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言
簡介:我身為堂堂女帝,受萬眾敬仰,唯被一人屢次冒犯,每天都在相愛相殺中度過。什么?我還掐不死他?他是小強嗎?等等,他上一秒還想殺了我,下一秒就要親親,他有毒吧!
1.每逢裴述必有一詐
2.往事
3.陳情
4.訣別
5.來日方長
從朕剛以女子之身成為皇儲的時候,就有無數(shù)人想把我從皇儲的位置上弄下來,但裴述就很清奇了,他是想弄死我。他秉持著這個目標(biāo)兢兢業(yè)業(yè),間接直接給我使了不少絆子,而我跟他掐起來也絕不手軟,粗略算去至少將他賜死了十來回,但是每次,他都能換個身體再重新回到我面前蹦噠。
這就真的很難受了。
一
“陛下,這是此次春闈中的第一名,那文章寫得真是漂亮!人也長得英俊瀟灑。此人名叫裴述,可謂德才兼?zhèn)?,前途無量,日后必能成為我朝棟梁?!睆堥w老不停地捋著他那沒剩幾根的白胡子,一雙眼睛發(fā)亮。
“是嗎……”我盯著他說的那個裴述,瞇了瞇眼睛。那張臉極其陌生,我敢肯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張臉,但是他身上的那種氣質(zhì)我真的很熟悉,是那種我恨不得打爆他狗頭的那種熟悉。
裴述察覺到我的目光,竟是避也不避,反而朝我笑了一笑,那一笑,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陛下,那他……”
我點了點頭:“嗯,拖出去斬了吧?!?/p>
張閣老激動地差點把胡子全拽下來,沒能全拽下來的原因是,他當(dāng)庭一口氣沒上來背過氣了,這下滿朝的文武大臣都慌了,都圍在他身邊給他順氣,手忙腳亂地叫太醫(yī)。
偌大的殿庭唯有兩人巍然不動,我端坐在龍椅上臉色陰沉如水,直視站在殿內(nèi)正中的裴述,對他做了個口型:“又是你?!?/p>
裴述點頭笑了一笑,同樣用口型回我:“宋惜音,又見面了。”
這場鬧劇以肱骨之臣當(dāng)庭血諫“昏君”為結(jié)尾,我逼不得已暫且收回了殺掉裴述的旨意,不僅如此,還當(dāng)場授予他禮部尚書的官職,回去后我憋氣得要命,硬生生憋出了一臉包,在毀容的邊緣徘徊。
裴述熱衷于找死這件事我老早以前就知道了,當(dāng)宮里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我通報他想要求見我時,我一點都沒感覺到意外,反而木著一張臉同意了。
裴述一見我就撲哧一聲樂了出來,仿佛癲癇病人一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陛,陛下,您這個妝很是別致嘛?!?/p>
我咬牙微笑:“裴大人也可以很別致,要不要試一試?”
裴述立刻站直,朝我作揖:“臣惶恐,這樣的妝容臣實在駕馭不了,只有陛下這樣的天女之資才能化腐朽為神奇?!?/p>
我只覺得胸中升騰的怒氣快把心肺都頂出去了,咬著牙惡狠狠地說:“朕這還不是拜你所賜!如果不是你氣朕,朕能這樣嗎?!”
我忘了裴述最是能睜眼說瞎話,臉皮厚得堪比城墻,他先是故作疑惑,詫異地看著我:“臣怎么了?”然后又作恍然大悟狀,“臣與陛下不過初次見面,陛下就說臣?xì)饽?,臣思來想去,左不過就是因為張閣老夸我才華出眾,又長相優(yōu)越,相比之下您覺得有些自卑,心里氣自己罷了?!?/p>
忽又撲通一下跪了下去,抬起頭,眼里竟含了盈盈淚光:“陛下您不必如此!長得好看又有才,是臣的錯!不是陛下的錯!您要怪就怪臣,罰也就罰臣吧!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我看得呆了,人都說一個女人一臺戲,裴述這一個男人自己就能演一整本話本子!
反應(yīng)過來之后,我又怒氣爆發(fā),直接摔了杯子,怒吼道:“滾!”
