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橋
事實上,我和草莓姑娘3歲就遇見了。那個時候我們在同一所幼兒園的不同班級,一墻之隔,將我和草莓姑娘的相識推遲了整整十年。
十年后的某一天,我們已經(jīng)成為了相當要好的朋友,我趴在她家柔軟的大床上翻她的成長相冊,在那張幼兒園畢業(yè)留念照里看到了粉嘟嘟的草莓姑娘,也驚奇地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我的半個身影。
我興奮地告訴趴在另一邊的草莓姑娘,她聞言激動地扔下手里的小說滾過來。兩顆腦袋緊湊在一起,片刻之后又發(fā)出相同的感嘆。
“橋橋,我們可真有緣?。 辈葺媚锍段业哪?,漂亮的眼睛閃閃發(fā)光。
我拍掉她的手,又伸手去拍她的頭。兩個人笑鬧著,聲音驚動了廚房里正在做飯的阿姨,她拿著鍋鏟從房門后探出半個腦袋,笑得特別溫柔:“小心點兒,別受傷了!”
我們對視一眼,忙不迭地應(yīng)道:“知道啦,知道啦?!庇直粌蓚€人相同的點頭頻率逗得哈哈大笑。
就算是現(xiàn)在再回想起來,我依然覺得,13歲的夏天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夏天了。
我和草莓姑娘生活在同一條名叫“鹿祠街”的老街,在同一所初中同一個班級學習。我很愛睡懶覺,每天草莓姑娘來找我上學都要在樓下等一會兒。等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妥當走出院子,滿心歉意地走向她時,她總會從口袋里摸出兩支阿爾卑斯原味棒棒糖,遞給我一支。一人一支棒棒糖,一人一輛自行車。從家到學校需要十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剛好夠一支棒棒糖完全融化在嘴巴里,甜蜜蜜的味道讓一整天的心情都變得很愉悅。
感情最好時,連鄰居家的大姐姐都玩笑道:“你們兩個很像親姐妹哦!”聽到這話的我們相視而笑,愈發(fā)形影不離。
那時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那樣要好。
隔閡是在不知不覺中產(chǎn)生的,追及原因,也只能歸結(jié)于平日里或多或少的細小而瑣碎的摩擦。
一開始只是偶爾不再一起上下學,結(jié)伴而行的次數(shù)減少了;再后來,草莓姑娘在社團里認識了新的朋友,那是個和我們倆都截然不同的女生。她成績差,但性格開朗,經(jīng)常惹是生非人緣卻是極好,喜歡頂撞老師,喜歡呼朋引伴。我和草莓姑娘之前都沒接觸過這種類型的女生,在我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草莓姑娘卻覺得她很有趣。
我想,至少,是要比我有趣的。
于是,草莓姑娘的時間開始分給她更多;于是,我和草莓姑娘的關(guān)系漸漸變得疏遠。而那時年少的我,憋著一股不服氣的勁兒,忽視了內(nèi)心深處最強烈的想法,因為可笑的所謂的驕傲,硬是沒說出挽留的話。
由一點引出的兩條射線會形成一個角——起點相同,卻因為一點點小的偏差最終相隔了十萬八千里。
人也是一樣。
在與我漸漸生分的日子里,草莓姑娘把大把的時間花在了跟那個女孩一起玩兒上,成績一落千丈,從老師最看重的前十名里脫離,跌到了中下游的水平。
班主任發(fā)現(xiàn)與她屢次交談都無果后,似乎就放棄了,轉(zhuǎn)頭做起了我的思想工作。
他知道我和草莓姑娘一向交好,但不希望我像她一樣“掉隊”。整整半個小時,他一直在盡可能地細數(shù)草莓姑娘的過錯,他說她不努力、上課睡覺、自甘墮落、和差等生玩且不聽老師的勸,令人失望……
到后來,他每多說一個字,我的眼前就多一分霧氣。明明不是在說我,我卻那么傷心。我低著頭,不想讓任何人看清表情,蓄了滿眼的淚被我硬生生地憋住。我只是沉默,沉默著哭泣,沉默著掙扎。
也就是在那同一天,好久沒和我一起回家的草莓姑娘終于在放學后背著書包走向我。
她站在我的桌子前說:“走吧,橋橋。”
我愣了一下,盯著她看了好幾秒。
我知道此時我應(yīng)該站起來抱抱她的,再不濟也該笑著應(yīng)一句“好啊”,可是我沒有。我盡力忽略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端起禮貌的笑:“抱歉啊,今天和三班的沈晴約好了一起去她家討論奧數(shù)題的,沒辦法和你一起了。下次吧?!?/p>
草莓姑娘呆愣在原地,扯起一抹很失落的笑,搖頭輕輕說:“沒關(guān)系?!?/p>
我假裝沒看見,低頭收拾書包,卻無法忽視自己顫抖的手。
其實根本沒有什么約會,只是事到如今,我們都已經(jīng)有了新的友人和不同的圈子,就像班主任說的,我們兩個,早已是不同路上的人了。與其和好之后發(fā)現(xiàn)彼此步調(diào)不再一致,強迫自己配合對方,假裝還像原來一樣親密無間,與其讓感情在無可避免的摩擦中慢慢消彌,最終只能無奈而失望地再次陌路,倒不如趁還來得及時狠狠心,至少還能給彼此留下個美好印象。
那天走出教室后我躲到學校的圖書館里,找到以前我和草莓姑娘都愛看的漫畫書,趴在書桌上很小聲地哭泣。眼淚砸在袖子上,染濕了一大片。
有不認識的女生走過來遞給我一包紙巾,小心翼翼地問:“同學,你沒事吧?”
我搖頭,眼淚卻一直往下掉。我自己做的決定,哪怕再難過,也得承擔后果。
我在圖書館里一直待到天黑?;丶业穆飞?,我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往日這條走過無數(shù)遍的路竟然那么漫長、那么黑暗??墒牵@般漫長而黑暗的路,從今以后,要我一個人獨自前行了。
再后來,我在眾人的期望下理所應(yīng)當?shù)乜既肓酥攸c高中重點班,而草莓姑娘也通過中考前三個月夜以繼日的努力考到了另一所不錯的學校。高中的學習太過緊張,每天早出晚歸自顧不暇的我沒時間去關(guān)注別人的生活。
直到有天晚上放學回家后,媽媽不經(jīng)意地問我:“你還記得你初中時那個!你們現(xiàn)在還聯(lián)系嗎?我記得以前你們感情挺好的??!”
一瞬間,回憶如同困獸般沖破牢籠,往事紛至沓來。
我想起草莓姑娘漂亮的閃著光的眼睛,想起她溫暖的笑,想起她仰頭看著天空時的背影,想起某年某天,她輕輕捏著我的臉,笑著說:“橋橋,我們可真有緣?。 ?/p>
是真的有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么時間的齒輪不能再向前調(diào)整十個年頭,讓我們早些相識呢?為什么十年之后再次相遇的我們,依舊沒辦法一起走到時光的盡頭呢?
我親愛的草莓姑娘,我們怎么就分開了呢?
如果當初我能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如果我沒有拒絕她的邀請,如果我能伸手拉她一把,那么,如今的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
我們是不是仍會像最初那樣,一起為考試成績擔心憂慮,一起談?wù)撃硞€笑容明朗的少年,一起在上學的路上叼著棒棒糖,將自行車踩得風生水起?
一生遙遙,青春的這趟列車上,我們相伴乘過一程,一起欣賞過沿途的一段風景,然而終點不同,注定只能各站停靠。
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念,忍不住回頭看,那些與你有關(guān)的清白之年,回憶依舊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