談判桌兩側,并達成妥協(xié):2014年12月,紅牛中國新加坡會議,嚴彬將自己注冊的多個紅牛品類商標以及外觀專利轉讓給天絲醫(yī)藥,并簽署了商標和外觀設計專利轉讓協(xié)議。
隨后,2015年9月的董事會上,紅牛泰國的股權比例發(fā)生了變更,許氏家族和嚴彬對紅牛泰國的持股比例由之前的68%和32%更改為51%和49%,折算下來,許氏家族和嚴彬對紅牛中國的持股比例變成了51.88%和47.12%。
但雙方的矛盾并未徹底解決,許氏家族還發(fā)現(xiàn)嚴彬曾一度利用關聯(lián)交易將合資公司的資金轉移到自己的公司。伴隨著一紙又一紙訴訟,許氏家族將這場利益之爭從內部推上了臺面。
先是敲山震虎。2016年8月30日,一天之內,天絲醫(yī)藥將紅牛維他命分布在湖北、江蘇、杭州、廣東、珠海多地的公司和經(jīng)銷商同時告上了法庭,起訴侵害注冊商標專用權及不正當競爭。2017年7月,泰國天絲再度起訴紅牛中國的包裝提供商奧瑞金及子公司,由于對中國紅牛的銷售占其總收入的60%以上,奧瑞金因此停牌。
隨后是釜底抽薪。2016年10月,中國紅牛商標到期,天絲方面表示不再續(xù)約,并發(fā)布了《關于不同意延續(xù)紅牛公司合資經(jīng)營期限的聲明函》,宣布2018年9月29日中止中國紅牛經(jīng)營。作為最大股東,泰國紅牛出具了對紅牛中國的《委派及罷免函》,將委派許馨雄出任法定代表人、蔡業(yè)生為新任董事長,移除嚴彬的法人以及董事長職務。
嚴彬也以法律為武器反擊。他上訴要求撤銷此前簽署的商標和外觀專利轉讓協(xié)議,隨后起訴許氏家族的許馨雄涉嫌操縱海南紅牛公司在中國市場銷售,侵占了原本屬于紅牛維他命的商業(yè)利益。2017年9月,紅牛中國作為原告狀告泰國天絲,希望拿回第32類紅牛核心商標權。
到目前為止,許氏家族和華彬集團相互之間的訴訟不下20場。除了嚴彬和他的華彬集團外,中國紅牛的包裝、生產、銷售悉數(shù)被推上了被告席。
“讓嚴彬繼續(xù)經(jīng)營中國紅牛其實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敝袊放蒲芯吭菏称凤嬃闲袠I(yè)研究員朱丹蓬分析,嚴彬經(jīng)營中國市場多年,積累了豐富的渠道、生產資源,而許氏家族并不熟悉中國市場。
紅牛中國方面也在不斷強調自己的優(yōu)勢所在。
2017年8月21日凌晨,中國紅牛首次回應“紅牛商標授權”事件,稱華彬集團和嚴彬不僅搭建了遍布全國完善的品牌推廣渠道,投入了巨額的廣宣費用,還投入大量精力和費用打假維權,保護紅牛商標權益。無視華彬集團及嚴彬先生通過誠信合法經(jīng)營所創(chuàng)造的勞動成果,嚴重背離歷史與事實,是不客觀的。
一直未發(fā)聲的嚴彬更是在2018年3月舉辦的一場公開活動上隔空斥責,“有人想要摘桃子”,“不想干實體經(jīng)濟,不想踏踏實實辛苦地來,只想拿點投機倒把的事兒”。
博弈雙方都在為可能到來的“后紅牛時代”提前布局:
許氏家族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聯(lián)手廣州曜能量飲料推出的紅牛安奈吉飲料,外觀包裝與中國紅牛高度相似。泰國天絲CEO許馨雄也在公開場合表達打造一個“世界級的品牌家族”的雄心,泰國天絲官方網(wǎng)站顯示,許馨雄計劃在5年內,“每年至少在一個國家開設一家新的分支機構或新工廠”。
華彬集團也啟動了快消品多元化戰(zhàn)略,先后購入美國椰子水品牌唯他可可、兒童飲料果倍爽、挪威高級瓶裝水品牌VOSS的股份。
此外,華彬還在加速扶持自有品牌,企圖復制紅牛。2017年,一款名為“戰(zhàn)馬”的能量型維生素飲料開始沿著紅牛走過的道路狂奔,重金砸廣告和打通經(jīng)銷商網(wǎng)絡,甚至推出了“買戰(zhàn)馬送紅?!被顒?。
可惜紅牛的輝煌很難復制?!皯?zhàn)馬只是紅牛產品的一個補充,而且紅牛經(jīng)過二十年的發(fā)展,有了非常深厚的品牌積淀,戰(zhàn)馬短時間內很難取代紅牛。”朱丹蓬分析,從銷量上來看,2018年戰(zhàn)馬營業(yè)目標為8億元,這與紅牛百億以上銷售額相差甚遠?!笆曛畠?,紅牛在功能飲料界的地位無人可撼動?!敝斓づ顢嘌浴?/p>
局勢正在變得復雜。二者對壘間,一眾“黃雀”正蓄積羽翼,蠶食中國功能飲料市場:東鵬特飲、樂虎、黑卡、卡拉寶、魔爪、脈動“熾能量”等品牌勢頭兇猛,達能、娃哈哈等國內食品飲料業(yè)巨頭也著手布局;奧地利紅牛更是在2014年悄然潛入中國市場,伺機而動。
紅牛商標權之爭與加多寶、王老吉的“紅罐之爭”有幾分相似,加多寶此時的境遇也可視作對紅牛的警示——9月初,加多寶曝出停產、缺貨、減員,原因與過去幾年為爭奪市場份額而發(fā)動的價格戰(zhàn)有關。
而紅牛能在這場爭執(zhí)中得到保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