沒想到裴述就真的直接往地上一躺,然后一只手撐地,身體翻轉(zhuǎn),真的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滾了出去。
我覺得我這個正常人完全理解不了他這個神經(jīng)病的想法,但我之前被他坑了上百次的經(jīng)驗告訴我,他絕對是憋著壞水呢。于是指了一個太監(jiān):“你跟過去看看,他是又作什么幺蛾子?!?/p>
過了一會兒,太監(jiān)回來了,說:“啟稟陛下,裴大人一路滾到了太和殿門前。正巧碰到了前來找您議事的孫大人、趙大人、李大人等等十幾位大人,他們一起將慘不忍睹、連路都走不了的裴大人扶了起來?!?/p>
我眼皮跳了一跳:“然后呢?”
“諸位大人圍著問裴大人是怎么回事,裴大人說,都是他的錯。他今天根本不應(yīng)該穿顏色那么鮮艷的衣服,將他的美色襯托得那么出彩,讓陛下您生氣了。然后他就開始邊哭邊脫衣服,孫大人他們拼命地幫他穿衣服?!?/p>
我扶了扶額,忍著額頭一跳一跳的青筋:“然后呢?”
“裴大人又說,他不該讀那么多書,讓陛下覺得慚愧了。陛下日理萬機,書讀得少不是陛下的錯。然后將袖里揣著的書撕了,孫大人他們又拼命地幫他撿書。”
“然后?”
“裴大人哭號的聲音猛地大了,說為人臣子不能替陛下分憂,反而惹得陛下生氣,是他的失敗。陛下叫他滾,他只能遵旨。只是這實在太辱沒他裴家名聲,唯有一死才能解脫。他突然去撞了太和殿的柱子!”
我跳了起來,驚喜地說:“他死了?!”
連太監(jiān)都不滿地看了我一眼:“沒死,被孫大人他們拉回來了。孫大人他們正圍著他忙著安慰呢?!?/p>
我突然明白裴述是要干什么了。
明天早上,朕妒才欺壓忠臣賢士之名就會傳遍整個兒京城。然后全國的讀書人就都會寫文章來聲討我,保不齊還能弄出一個萬民書什么的。我要是再動他,沒準(zhǔn)就能引起一場很大的騷亂。非??梢?,非常完美,裴述演了這么一場戲,就成功把我套了進(jìn)去,輕而易舉地既讓我不能動他,也將我架上了火堆烤。裴述是今年春闈第一名,在全國讀書人的眼里,裴述就是他們的代表,我“欺壓”了裴述,就是打了所有讀書人的臉。我這次要是處理不好,他們光是寫文章就能活活寫死我。
我不住地深呼吸,努力將自己扭曲的嘴角扯回一個微笑:“擺駕尚書府,朕要親自去看望裴尚書?!?/p>
“親自”兩個字讓我咬得死緊。
他們辦事效率很高,一個時辰之后,我們就一路浩浩蕩蕩地從皇宮出發(fā)趕往尚書府。我在路上就已經(jīng)在心里排了一出戲,裴述帶著尚書府的一眾仆人在門口跪地迎接,然后我就上去扶他起來,再說多幾句夸贊他的話,演一出君臣情深,事情就解決了。我信心滿滿,結(jié)果下了帝輦,就只有一個花甲之年的駝背老漢在掃庭階。我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不好,我要來的事情,宮里一定已經(jīng)通知到了尚書府,裴述這樣一定是故意的。
老漢朝我們顫顫巍巍地走過來,捂著嘴咳嗽,哆哆嗦嗦地跪下:“喀喀,陛下萬安,裴大人傷得太重了,府里下人不夠用,都在忙著照顧他,只能派老奴前來迎接您,請陛下恕罪?!?/p>
明知道這套說辭一定是裴述的手筆,然而我也只能跟著一起睜眼說瞎話:“無妨。是朕疏忽了,朕回去馬上從宮里多撥幾人來尚書府?!边€要裝出一副懇切的樣子,“裴大人在哪兒?朕去看看他。”
我進(jìn)了房間,房間里的其他下人便都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藥氣濃重,空氣里都泛著苦味。床帷后面靜悄悄的,隱約可看見一個男人平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我皺著眉頭,隱隱有些憂慮。剛一靠近床榻,里面便突然探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guī)Я诉M(jìn)去。
我猝不及防,腳下沒站穩(wěn),便倒了,才發(fā)現(xiàn)撐著的東西是手感極好的腹肌。
我一抬頭就對上了裴述的眼,他眼神清亮,嘴角噙著明晃晃的笑意,哪有“重傷”的樣子,分明連輕傷都沒有!
