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胭脂
接到爺爺去世的消息時,我正在去外地的火車上,那是我離開老家的第二天。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張充滿皺褶的黑臉膛,耳朵邊又響起了四川口音的吟詠:人之初,性本善……
其實,爺爺應該是我的外公。因為母親是獨女,父親做了上門女婿,有了我之后,在他強烈要求下,對他的稱呼就此定為爺爺。
爺爺感到最自豪的事情是他念過幾年私塾,以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做過組長、隊長、村主任,為村里培養(yǎng)了接班人。每到逢年過節(jié),就會有不少人提著禮物上門。當然,禮物都是些普通的東西,或是一塊臘肉,或是一瓶農(nóng)家自釀的糧食酒,條件稍好的,會有一包白糖。這時候,爺爺就會對來人嚴厲地訓斥一番,在對方極不好意思地敬意表述之后,挑上那么一兩樣收下,然后一定會強留下對方來吃上一頓飯,喝上一頓酒。
在酒桌上,爺爺、父親與客人們杯來盞去,以喝酒多寡來表達情誼深厚。村民們都是憨厚老實的人,做主人的生怕客人喝少了不開心,做客人的生怕自己喝小口了對主人不敬。而這時候,是孩子們最開心的時候。我與客人們帶來的孩子在迅速填飽肚子后,就在堂前屋后瘋跑玩耍。但往往會在長輩喝得面紅耳赤的時候被爺爺叫過去,當著長輩們的面,被爺爺考。
“飛娃,會寫自己的名兒不?”
我接過爺爺遞過來蘸了酒水的筷子,在桌面上歪歪扭扭寫下自己的名字,一臉希冀地望著他,等待著他的評價。
“嗯,寫得不錯。來,飛娃,我告訴你,這飛字還有一種寫法?!睜敔斠贿咟c頭夸獎著我,一邊拿回筷子,蘸上酒水,在桌面上飛速地寫下繁體字“飛”。然后將筷子遞給我,慈愛地望著我,鼓勵著我。
我在爺爺?shù)墓膭钕聦懗龈油崤さ淖舟E來,但卻總能換來爺爺更加夸張的夸獎,以及一片肉或是一顆花生米的獎勵。要是寫不出來,爺爺就會手把手耐心地教導,并且細聲地安慰,“飛娃別急,要是在以前你就是考狀元的料,用心些,你一定能行!”父親和客人們在這時候往往都會是看客,當然,也都會不時地夸夸我,順便表達對爺爺?shù)某缇粗椤?/p>
童年的時光是快樂的、飛速的,爺爺和家人們忙碌著田地里的活兒,而我卻享受著最為灑脫、最為快樂的時間。在田間地頭,在桌前屋后,每當爺爺休息的時候,我都會巴巴地跟著他,為他裹好已經(jīng)剃去煙骨的煙葉子,然后在爺爺吧嗒吧嗒的抽煙聲中,聽他講《三國演義》《西游記事》。當然,聽得更多的是《三字經(jīng)》《百家姓》。
還記得上小學報名的時候,在老師的要求下,我一口氣寫出一至十的大小寫,以及阿拉伯數(shù)字時,老師的驚訝以及爺爺開心的笑聲。爺爺生于鄉(xiāng)村,僅僅念過幾年的私塾,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墒牵麉s懂得很多做人的道理。每一次回家,我都會陪著他裹一支煙,聽他講一段《三字經(jīng)》或是《百家姓》。和爺爺一起生活的時間只有十多年,卻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在最重要的少年時期,是他教會我寫下第一個字,是他教會我如何與人為善,如何引人向善。
這次離家的時候,還在和爺爺說,等我回到省城的家安排一下,接他到省城養(yǎng)老??墒?,爺爺笑著的應承并沒有實現(xiàn),在我離開家的第二天他就走了,走得很安詳。
“也許,是他不想給你增添麻煩吧!”這是父親對于這件事情的解釋,也是父親對我的安慰。只是我卻知道,我再也沒有辦法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聽到由他嘴里邊唱和出來的四川話版的《三字經(j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