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化變遷是文化研究的重要課題之一。近些年來,國內文化變遷研究更多關注民族、地域和社區(qū)等個案研究,著眼于應證西方文化變遷理論。而在這些研究中,對于長時段文化變遷的關注,明顯不夠充分。筆者以期從藏文明盟誓習俗角度入手,探討吐蕃盟誓見證者轉變,探尋長時段文化變遷背后隱藏的社會和文化動因。
關鍵詞:文化變遷;吐蕃;盟誓見證者
西方概念體系對于今天中國歷史研究產生了深遠影響,文化變遷是諸多概念中最深入人心的一個。將“文化變遷”一詞拆分開理解,基礎是文化,重在變遷。那么對于“文化”一詞的解釋,中國和西方亦有很大不同?!墩f文解字》載:文,錯畫也。象交文。今統(tǒng)作紋。西方學者歷來對“文化”一次含義的探討用力頗深,根據劍橋大學Don Cupitt考證,英文中的“culture”源自拉丁文的動詞colo、colere等詞。這些詞意思接近人對自然的照料及馴化。由此觀之,“文化變遷”中的“文化”應是西方口中的“culture”。
盟誓古來有之,作為文化表現(xiàn)的外顯而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不同文明的盟誓習俗表現(xiàn)亦有差異。藏文明作為一個龐大文化群體,其盟誓有著獨特的特點。筆者以期從文化變遷角度出發(fā)對吐蕃盟誓習俗進行再探討。
1 何為“盟誓”
漢文明中,從春秋戰(zhàn)國到清朝的史籍中“盟誓”應該是最常見的詞匯。草原游牧文明是以“騰格里”(長生天)作為見證者進行盟誓?!睹晒旁戳鳌份d;“口發(fā)誓言結為兄弟,允了傷口上的鮮血,給崇尚的神靈磕頭,發(fā)誓不變心的誓言”。
在 藏文明中,表示盟誓的字詞有很多,如mnav、mnav tshig、 bro、 tha tshig、dam tshig、rdo tshig 。mnav一詞現(xiàn)在多表示盟的含義,通常作為“盟誓”一詞出現(xiàn)。關于“盟誓”的字詞,在《bod kyi snga rbas khrim srol yig cha bdams bskhikhs》的《zhal lce bcu ksum》中這樣 的記 載:“···yin min bsnyon byung ba la mnav yis vbyed dgos shing mnav zhes brang lus gdung gi drang bor gnas ba la sna yod bas.dper der bzhg na mnav zhes pa yin···”。古代藏族社會,當人們之間出現(xiàn)是非、善惡爭辯時,主要是通過“盟誓”來解決,“盟誓”起到準繩作用,因此先民就以臉正中的鼻子“sna”作比喻,后因語言發(fā)展演變,成為今日的“mnav”。
2 自然物時代
人類對于自然崇拜古已有之,每個文明都經歷過拜物崇拜時期。北方游牧文明中普遍存在的“敖包”,亦是一種對石頭的崇敬。敖包作為勾連自身與祖先有重要作用。藏文明對于日月山川的崇敬從古至今,依然如故。那么這些實物在盟誓過程中到底起到什么作用?
