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娥

一

陶樂容坐在教室里，期待著今天能有什么不同。每個經過她身邊的人，她都以為是來找她的，但所有人都只是經過而已。

下課時，她故意在門口的日歷那里停留了一會兒，裝作看日歷的樣子。在今天的日期底下有一行小字“陶樂容生日”。

剛升入初中時，老師為了讓大家互相熟悉起來，把所有人的生日都寫在了班級日歷上面。因此，每到一個同學過生日時，大家都會主動送去祝福和禮物。但是今天陶樂容卻什么也沒收到，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有。

放學了，傷心的陶樂容快要走出校門時，突然接到了同桌的電話。她一陣激動，以為同桌是來給她補生日祝福的。結果同桌只是告訴她，她的作業(yè)本忘在書桌里了。

陶樂容跑到教室門口，發(fā)現(xiàn)里面一片漆黑，卻又隱隱聽見有人聲傳來。她突然心中一動：難道大家給我準備了生日驚喜？

她興奮地推門而入，隨著一聲叫喊，燈突然全都亮了起來，但陶樂容的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只見許多人沖過來，對她指指點點，“你的卷毛難看死了！”“丑丫頭還想要生日祝福？”……陶樂容一下子驚醒了。

原來是個夢。但這個夢卻不全是假的。不同的只是，現(xiàn)實中她返回教室，里面空無一人。沒有任何祝福和禮物就是上個生日的真實情況。她覺得夢中的那些話就是同學們心里想說的。

在班里她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大家給她起了個外號——“黑毛獅王”，因為她天生就有一頭自然卷。由于頭發(fā)打結難梳，她每天不梳頭就去上學，頭發(fā)一直亂蓬蓬的。

陶樂容覺得自己不受歡迎都是自然卷的錯。如果她也像其他女生一樣天生有一頭順滑的直發(fā)，肯定不會被同學這樣嫌棄。她去年的生日愿望就是不再有人嘲笑她的頭發(fā)，能有一個愿意接納她的好朋友。

她覺得自己昨晚會做噩夢，一定是因為精神緊張，因為今天她就要到新學校去上學了。

由于父母工作變動，陶樂容轉到了其他城市的另一所初中。陌生的學校、陌生的同學讓她緊張不已，擔心會遭到和過去學校同樣的冷遇。

出門前，她瞥了一眼鏡中鳥窩一樣蓬亂的頭發(fā)，重重地嘆了口氣。她明明叫“樂容”，卻沒有一天因為容貌開心過，反而一直在為此煩惱。

二

陶樂容剛走進教室，就有不少同學對她夸張的發(fā)型報以驚呼。但她擔心的嘲笑和嫌棄卻并沒有發(fā)生，反而一下課就有一個女生主動來找她。

“你好，我叫秦雅楠。你的頭發(fā)是自然卷嗎？”

當秦雅楠站在陶樂容面前的時候，陶樂容不禁驚呆了。眼前的少女是那樣可愛，她的頭發(fā)卷卷的，短短的，卻梳得整整齊齊，泛著健康的光澤，一枚精致的黑玫瑰發(fā)卡恰到好處地別在一側。清秀的卷發(fā)把一雙小鹿一樣的大眼睛襯托得更加機靈活潑。

她覺得這個少女漂亮得簡直像電影《羅馬假日》里的公主。她想不到這樣美麗的少女居然會主動來和自己說話，不禁有些害羞。

“我的頭發(fā)是自然卷，所以總是亂糟糟的，不像你的頭發(fā)那么規(guī)矩好看。你的頭發(fā)是燙的造型嗎？”

秦雅楠噗嗤一笑，“學校不讓燙發(fā)，我的頭發(fā)也是自然卷啊。”

陶樂容吃了一驚，她覺得老天真不公平，為什么有的自然卷可以這么整潔漂亮，而自己的卻這么蓬亂毛糙。

正在陶樂容羨慕不已的時候，秦雅楠說：“信不信我也可以讓你的頭發(fā)變得和我一樣？”說著就拿出了隨身帶著的小梳子幫她梳頭發(fā)。

陶樂容因為嫌麻煩，已經有好幾天沒洗頭了，被秦雅楠這樣梳頭，很不好意思，擔心她會嫌自己頭發(fā)太油、不干凈。

但秦雅楠卻完全沒有嫌棄的樣子，一邊繼續(xù)和陶樂容聊天，一邊非常耐心地一點一點把她打結的頭發(fā)梳開。秦雅楠好像早就習慣了給別人梳頭，手法非常熟練，而且還有一套獨門技巧。她借用班級澆花的小噴壺，時不時地往陶樂容的頭發(fā)上噴點水。短短一節(jié)課間已經把陶樂容原本亂蓬蓬的頭發(fā)整理得相當規(guī)矩。

陶樂容想找面鏡子看看，卻被秦雅楠阻止：“你等一下！我的作品還沒完成呢！”說著便跑回座位，拿來一條紫色的緞帶，從下往上把陶樂容的頭發(fā)包了一圈，又在頭頂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完美！”秦雅楠將一面小鏡子遞給陶樂容。

