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銘

圖｜查 理

噶 蛋

李山杏離家出走以后，吳老師找過我，我爹也拿笤帚疙瘩揍過我。我從桃花吐村子逃出來，我爹拎著笤帚疙瘩緊追不舍。我們爺倆一下子跑出去10多里地，吳老師急得哭起來，她要的不是這樣的結(jié)果。吳老師本來是想通過我找到離家出走的李山杏，可是這樣一來，非但沒有找到已經(jīng)離家出走的李山杏，還新多了一個離家出走的我。

吳老師找我是想了解李山杏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李山杏去了哪里。李山杏開始跟我關(guān)系很好，后來班級里轉(zhuǎn)來一個男生吳曉丹，李山杏跟我的關(guān)系就疏遠(yuǎn)了。我承認(rèn)我心胸狹窄，哼，誰叫李山杏傷害我的自尊心呢。吳老師上課提問我，我回答不上來，李山杏就在桌子下面偷偷笑。

別以為我看不到她在笑我，這種笑就是嘲笑，就是看不起我。

笑和笑的含義是不一樣的。

本人噶蛋天不怕地不怕，最煩別人說瞎話。

是的，李山杏就是在說瞎話，她寫的作文內(nèi)容作假。她說她爸爸和媽媽特別恩愛，在外面打工也惦記著她。她那篇作文寫得好感人，吳老師在班級里讀，全班同學(xué)都流下了眼淚。就我嘿嘿地笑了。吳老師用面巾紙擦眼淚，客氣地把我請到教室外面站著。我站在教室外面曬太陽，地上有一群小螞蟻在爭奪煎餅渣，我看得入迷。教室里吳老師在哭著表揚李山杏作文寫得有真情實感，還說要拿去縣里參加作文大賽。

真是可笑??！我的笑聲很怪，忍無可忍的吳老師推開門朝我說了倆字：閉嘴！

后來，李山杏爸媽離婚的事情傳遍了桃花吐整個村子。吳老師跟我道歉，說那天不該把我安排到教室外面看螞蟻。

有一天放學(xué)，李山杏紅著眼睛堵住我，叫我給她道歉。原因是自從她作文內(nèi)容作假敗露以后，班長的威信沒有了，很多同學(xué)都不愛跟她來往。更為關(guān)鍵的是，在慰問留守兒童活動中，李山杏因為爸媽離異的事實成功成了典型。

在我們桃花吐小學(xué)留守兒童占了一大半，但是留守兒童典型卻非李山杏莫屬。這樣，山外面再來慰問的團(tuán)隊，李山杏就得站在第一的位置給來人獻(xiàn)花、敬禮，還要讀一篇留守兒童的作文，作文的名字叫《寫給媽媽的信》。我真是佩服這個李山杏，文筆真是妙，撒謊的作文能叫很多人哭，寫事實的作文也是一樣的效果。

李山杏讀完這封《寫給媽媽的信》，還要跟來的人合影留念。她懷里捧著人家送的書包、課外書、文具，有時候還有平板電腦……我覺得李山杏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我揭發(fā)她爸爸媽媽離婚，她上哪兒得到這個肥差，每次都這么有“油水”。饞得我奶奶罵我，說人家李山杏每次都得東西，就你學(xué)習(xí)最差，什么也沒有。

我頂嘴說：“明天叫我爸媽也離婚，然后爺爺奶奶都癱瘓在床，那我就能夠站在第一排的位置獻(xiàn)花、敬禮、念作文了。”

我的奶奶聽完以后愣了一下，她在炕上摸。我以為奶奶受到了觸動，在找她的老花鏡，然后去給我蒸雞蛋糕吃。奶奶平靜地說：“噶蛋，喊你爺回來。”

我說：“我爺在山上干活兒呢！喊他干啥？”

奶奶說：“摁著你，我把你嘴巴縫上！叫你再胡說！”

事情就是這么回事，李山杏當(dāng)選留守兒童代表不怨我，那天她堵住我，我實在拗不過她，就給她道歉了。李山杏抿著嘴，瞅我半天，她原諒了我。不信你們?nèi)査昧恕瓕α?，她離家出走了……希望她沒事……

不行，我爹攆上來了，我得緊跑！我就納悶了，我爹一把年紀(jì)，還有老寒腿的毛病，攆起我來一點兒都不像一個病人。

吳老師

知道李山杏離家出走，我真是著急上火。我去找噶蛋了解情況，誰知道噶蛋的爹脾氣不好，我話還沒問完，那邊就笤帚疙瘩尥蹶子，爺倆追趕著沖出了桃花吐……這真是摁下去葫蘆浮起瓢！

