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冰雪
掀開窗,整個世界被轟隆隆的雷鳴和耀眼的閃電所充斥,雨絲卻下得稀疏。支頤聽雨,別樣愜意。自小卑微的性格,對氣勢如虹的雷電有一種莫名的敬羨,但骨子深處卻更喜歡溫潤的雨。時已立秋后的凌晨五點,興致所至,穿一襲飄逸的長裙,撐起絢麗的彩虹傘,撲入早秋的晨雨中。
山野無人,雨滴輕巧地擊打著傘面,氣溫清涼宜人。步履觸及著山路邊漸盛的雛菊,逗弄了忍俊不禁的枝葉雨珠,“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般的意蘊驟然涌上心頭。同時溢出的,還有蔓延在雨中絲縷記憶……
那是秋天,父親領著稚嫩的我從太行山腳下出發(fā),告別那個七月天仍需早晚穿長袖長褲的小村莊,投向一個新奇的組合,家。一路的山光水色在我幼小的記憶中都已淡漠褪色,唯有那若有若無的雨卻記憶猶新。微雨中,父親背著那個荒寒年代里頂奢侈的二十斤大米作為姑奶奶給我的口糧;我的百納衣里縫著那個年代頂富足的近百元人民幣。在如絲的細雨里,我們父女倆走得很興奮。一百多華里的路,七歲的我歡悅如輕盈的小鳥。父親見山講山,見水講水,給我初涉世的人生開啟了第一堂現(xiàn)場山水游記課。九座山九條河,奇聞異趣不斷。雨點稍大時,父親便會把擦汗的手帕遮在我頭上,讓我有種新娘子戴蓋頭的新奇,在手帕迎風掀起的忽明忽暗中,父親講述的老龍頭河上的石橋是兩只山羊頂架,一怒撞開的一個大洞至今還芳草滴水,輪廓分明地裱在記憶的斑駁墻面??上r光荏苒,我竟再也沒有機會踏上過那條兒時的鄉(xiāng)路。
第二次,與雨中勝景相遇已是豆蔻年華。也是在秋果正碩的金色季節(jié),因下著小雨諸農事不宜。父親便帶著我們兄妹仨去山上挖藥材。全程中父親見草便講其外形和功效,并詳細地講解哪幾味藥組合在一起會產生什么樣的神奇藥效,兄長與弟弟聽得如癡如醉,那哪里是挖藥材的苦差,分明是一場幕天席地的中醫(yī)學大講座。我至今都懷疑兄長與弟弟后來從醫(yī)接過父親救死扶傷的家業(yè)與那個雨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父親信手采來的雛菊和楓葉為我編織的花冠,卻震撼了我對“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的心里體悟:原來書本上枯燥的文字回歸現(xiàn)實生活竟然那么溫婉,和煦!以至于三十年后,有雁陣掠過,腦海中噴涌而出的還是那個“大雁飛過菊花插滿頭”的唯美雨景。
后來,我歷盡苦辛,終于考上大學,如愿從事了一個與花兒相伴的職業(yè)。就業(yè)后的一個月,還是在一個秋雨斕珊的午后,我獨支一傘,信步在鄉(xiāng)野田間,看著莊稼地里肥碩的瓜果,想象著人生從此與一幫青春少年為伴,用平生的知識見聞陪伴花季的成長,簡單而充滿活力,那是何等快意的人生。
這一走,便是二十年,有喜有憂,卻樂此不彼。以我心,從我愿,何疲之有?
雨滴輕扣傘面,七彩的防水面料撐起的一方晴空下,再無慈父講奇聞,也無賀涵送溫暖。在滴嗒滴嗒的輕吟淺唱中,人生就這樣在漫漫時光中穿梭而過。
漫步在秋菊爛漫的雨中山澗,內心,如此寧靜,記憶如此美好,不由脫口而嘆:雨中,真好!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