“惜音辛辛苦苦地來我府上投懷送抱,我真是受寵若驚?!?/p>
“你敢直呼朕的名諱!”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還抓著我的手腕,變了臉色,厲聲道,“放手!”
這人不僅毫無自覺,反而蹬鼻子上臉,便想要往我肩窩上靠:“那好吧,陛下。陛下,臣頭暈,麻煩陛下借臣靠靠?!?/p>
我一句話便止住了他的靠近:“裴述,你千方百計騙朕來,是想在尚書府殺了我嗎?你就不怕連累自己嗎?”
他坐了回去,靠在榻沿,只是臉色突然變得有些蒼白,我忍了忍,到底還是問道:“你臉色不好,到底傷哪兒了?”
裴述眨了眨眼睛,分不清真假:“傷心了。”他又補了一句,“真的,我聽聞陛下臉上起了包,心中憂慮,特意千金購藥,親自去給陛下送去,沒想到陛下卻不想見我,還讓我滾?!?/p>
我莫名有些招架不住,別開眼睛:“你不過就是想殺我,就別裝出委屈的樣子了。這里也沒有其他人,也不用裝了?!?/p>
裴述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他,他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淡了下去,半晌,他說:“是啊?!?/p>
雖然早就知道,可聽他親口這么說,心還是像浸了冰雪,但我還是裝出平淡的樣子,嗯了一聲,站起身:“裴大人好好養(yǎng)傷,朕先走了?!?/p>
“陛下?!彼蝗唤辛宋乙宦?,我回過頭看見他從懷著掏出了一個瓷瓶放在桌子上,那應(yīng)該就是他所說的要去給我送的藥。
我拿起來摸了摸,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了回去:“裴大人還是自己留著用吧?!?/p>
我轉(zhuǎn)身離開,下一秒瓷瓶就砸在我腳后,我頓了頓卻沒回頭。
二
回到寢宮,我將宮人全都轟了出去,只覺得身心乏累,爬上了床,將自己縮成了一個蝦狀,只有這樣我才覺得稍微安心些,睡了過去,夢見的卻盡是過去那些年與裴述有關(guān)的片段。
與裴述相識,不,那時他不叫裴述,用的也不是現(xiàn)在這張臉。
那是乾清七年,宮中事變,我還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三皇叔祈望造反,殺得皇宮血流成河,太子和我的所有哥哥都盡數(shù)折在了這場戰(zhàn)亂里,如狼一樣的士兵突然發(fā)現(xiàn)躲在角落里的我,朝我走過來,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的時候,士兵的前胸忽然探出來了一截劍尖。士兵的身軀轟然倒下,露出他背后的人,那人就是現(xiàn)在的裴述,他手里的劍還在往下滴著血,他也是一臉驚恐,卻在看見我的時候咬著牙擠出一個笑容:“你別怕啊?!?/p>
我身形顫抖,哆哆嗦嗦地說:“我知道后殿有一個洞,可以逃出去?!?/p>
就在我們趕往后殿的時候撞到了我二姐,她讓我們帶她一起走,可身后就是追兵,如果沒人留下?lián)跻幌赂境霾蝗ィ秃鋈怀覔淞诉^來,手里拿著一把袖刀,我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先將她一腳踹了出去。后面的追兵馬上趕到,他拉著我趕快逃跑,我回頭看見二姐怨毒的眼神,成了我多年的夢魘。
這場戰(zhàn)爭最后還是我父皇勝了,卻是慘勝,父皇所有的兒女只活下來我一人,不得已開了女子為皇儲的先例。還記得在封儲大典上,裴述原本笑得最開心,卻在父皇念出我名字的時候差點掀了祭臺。
他眼睛通紅,神情可怖:“你叫宋惜音?不叫宋惜微?”