根敦群培先生在《白史》中對盟誓有所闡釋,他對《舊唐書·吐蕃傳》關于吐蕃盟誓記載一節(jié)有如此釋義,“贊普與其臣下,每年一小盟。盟時用羊、犬、猴為牲?!ぁぁぁぁぁな刮鬃龇?,告于天地山川,星辰日月。”緊接著根敦群培在《白史》關于吐蕃習俗一節(jié)中有如下記載:“盟誓之后,由‘賈真蘭敦獻之于國王。后來此白石,作為‘伊曹之墓室基石,gor ma為石,盟誓時,各取一石的風俗,在康區(qū)及哲孟雄等地方,至今尚流行。以白石為盟?!卑资鳛槊耸牡囊娮C,在藏族地區(qū)很流行。王雙成在《藏族“盟誓”習俗探微》一文中專門有一節(jié)對“白石”進行探討:“在藏族人心目中,認為白石是靈性之物,靈魂的所依物,一般充當著‘山神、土地神等角色?!?/p>
3 神靈——精神主宰
泰勒在《原始文化》中指出“宗教的最低限度定義,是對神靈的信仰”神靈作為虛無縹緲的存在,總能給予人們心靈最深層次的慰藉與警示。盟誓正是人神之間的契約,是基于人們對于神靈的共同敬畏。不守信者將會受到神靈懲罰,降下災難。
《新唐書·吐蕃傳》載;“贊普與其臣歲一小盟,用羊、犬、猴為牲;三歲一大盟,夜肴諸壇,用人、馬、牛、閭為牲。凡牲必折足裂腸陳于前,使巫告神曰:“渝盟者有如牲。”文中顯示出當時的盟誓見證者是神——以巫告神——并不是佛教三寶。到底是什么神靈能承擔如此“重任”,王忠先生在《新唐書·吐蕃傳箋證》對《新唐書·吐蕃傳》中;“其俗重鬼右巫,事羱羝為大神”條進行闡釋。他指出;“吐蕃神道分為兩大類;第一類為天神,最高貴者為父王天神,吐蕃的始祖既是第六父王天神,天神是與祖先合一的。但下界生活的天神不能禍福人間”。接下來,王忠先生進一步指出;“第二類神為魔神,與佛證盟碑列舉的吐蕃土神,有九大神眾及龍等。時代稍后,保存有吐蕃古代宗教情況的黑、白、花十萬龍經把魔神分為三類,即龍神、寧神、地神?!币源擞涊d可推斷,早期吐蕃盟誓中的神靈應該是苯教的某些神靈及吐蕃土神?!锻罗踅y(tǒng)世系明鑒》中記載;“字聶赤贊普起至拉妥妥日年贊之間,凡二十六代,都是以苯教護持國政?!北浇陶前颜麄€世界劃分為三界;天神為神圣不可侵犯的“贊”,地神為不可輕舉妄動的“年”,地下神為不可污染的“魯”。苯教神靈在重要盟誓中出現(xiàn)不言而喻。
吐蕃時期的古藏文文獻載,贊普與臣下有140余次的會盟?!抖鼗捅静匚奈墨I》中記載;“yul gyi sryangs ma mgon po dam tshig can rnams dang地方神護法神、怙主、發(fā)誓追隨者們?!边@一時期的吐蕃還處在分裂割據時代,各地方小邦相互混戰(zhàn),佛教根本沒有大規(guī)模傳播。在此期間可能有佛教存在,但作為君臣之間發(fā)重誓的見證者似還不妥。此敦煌文書記載的護法神是地方神靈或苯教護法。
4 神靈與三寶
苯教在吐蕃時期作為整個青藏高原精神的主宰,對于人們生活各個方面都起到制約作用。這一時期與苯教進行抗衡的佛教開始初露端倪,相對吐蕃時期苯教而言,佛教的體系更加完備,潤物細無聲般進入到社會諸多層面,作為社會生活中最重要的一方面——盟誓——也出現(xiàn)了“三寶”的影子。
《賢者喜宴》載;“拉托托日年贊六十歲時,······天上降下用琉璃寫于金紙之上的《諸佛菩薩名稱經》及《寶篋經》、兩部如意經卷、金塔、牟陀羅印,如意珠印牌等六種。······”。后弘期的普遍史書都認為在拉托托日年贊時,佛教傳入吐蕃。松贊干布時期佛教開始嶄露頭角,贊普迎娶唐朝文成公主及尼泊爾尺尊公主,佛教氛圍愈加濃重。《紅史》載;“迎娶唐朝文成公主,陪嫁物中有與釋迦摩尼12歲身量相等的覺臥釋迦像,修建小昭寺,并建造五位一體觀音菩薩像。”“并預言說‘下傳五代,一個名叫德的贊普時代,佛教教法和出家僧侶會出現(xiàn),并修建大屋頂寺(桑耶寺)。”從以上史籍中我們可以看出,佛教在吐蕃已經開始出現(xiàn),并由上層逐漸向下層傳播。
