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莉莉
我喜歡上了一張明信片。那是宮崎駿的一部動漫作品剪影——深深淺淺的綠鋪滿了湛藍的天空;寬大的葉子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曳出溫暖的弧度;穿著米黃色連衣裙的小女孩捧著玉米,笑得燦爛;順著她的眼神望去,看到的是老奶奶慈祥的笑意,淡淡的寵溺從奶奶的皺紋間溢了出來……
真的是暖人心脾的溫馨啊,心底的那根弦被輕輕地撥動著,我不由得想起了奶奶陪著我的那些日子。
那時的奶奶身子骨尚還硬朗,父母常年不在家,我成了名副其實的留守兒童。
那時候的我,最喜歡夏天。
夏天的早晨,奶奶會早早地把我喚醒,然后帶我去菜園摘菜。園子里,有長勢茂盛的青菜,綠油油的,很是喜人;還有一個供豆角、絲瓜攀爬的架子,被藤蔓攀著,白色的小花面朝陽光,驕傲地怒放,遠遠望去,滿眼的郁郁青青。早晨有溫暖的陽光,從藤蔓的葉子間靜靜灑下。葉子搖曳著,那一個個調皮的光圈就在地上追逐嬉戲。我喜歡偷偷鉆到藤蔓之間,快活地拍打晃動的陽光。葳蕤的藤蔓幾乎隔絕了我的目光,透過縫隙,我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奶奶彎著腰移動的身影。
而我最討厭的,一定是秋天和冬天。
我并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慢性支氣管炎跟隨了我很久,一到秋天和冬天,干燥的天氣就會讓我忍不住咳嗽。在那些難熬的日子里,我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暴躁易怒、任性自私,讓奶奶很傷腦筋。爺爺給我看病,開的都是苦得難以下咽的中藥,奶奶每次小心地熬好了藥想哄我喝,我不是哭著推開,就是大發(fā)脾氣不肯喝。奶奶向來溫和慈祥,從來舍不得打我罵我,經(jīng)常跟爺爺想辦法,比如在藥里多加些甘草,給我買薄荷糖,可總是沒有用,對藥湯的恐懼完全壓倒了我平日里的溫順和乖巧。
有一天,爺爺有事出診了,無論奶奶怎么哄,我都不愿意吃藥。她一籌莫展,苦惱得一直在我身邊打轉,叨念著:“不吃藥病怎么會好啊,待會兒你爺爺又要罰你了,你又要整晚咳嗽了……”奶奶沒有辦法,她從來不知道怎么樣才能把叛逆的、不愿意接受任何“威逼利誘”的我哄得服服帖帖,溫順的她沒有法子對付我。然后,奶奶嘮叨了半天,竟然當著我的面哭了出來。
我嚇了一大跳。我懵懵懂懂,不知道她為什么哭泣,是我太兇嚇到她了嗎?是我不聽話讓她受傷了嗎?
我當時不能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從那時候起,我學會了自己去小賣部買冰糖,然后就著冰糖,皺著眉頭把一碗碗藥湯喝下去。
我后來慢慢知道她有多怕失去我。
一晃已過去多年。
現(xiàn)在的奶奶再也不復當年的硬朗,日漸虛弱的她只能終日與藥罐為伴,再也不能牽著我的手走在清晨的涼風里。時光這把刀無情地在她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殘忍地在她身上播下了病痛的種子。而那個曾經(jīng)牽著她的手,快活地在陽光和風中奔跑的小女孩已經(jīng)長大,可以獨自在黑夜中行走,可以細心地為她熬藥,可以熟練地侍弄園中的蔬菜……
原來時光已經(jīng)改變了這么多東西。
如果有一天,她從我的生命中安靜地抽離,我該怎么去面對?
我不敢想象,即使我知道,總會有那么一天。
時光無情,它讓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生命中的至親至愛永遠離去,其他人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走出他們的生命。
不過,幸運的是,愛會長存于世。我會記得奶奶拉著我走過的路,記得郁郁蔥蔥的菜園,記得潺潺流動的河水,記得快活搖曳的陽光,記得涼爽的秋天里彌漫的藥香,記得冬天里奶奶輕輕掖好我的被子,記得奶奶仿佛永遠說不完的睡前故事,記得奶奶的眼淚和溫柔慈愛的眼神。
多希望時光能走得慢些,讓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為奶奶多端幾回藥,多梳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