在他帶著我逃跑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喊我微微,我一直不懂為什么,只是他叫我就應(yīng)??墒撬麉s突然問我,我難道不是叫宋惜微?我告訴他宋惜微是我二姐的名字。他那時眼里充滿了不可置信和憤怒:“我竟然救錯了人?”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也不愿深究,只是拉著他的袖子認(rèn)真地告訴他:“你救了我,我會對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
后來我果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我的命。
那是一個春日,他一年多拒絕見我,那天卻突然來找我,提著食盒,我對他毫無防備,挑了我最喜歡的白糖糕,吃完卻腹中絞痛,昏死了過去。醒來之后,宮人告訴我糕點里有致命的毒藥,他已經(jīng)被我父皇關(guān)押了起來。我替他百般求情,終于他被放了出來。見到我,他臉上卻沒有喜色,而是平靜地說:“你這次放過我,我還會殺你第二次。”
我還是與他親近,卻真的小心了一些,不吃他的東西不喝他的茶,卻在一天游春的時候讓他把匕首插在了我的腹部。他再度入獄,我沒有去求情,直到他被處死,我也沒再去看他。
他死之后我一直纏綿病榻,藥石無醫(yī),父皇下令全國召集神醫(yī)為我治病。直到有一天我已經(jīng)病得連看東西都模糊了,突然看見了一雙眼睛,莫名地熟悉,我顫抖地攥住了他的袖子。
聽到了低沉的一聲:“殿下小心。”
我一下就清醒了,那是一張極其普通的臉,年紀(jì)看上去三十幾許,很陌生,只有眼睛極像他。他自言只是個鄉(xiāng)間郎中,但也許是我看見他能稍稍寬慰一點,病也漸漸地好了,我對他極度縱容,好幾次我聽到他脫口而出喊我惜音。我都只是愣了一下笑笑而沒有生氣。直到有一天我放在桌子旁的藥被貓碰灑了,貓喝了之后痙攣死去,我才不得不再次直接面對他。
“是你嗎?”
“你說誰?”他彎唇笑了笑,那一刻他卸下了所有的偽裝,除了面孔體態(tài)不一樣,完完全全就是那個人的靈魂。
我眼神微微放空:“你是誰呢?我也不知道,只是你這雙眼睛,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都能認(rèn)出來是你?!蔽颐曰蟛唤猓爸皇悄闶窃趺茨茏龅綋Q個身體繼續(xù)活下來的?你是早就學(xué)習(xí)了什么巫蠱邪術(shù)嗎?”
他忽然朗聲而笑,眼里充斥著茫然焦躁和難過,最后他搖了搖頭,喟嘆道:“我是被困在這里的,只要你不死,我就永遠(yuǎn)不能回去,也永遠(yuǎn)不會真的死去?!?/p>
我不懂他說的話,只是再追問他就什么也不肯說了。我視他為妖魔鬼怪,試過無數(shù)種方法,和他對著干了五壇雄黃酒,我醉了三天。和他組局玩打馬吊,輸了的貼符咒,貼了半身也沒用。最后驚動了我父皇,強行將他帶走處死。他被帶走的時候很平靜,對我說他還會再回來的。
當(dāng)他第三次用另一個身體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那就不是一個傳奇故事了,那叫靈異事件!而更糟糕的是,他還是一心想要殺掉我。
我們倆就這樣陷入了死循環(huán)之中,他害我,我父皇殺他,然后他換個身體換種方式繼續(xù)害我,我父皇再殺他。后來我父皇熬死了,他再殺我,就只能我殺他。我找不到破解他可以換身體的方法,就只能時刻保持警惕,因為不知道他下一個身份會是什么。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對于身體的要求并不高,忽胖忽瘦,顏值也忽上忽下,手段倒是愈發(fā)豐富多樣、新穎別致,也讓我的經(jīng)歷著實豐富多彩。
那天從裴述府上離開之后,他倒是消停了幾天,原因是他們禮部接了個大活,為了迎接從南洋遠(yuǎn)道而來的使團(tuán),他們整個禮部都忙得腳不沾地。
南洋使團(tuán)來的那天,我?guī)е槐姽賳T頂著大太陽站在城樓前面迎接,這在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但是裴述身為禮部尚書當(dāng)堂指出要我這么做,以顯示我朝堅持對外開放的政策,表達(dá)積極與其他國家友好交流的誠心。我不知道他那一套套的嗑是怎么嘮出來的,反正是把其他大臣都給唬住了,一致同意他的做法。
我年輕力壯的還行,可有人就不行了。那邊年逾古稀的翰林學(xué)士忽然就直挺挺地倒下了,御醫(yī)匆忙上去看了看說:“陛下,是中暑了。”
第三個了。我眼皮都沒抬:“送下去吧,好好照顧?!?/p>
我都能感受到其他大臣落在裴述身上譴責(zé)的目光,但是裴述這個人臉皮厚也不是一天兩天,他神色如常地湊到我身邊,嘴唇微微動了動,以只有我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問:“惜音,你累嗎?”