《桑耶寺興佛證盟碑》第1——12行中載;“ra sa dang.brag mar gyi gtsug lag gang las stsogs par.dkon mcog.gsum kyi rten btsugs pa dang. sang rgyas gyi chos.mdzad pa vdi.nam du yang myi gtang mav zhig par bgyivo.yo byd sbyard.bav yang.de las myi dbri myi bskyang bar bkyivo.dav phyin cad.gdung rbas re re zhing yang btsan po yab sras gyis vdi.bzhin yi dam bcavo.”邏些(拉薩)及札瑪之諸神殿建立三寶所依處,奉行緣覺之教法。······今邇后,每一代子孫,均需按照贊普父子所作之盟誓,發(fā)愿。該碑是在建立桑耶寺之后樹立,立碑之時進行盟誓,看出佛教勢力發(fā)展壯大。在吐蕃王朝分崩離析后,苯勢力漸微,佛教三寶在普通民眾盟誓中出現(xiàn)的頻率大大增加。
5 思考與總結
沒有一個理論能夠涵蓋變遷過程的許多復雜因素。吐蕃盟誓習俗神圣見證者的轉變不可能用一種理論來闡釋。首先,文化的傳播和借用在文化變遷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佛教作為外來力量,在傳入吐蕃后占據精神高地,三寶逐漸成為盟誓的見證者。其次,文化變遷是適應文化發(fā)展的必然選擇。從早期的日月山川,到苯教時期神靈直至佛教三寶的變化充分展現(xiàn)出吐蕃宗教文化多元的特色。第三,對于文化變遷的把握,能為今天理解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起到現(xiàn)實指導意義。文化是變化的,只有很好的理解別人的文化,才能把握不同文化變遷的軌跡。文化變遷是人類文明的永恒因素,研究變遷規(guī)律,解決變遷過程中的問題,是為了更好的促進文化交流,美人之美。
注釋
1.(東漢)許慎著,《說文解字》(M),中華書局,北京,2013年7月,32頁。
2.The Leap of Reason(M). by Don Cupit. Published b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P.22-23)。
3.道潤梯步譯者,《蒙古源流》(M),內蒙古人民出版社(內蒙古),2007年1月,131頁。
4.藏文書寫為拉丁文格式。
5.王雙成,《藏族“盟誓”習俗探微》,西藏研究(C),1998年第2期,95頁。
6.根敦群培著,法尊譯,《白史》(M),西北民族學院研究所(甘肅),1981年,32頁。
7.同上,41頁。
8.王雙成,《藏族“盟誓”習俗探微》,西藏研究(C),1998年第2期,96頁。
9.泰勒著,連樹聲譯,《原始文化》(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廣西),2005年,480頁。
10.(宋),歐陽修、宋濂,《新唐書·吐蕃傳》(M),中華書局(北京),1975年。
11.(宋),歐陽修、宋濂,《新唐書·吐蕃傳》(M),中華書局(北京),1975年。
12.薩迦·索南堅贊著,陳慶英、仁青扎西澤譯注,《吐蕃王統(tǒng)世系明鑒》(M),遼寧人民出版社(遼寧),1985年,30頁。
13.洲塔著,《甘肅藏族部落的社會與歷史研究》(M),甘肅民族出版社(甘肅),1996年,289頁。
14.王堯、陳踐著,《敦煌本藏文文獻》(M),民族出版社(北京),1993年,第263頁。轉引自陳踐、楊加本,《吐蕃時期藏文文獻中的盟誓》,中國藏學(C),2009年第3期(總第87期),134頁。
15.巴臥·祖拉陳瓦著,黃顥、周閏年譯注,《賢者喜宴——吐蕃史譯注》(M),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北京),2010年,13頁。
16.蔡巴·貢嘎多吉著,東嘎·洛桑赤列校注,陳慶英、周閏年譯,《紅史》(M),西藏人民出版社(拉薩),2014年6月,28頁。
17.同上,30頁。
18.王堯著,《吐蕃金石錄》(M),文物出版社(北京),1982年10月,167頁。轉引自陳踐、楊加本,《吐蕃時期藏文文獻中的盟誓》,中國藏學(C),2009年第3期(總第87期),139頁。
作者簡介
張磊(1992-)男,內蒙古赤峰人,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中國藏學研究所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民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