冷靜下來想一想，李山杏這次離家出走是有征兆的。怪就怪我這個當(dāng)老師的當(dāng)時沒注意，選上留守兒童的代表，在別的孩子身上也沒有什么，誰知道偏偏是李山杏。

李山杏這個女孩自尊心強，內(nèi)心細(xì)膩，從她的作文里面就能夠看出來。在我們班里，李山杏的作文寫得好，這孩子也喜歡作文，平時還養(yǎng)成了記日記的好習(xí)慣。跟同齡的孩子比，李山杏的寫作能力強，字詞的儲備也豐富。最為關(guān)鍵的是李山杏的作文能夠?qū)懗稣媲閷嵏小?/p>

一樣的作文其他同學(xué)寫起來就費勁，我觀察過李山杏，她拿到題目以后先審題，趴在課桌上發(fā)三五分鐘呆。然后拿起筆來，800字的作文她就能夠一蹴而就。不像噶蛋這些孩子，平時講什么都大大咧咧地感覺自己行，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掉鏈子。李山杏有兩個記事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記著很多優(yōu)美的句子，還有名人名言什么的……

一說李山杏，就不得不提差生噶蛋。噶蛋有一本《小學(xué)生優(yōu)秀作文選》，被他一雙臟兮兮的手翻得稀爛，這個噶蛋像是得到了武功秘籍一樣，只要是寫作文，他就去這本書里找段落，找來以后移花接木往自己的本子上抄。最為可氣的是期末語文考試，坐在窗邊的噶蛋竟然把這本《小學(xué)生優(yōu)秀作文選》一頁一頁地掛在窗外的樹枝上，有幾頁還貼在了窗玻璃上……

話題扯遠(yuǎn)了，不知道噶蛋的爹把他追到哪里去了。但愿這次跟每次一樣，追累了以后噶蛋的爹背著噶蛋回來。咱們還得回頭想尋找李山杏的事情，剛才說李山杏寫作文全都是真情實感，她那篇作文確實把我感動了。我看著的時候就掉了眼淚，李山杏的爸爸媽媽在外面打工，爸爸是泥瓦匠，媽媽跟著爸爸干活兒，中秋節(jié)的時候爸爸媽媽打電話回來，李山杏跟爸爸媽媽的對話是那樣真實可信……可是，這作文偏偏就是虛構(gòu)的，噶蛋揭穿了李山杏爸媽離婚的事實……可是，這篇作文在縣里獲得了一等獎！

獎品是一套《十萬個為什么》，我拿給李山杏，她低著頭說一句：“老師，對不起。”

“李山杏，你聽老師說，你不用道歉，你沒有錯。你的作文寫得真好，你不要聽噶蛋的，你的作文獲獎是應(yīng)該的，因為那也是你的愿望啊?！?/p>

李山杏后來就成了留守兒童的代表，這是校長的意見。全校留守兒童很多，像李山杏這樣父母離婚的不多。山外面來慰問的領(lǐng)導(dǎo)和一些團(tuán)隊，他們要的就是李山杏這樣的典型。學(xué)習(xí)好，有表達(dá)能力，家里的狀況又最不好……李山杏，都是老師不好，老師沒能保護(hù)你，叫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一次一次地獻(xiàn)花、敬禮、發(fā)言……

老師現(xiàn)在明白了，你每次送走了他們?yōu)槭裁匆蘖?。你的爺爺和奶奶很高興你每次都能夠拿回去很多文具啊、衣服啊，甚至是平板電腦?？墒牵@些給你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負(fù)擔(dān)……

李山杏，你在哪兒啊？快點兒回來吧，你回來老師一定保護(hù)你，不叫你當(dāng)這個留守兒童的代表了……天黑了，要是下雨，你都沒地方避雨，不行，老師一定得找到你！

李山杏，李山杏……你在哪兒??？

流浪狗狐貍

“汪汪，汪汪……”沒錯，我是流浪狗，我的名字叫狐貍。你們聽不懂我的語言，我們狗家族的汪汪，里面蘊含了很多的意思。

只有我的主人李山杏能夠聽懂我的意思。

哎，我是怎么來到桃花吐村的？說來話長了。我曾經(jīng)是一只深受歡迎的寵物狗，后來主人家發(fā)生了變故，我就變成了流浪狗。我沒有生存的技能，不但受其他流浪狗的欺負(fù)，城里還有專門的打狗隊，他們見到我就緊追不舍。我的一條腿瘸了，就是被他們打斷的。后來我就遇到了好心人——她是李山杏的媽媽。