我們皇族的女人絕不認(rèn)輸,于是我嘴硬道:“不累。”
裴述以一種看破一切的眼神看著我,笑瞇瞇地說:“累就對了,減肥?!?/p>
……賤人。
大概是看我真的很慘,裴述覺得爽過了才決定說幾句人話。他湊過來跟我說:“惜音,告訴你個秘密。我之所以讓你等在這里,是因為書中寫著在這里會有一個藍(lán)眼睛高鼻梁的卷毛小哥對你一見鐘情,你活了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瞎的了。怎么樣?開不開心,激不激動?”
我皺了皺眉:“你怎么知道?”話音剛落,就看見一支隊伍緩緩地駛進(jìn)了皇城。然后在我們面前停下。南洋人果然與我們長得不一樣,其他大臣都好奇地看著他們,我儀態(tài)萬方地走上去,剛扯出了一個笑臉,突然從車上跑下來了一個衣衫華貴的少年,抓住了我的手臂,還沒等我看清他的臉,他就——
嘔……吐了!
我立刻扭過頭去看裴述,給了他一個“這就是你所說的會一見鐘情?”的眼神。
裴述摸了摸鼻子,仰頭望天。
但是竟然還真讓裴述說著了!就是這么個別開生面的初見,那個異國的小王子真對我一見鐘情了。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在當(dāng)天晚上的國宴上向我求婚了!
小王子淚流滿面,用那半生不熟的漢語說道:“陛,陛下,天朝的豬蹄子真的是太好吃了!我要嫁給伲,天天吃。”
好吧,不是對我,但四舍五入一下也差不多。小王子竟然是個吃貨,一見面就吐了是因為在路上吃了太多的東西,積食了。而在京城吃了更多好吃的之后,竟然連家都不想回了。
小王子是個傻白甜,給吃的就行,很好哄。南洋使團(tuán)留在京城交流,小王子就整天圍在我身邊,給我烤串吃。他從北疆繞過來的,真是練得一手好手藝。我本來以為求婚只是個笑話,大家樂呵一下就過去了,誰知道滿朝的大臣像是剛剛才知道我是女的似的,都上折子讓我為自己選夫,明里暗里意思都是小王子就很不錯。
裴述站在我面前,周邊都是我剛剛砸碎的陶瓷碎片。
我感覺自己都要氣升天了:“他們這都是要干什么!逼婚嗎?!朕養(yǎng)了一朝堂的媒婆嗎?氣死朕了!”
裴述卻很平靜:“王子與陛下乃是天作之合,陛下哪里不滿意?”
我霍然扭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讓我跟小王子成親,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裴述別過臉,語氣輕松像是毫不在意:“混血兒都很聰明,正好可以拯救一下王子被你稀釋了的智商。”
“你……”我還想繼續(xù)問下去,鼻間突然一酸,喉頭像被什么哽住一樣,連日來所有人勸我成親我都只是生氣,裴述寥寥數(shù)語和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卻讓我生出了些委屈。誰也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咽下喉中哽咽,嘴角勾起了嘲諷的笑,“那好,那就麻煩裴尚書準(zhǔn)備一份禮單吧,事關(guān)兩朝聯(lián)姻,可千萬不要失了我朝的面子才是?!?/p>
他霍然抬起頭,眼里是實實在在的震驚,像是沒想到我會真的答應(yīng)。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被我打斷了:“閉嘴,滾吧。”
三
被氣病這種事是真的存在的,第二天我就迷迷糊糊感覺頭很疼,哼哼唧唧喊著難受。額頭上忽然覆上了個冰冰涼涼的東西,感覺舒服了一點,就稍稍睜開了眼睛,結(jié)果差點讓我心梗。
我皺著眉頭,沒好氣地說道:“裴述你來干什么?”
他開口:“你發(fā)燒了,我來看看你?!?/p>
我下意識地嗆了他一句:“是來看我死沒死吧?!?/p>
他被噎了一下,隨即笑了一下,邊笑邊看我,該說不說的,這張臉是他用過的最有水平的一張了,尤其笑起來的樣子對于我這種顏狗來說真的算是暴擊。為了不丟面子,我別過了臉。
他卻突然扳住了我的下巴,硬生生讓我看著他,然后俯身吻了下來,唇上溫?zé)岬挠|感讓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打了一個激靈,正準(zhǔn)備一巴掌扇過去,他卻站直了身體,躲開了,朝我笑得像只吃飽喝足的狐貍。
我嘴唇發(fā)麻,天殺的裴述臨了還跟狗似地咬了我一口,我氣得咬牙切齒,本來想罵他一頓再左右開弓給他兩個大嘴巴子,一張嘴卻磕巴了:“裴,裴述!你大膽!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裴述卻忽然朝我拋了個媚眼,拉長了嗓音:“臣想活,當(dāng)然想活,只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啊?!?/p>
裴述此人畢竟是經(jīng)歷得多,不入流的話本子應(yīng)該看得也挺多,我這種深宮大院成長起來的孩子跟他根本不是一個水準(zhǔn)的。一句話就讓他給撩撥得臉紅心跳。
好在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清亮的叫聲:“陛下!”
我眼睛一亮,像見到救星一樣:“啊!王子??!快請進(jìn)?!蔽亿s緊走到門口去迎他,然后就是一個蹦蹦跳跳的身影推門而入。
可是小王子的臉色在看見我身后的人后,唰一下變得慘白,我察覺到不對,趕緊一扭頭,差點心梗過去。
裴述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了我的龍床,烏發(fā)如羽長長散落在肩膀和床榻上,衣袍松松垮垮,整個拉到了大腿根往上,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
真……刺……激……我急忙伸手捂住小王子的眼睛,又好像心虛似的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不知道其他男人看見自己未婚妻床上躺了別的男人會是種什么感覺,但肯定是感覺不太好的。小王子雖然年齡小,但也是個男人,還是個身份尊貴的男人。我打算好好哄他,大不了陪他吃上十頓八頓臭豆腐。但是沒想到我們小王子是個明白孩子,不過幾個瞬息就恢復(fù)了平靜,笑著對我說:“ 陛下,走,我們?nèi)コ詵|西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了個微笑:“ 好?!鄙焓执蛩闳克氖?,卻被光腳奔過來的裴述打掉了手。
裴述拎起了小王子的后襟,將他提到半空,咬牙切齒地說:“ 你給我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你算哪塊兒小餅干?”
我大吼了一聲:“ 你夠了裴述!”我冷下了臉,一字一字地說,“ 裴述你給我放下他!你知道你現(xiàn)在拎著的是誰嗎?是南洋皇子,我朝皇夫!你大膽!他要是有個好歹,你十條命也不夠陪的!”
裴述忽然松了手,小王子坐在地下咳嗽,我趕緊彎下腰去扶他,卻聽見裴述在身后用低低的嗓音說:“ 他哪里是皇夫……他不是……”
我心里抽了一下,將小王子扶了起來,然后扭過頭平靜地看著他:“很快就是了。裴述,你不是也想讓我跟他成親嗎?我同意我愿意。怎么你不高興嗎?”我忽然對他嘲諷一笑,“ 是啊,你當(dāng)然不高興,因為你根本見不得我好,你一直是想我死!”
裴述臉上忽然露出了手足無措的表情,有些慌張,眼眶發(fā)紅,急急忙忙地開口:“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我冷漠地打斷他的話:“夠了,別再說了?!比缓髱е⊥踝幼叱隽碎T,沒有回頭。我不知道裴述臉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能感覺出來他是真的難過,可是那又怎樣呢?他一直想殺我也是真的。我愛他,但是我不愿意死,所以我只能遠(yuǎn)離他。
“ 你哭了。”小王子忽然開口,我扭頭看過去他的瞳孔幽藍(lán),眼神清澈。
我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然后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沒事?!?/p>
傍晚時我回到寢宮,寢宮里靜悄悄的,我的背還沒挨到床榻,就先被里面伸出來的一只手臂給摟住了,我剛要張口叫人,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愣住了,然后慢慢松了下來,聲音疲憊:“裴述,你怎么還沒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述的手臂還是緊緊地箍著我,開口卻像個孩童含著委屈:“我不走。我為什么要走?小王子是你最后歸宿,你嫁給了他,生活幸福美滿,然后就結(jié)束了。可是憑什么我這么多年做了迫不得已要害你的那個人。我也守著你愛著你,你卻要嫁給別人,從此以后你和我無關(guān)了?!?/p>
我冒出了一聲冷笑,隨后笑聲越來越大,終于停下來卻冷冰冰地看著他:“你一直想要我死,還想讓我對你情深不負(fù)嗎?裴述,你未免太可笑了?!?/p>
他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一臉認(rèn)真:“你說得對。所以我想將一切都告訴你,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非常離奇,但是請你相信,那一定一定都是真的?!?/p>
“我其實是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起初的任務(wù)是幫助你姐姐上位,完成了我就可以回去,但是誰知道我不小心殺了你姐姐,改變了書的內(nèi)容,我回不去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回去,但每次我都不忍心真的下手?!?/p>
他說的話不多,我卻震驚了。好半天才回過神,聲音有些顫抖:“你說得是真的嗎?”