李山杏的媽媽收養(yǎng)了我，從他們夫妻的對話中，我很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村莊名字叫桃花吐，知道桃花吐村還有一個小女孩叫李山杏。一年時間不到，李山杏的爸媽就離婚了。他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李山杏的媽媽就把我送回到桃花吐。她說李山杏很喜歡寵物狗，盡管我有點兒瘸，可是我這只狗心地善良，陪著李山杏是可以彼此做朋友的。

是的，我喜歡扎羊角辮的女孩李山杏，她聰明伶俐，熱愛學(xué)習(xí)。她是一個懂事的孩子，爸媽離婚以后，村里人不知道。李山杏跟爺爺奶奶說這件事情要保密，不然她就會被選上當(dāng)留守兒童代表的。

那時候我們有說不完的悄悄話，李山杏有什么心事都喜歡跟我說。比如她說班里的趣事，說豌豆有兩只神奇的耳朵。比如她說班里最帥氣的男生吳曉丹。我跟著李山杏到學(xué)?？戳?，果然，那個吳曉丹真的是一個帥哥。當(dāng)然，李山杏也跟我說她最傷心的事情，比如她爸爸和媽媽離婚的事情被噶蛋知道了，噶蛋平時吃飯肯定用的是盤子，李山杏的媽媽說要是用盤子吃飯，肚子里就存不住話和秘密。果然，這個噶蛋到處去說李山杏在作文里弄虛作假的事情，李山杏回家以后傷心地大哭……

我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哄李山杏開心，還跟李山杏一起去報復(fù)噶蛋。我們在噶蛋回家的路上截住他，我狂吠著嚇得噶蛋屁滾尿流……

唉，不出李山杏所料，因為她的爸爸和媽媽離婚，使得她在留守兒童里面脫穎而出。李山杏跟我說，她特別討厭去隊伍前面獻(xiàn)花和敬禮，她寫給媽媽的那封信是真的，可是李山杏不愿意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把心里話讀出去。還有那些叔叔阿姨們總是跟她合影，她還要做出剪刀手來配合……

我喜歡聽李山杏說她的心里話，有時候我也把我的心里話汪汪給她聽。

唉，我趕回桃花吐村是來報信的。天馬上就要黑了下來，李山杏還在外面沒有回家。進(jìn)村口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迎面沖過來噶蛋和他的爹。噶蛋滿臉通紅，使出吃奶的勁在朝我狂奔，最為可怕的是噶蛋的身后，他的爸爸竟然拎著一根大木棍也朝我撲來……

我轉(zhuǎn)身就跑，邊跑心里在想：這個噶蛋，真的太記仇了，上次我嚇哭了他，這次竟然帶著他的爹來報復(fù)我！

救命啊，救命啊，噶蛋瘋了！

李山杏

天黑了，我好害怕。立秋了，晚上的風(fēng)開始涼。莊稼都要成熟了，桃花吐是多么美麗的地方啊。可是我現(xiàn)在的心情特別不好。

桃花吐的夜晚好安靜，山坡下的莊稼地里有螢火蟲在飛舞。

我腦子里突然想起幾句詩歌來：

鄉(xiāng)下的螢火蟲

你飛得遠(yuǎn)嗎

媽媽打工的城市

就在大山的后面

你要是能夠到達(dá)那里

就請幫我傳個話

叫媽媽早點回家

我沒有離家出走，我就是想安靜一下。

我不記恨噶蛋，噶蛋只是個人衛(wèi)生不好，其實他是一個說真話的孩子。我內(nèi)心是感謝他的，要不是他及時揭穿我那篇作文是虛構(gòu)的，我都不知道如何繼續(xù)隱瞞下去。我也不記恨校長和吳老師，他們那樣做是善意的。他們希望大家關(guān)注我，給我更多的關(guān)心。

我都說過了，秋風(fēng)又到桃花吐，我就是出來看看就要成熟的莊稼。

狐貍，你怎么了？誰傷害你了？看你跑得氣喘吁吁，一定是噶蛋他們那幫淘氣的孩子惹你了。你的一條腿瘸，他們還這樣欺負(fù)你！

哦，狐貍，你是說……噶蛋追來了？別怕，看我怎么找他算賬！

我輕輕撫摸狐貍，安慰它。

我看到山坡上燃起一簇篝火，那個噶蛋想干什么？我和狐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看到噶蛋正在火堆里烤玉米。

噶蛋笑瞇瞇地說：“李山杏，快來啃老玉米吧，小心硌壞了大牙！”

狐貍汪汪地叫起來。

噶蛋擺擺手，大大咧咧地說：“哎呀，你一定餓了吧？快點兒啃吧，一會兒吳老師他們就找來了……”

我接過噶蛋遞過來的老玉米。

遠(yuǎn)處，果然傳來了吳老師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