他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是真的?!?/p>
“那你為什么選擇現(xiàn)在都告訴我呢?”
他的聲音像是醉人的佳釀:“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愛你,我原來所求的不過都是回到我的世界,但是在我發(fā)現(xiàn)你是真的要嫁給別人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與你在一起。我不回去了,留在這里陪你好不好?”
他的嗓音太過溫柔,懷抱又太溫暖,還是我多年前就貪戀的溫度,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少年踏破時空而來,像個英雄一樣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終于還是無法拒絕,抓緊了他的袖子,閉上了眼睛,遵從了我內(nèi)心最強烈的愿望,與他在一起,我說:“裴述,我再信你最后一次。若是這一次你再騙我,你就去死吧,死得干干凈凈的?!?/p>
裴述身體僵了僵,良久,輕輕嗯了一聲。
四
我跟裴述從水火不容到突然變得如膠似漆,令朝臣都無法接受,直言不懂年輕人的愛情。其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小王子了,他想不通自己那么帥我為什么不愛他?
當(dāng)他當(dāng)面問出我這個問題的時候,裴述在旁邊冷笑了一聲,當(dāng)著他的面霸道地將我摟進(jìn)懷里:“當(dāng)然是因為老子更帥了!”
小王子傷心了,嚷嚷著長了針眼要回老家。于是裴述提議我在升星臺設(shè)宴給南洋使團(tuán)送行。
在宴會上裴述坐在我的旁邊,臉色卻很蒼白有些魂不守舍。我去握他的手卻摸了一手的冷汗。
低聲擔(dān)憂地問他:“ 你怎么了?”
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卻被一波上來敬酒的大臣給打斷了,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一會兒再說,便逐個去飲大臣們敬的酒了。
喝完之后我已經(jīng)有些醉了,靠在裴述懷里,他低頭張嘴跟我說話,我還有些聽不太清,忽然小王子端著酒杯上前,滿臉通紅,委屈得不得了的樣子:“敬,陛下?!?/p>
我心中對他有愧,于是站起身來,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正準(zhǔn)備揚頭干了的時候,突然聽到裴述吼了一聲:“小心!”
我眼尾只來得及掃過一點寒光,然后便是利器入體的聲音,酒杯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我看著倒在我懷里的裴述,臉色蒼白,不遠(yuǎn)處的小王子手里拿著把短刀,身上那股子軟萌好欺的氣質(zhì)蕩然無存,姣好的面容已經(jīng)扭曲了,透著陰狠。他很快就被上來的士兵給制住了。
我眼里旁人,只有倒在我懷里一口氣接不上另一口氣的裴述,他的傷口已經(jīng)發(fā)黑,是中了烈性的毒,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了下去。
他指著小王子說:“他……他不是小王子。他是南洋來的刺客?!彼腥硕即篌@,士兵在他臉上揉了揉,很快便掲下來了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張截然不同的臉。
裴述偏頭咳出了一口血沫,看著我,眼神里盡是無奈遺憾和悔恨,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惜音,對不起。我又騙你了。我其實早就知道他會在宴會刺殺你,所以我提議舉辦宴會,因為我想這也是我最后的機會,如果你死了,我就能回去了。但沒想到最后我還是不忍心……”
我抓著他的手,我從未如此怕他死去,感覺自己已經(jīng)喪失思考的能力:“ 你,你說什么?”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惜音,我可能再也不能在你身邊了。因為這次你不死,我回不去,我在這里也可能就會徹底消失了?!?/p>
我抓著衣襟痛哭,搖著頭:“ 不要……不要……你殺了我,殺了我??!”
裴述最后給了我一個溫柔的笑容:“傻姑娘,我原本以為我可以,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舍不得。為你而死,我也心干情愿。因為我愛你?!彼氖种柑?,像是想觸摸我的臉,但還是重重垂下,聲音散在了風(fēng)里,“求你,原諒我吧……你好好活著?!?/p>
尾聲
裴述死后的第一天,我正?!诙?,正?!?/p>
第三天,正常……
……當(dāng)然這些都是朝臣眼中的我,我兩個月以來一心撲在政務(wù)上,批了申請建了能用百年的堤壩,慰問了老臣,主持了新一期的秋試,提拔了一批優(yōu)秀的青年官員,朝堂一片清明。起碼在未來的二十年,不會出什么大亂子。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化悲憤為力量,但其實表面上越是風(fēng)平浪靜,心里越是暗潮洶涌。我已經(jīng)從皇室旁支選了一位幼子,立下了遺囑,在我死后由他繼承皇位,由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輔佐。
是的,我準(zhǔn)備了一杯毒酒,準(zhǔn)備神情平靜地迎接死亡,裴述說如果我不死他便不能回到他的那個世界,況且他說他也回不來了,我自己活著也沒有什么意思。他說過我和別人都是活在書里,那么我死了也沒有關(guān)系,我唯一的希望是他能回到他一直想回到的地方,好好活著。
就在我挑了一個微風(fēng)不噪時間剛好的日子,正準(zhǔn)備一飲而盡的時候,突然從門外奔進(jìn)來一個人,高聲喊道:“放下!別喝!”
我回過頭,還保持著端著酒杯的呆愣姿勢。來人穿著一身我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皇宮內(nèi)侍服裝,卻發(fā)髻散亂,還跑丟了一只鞋。
看見我,眼睛圓瞪:“該不會沒攔住吧!”于是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我的小腹給了一拳,勒著我的脖子,“吐出來快吐出來!”
這個打法!真的!很熟悉啊!
我偷空喘了一口氣,大吼道:“別打了!裴述!我還沒喝!”
“啊,沒喝啊。”終于他的動作停了下來,悄悄地向后退了兩小步,朝我咧嘴一笑:“惜音,是我。我回來了。”
我沒等說話,門口其他侍衛(wèi)聽到動靜闖了進(jìn)來,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幕有些茫然:“陛下,您怎么了?”
侍衛(wèi)目光落在我身旁的裴述身上,義正詞嚴(yán)地說:“你是哪隊的?怎么敢深夜闖入皇宮?”朝我報了個拳,“陛下我這就把他帶走。”
說著就要去拽裴述,我迫不得已咳嗽了一聲,頂著平時那張上朝時嚴(yán)肅認(rèn)真的神情:“不必了,他是我的貼身侍衛(wèi),就讓他留在這兒吧。”
侍衛(wèi)哦了一聲:“臣告退?!弊叩介T口的時候我卻聽他小聲嘀咕,“陛下什么時候有貼身侍衛(wèi)了……咦?就算是貼身侍衛(wèi)用留在殿內(nèi)嗎?”
我一張臉早已燥得不行,裴述輕輕從我后面貼上來,熱氣撲在我的耳朵上:“陛下撒起謊來很帶感嘛。”
我轉(zhuǎn)過去扶著他的肩膀,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說你會死,然后不會回來了嗎?”
裴述埋在我肩膀悶聲笑:“這本書應(yīng)該結(jié)局了,我也沒想到我還能回得來。把我關(guān)進(jìn)來的那個人說我的任務(wù)沒有完成,所以我回不去,不過我求了求他讓我留在這里,他就同意了,說看咱們倆這么多年也挺鬧心的,這么看來他也挺好說話的。”
我拖長了嗓音:“是嗎?那我們來日方長……”
他手里忙著跟衣服做斗爭:“來日方長,來日方長?!?/p>
很好。我臉色忽然一肅,從腰上抽下來平時當(dāng)做腰帶的軟鞭就朝他抽了過去:“天殺的裴述!你騙了我?guī)谆兀】次医裉煸趺闯槟?!?/p>
裴述被我抽了一記,嗷得慘叫了一聲,繞著寢殿就開始跑:“惜音輕點!這身體可不能再換了!誒呦,惜音。誒呦寶貝……”
“你給我站??!今天晚上你別想睡覺了!”
月亮悄悄躲進(jìn)了云層,屋里還在鬧騰,聲音卻小了,我們不怕虛度年華,反正歲月且長,你會在我身邊,陪我共享這萬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