陶樂容接過鏡子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她想不到自己原本鳥窩一樣的亂發(fā)居然可以變成童話公主般漂亮的波浪。

秦雅楠說：“自然卷是麻煩一些，但是只要耐心一點，講究一點方法，也可以打理得很好。”

陶樂容覺得秦雅楠的手真是太神奇了，就好像會施魔法。陶樂容因為自然卷和秦雅楠一見如故，成為了最好的朋友。按照秦雅楠教的方法，現(xiàn)在陶樂容每天的發(fā)型都既精神又漂亮。過去，她總是怕引起別人的注意，惹來別人的嘲笑，所以總是故意低頭走路，也不和人打招呼。現(xiàn)在她的性格也變得開朗起來，漸漸融入了新班級。

三

但是，這天陶樂容卻苦著一張臉。下課時，秦雅楠關切地問她怎么了。陶樂容猶豫了好久才愧疚地說：“我把你借給我的珍珠發(fā)夾弄丟了。那個一定很貴吧，雖然我的零花錢不多，但我一定會想辦法賠給你的?！?/p>

結果秦雅楠聽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那個發(fā)夾非常便宜，那些珍珠是假的，發(fā)夾是我自己做的。你根本不用賠給我?！?/p>

陶樂容再次大吃一驚。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么漂亮的發(fā)夾居然是秦雅楠自己做的，而且不光那一個，秦雅楠所有的發(fā)飾都是自己做的。因為她每天都戴著不同的漂亮發(fā)飾，陶樂容還一直以為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第二天秦雅楠帶了好些DIY發(fā)飾的材料，中午午休時教陶樂容做發(fā)飾。秦雅楠打開裝材料的鐵盒，里面裝滿了各種顏色的緞帶、人造的珍珠和水晶、塑料的小徽章、造型別致的小紐扣、硬紗、簡單的黑色金屬發(fā)夾……原來那些漂亮的發(fā)飾就是由這些東西制成的。

秦雅楠找出幾片藍紫色的硬紗，剪成蝴蝶的造型，疊在一起，身子中間用線和水鉆固定，最后用強力膠粘在黑色的金屬發(fā)夾上。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發(fā)夾就做好了。

陶樂容崇拜地問秦雅楠：“你做了那么多發(fā)飾，戴得過來嗎？”

“自己當然戴不過來呀，我做這么多是送給朋友的?！?/p>

聽了秦雅楠的話，陶樂容瞬間有點落寞。秦雅楠又漂亮，性格又好，當然有許多朋友。但自己真正稱得上好朋友的只有秦雅楠一個。

“雅楠，我希望自己也能和你一樣有那么多朋友。我再也不想過生日時一個祝福都收不到了?！背鲇趯η匮砰母屑ず托湃危諛啡輰⒆约哼^去因為自然卷被嘲笑的事全都告訴了她。而秦雅楠則一直充當最好的聽眾，耐心地聽她訴說，并不斷給她安慰。

陶樂容覺得自己能有秦雅楠這樣貼心的朋友，真是太幸運了。

四

一轉眼又到了陶樂容的生日，她熱切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因為秦雅楠早就告訴她，為她準備了一份特別的驚喜。

陶樂容梳著秦雅楠新教給她的漂亮發(fā)型，戴著秦雅楠送給她的可愛發(fā)飾，早早來到學校。她發(fā)現(xiàn)書桌里有個紙卷，便興奮地展開看，原來是一份名叫《美麗的你》的校報副刊，而主編就是秦雅楠。

但當她看到副刊的內容，瞬間愣住了，只見上面登著這樣的標題：“走近陶樂容，窺探自然卷少女的心事”。接下來整版的內容都是陶樂容曾經對秦雅楠說過的私房話，包括被同學冷落、收不到生日禮物等各種難受的回憶。旁邊還附上了一張照片：陶樂容梳著公主頭，戴著秦雅楠為她特制的絹花發(fā)箍，臉上綻著甜甜的笑容。

但現(xiàn)在陶樂容卻覺得這張笑臉簡直太丟人了。她想不到秦雅楠居然會把自己的秘密在校報上曝光！原來她對自己好，和自己談心，都是為了收集素材，一切都是虛情假意！她心中立刻生出一團怒火。

這時，身為值日生的秦雅楠恰好端著水盆回來。陶樂容一見她就怒氣沖沖地走過去，“啪”的一下把校報摔在水盆里，怒道：“你這個騙子！”說完就跑出了教室。

陶樂容跑到衛(wèi)生間，把頭上的發(fā)飾一把扯下來，扔在地上使勁地踩，想要發(fā)泄心中的怒氣。

失去發(fā)飾固定的頭發(fā)，被陶樂容用手抓得亂七八糟，早上的小公主又變回了過去的“黑毛獅王”。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的模樣，突然放聲大哭。

直到早自習快結束的時候，陶樂容才終于平靜下來。她返回教室，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頂著一頭蓬亂的頭發(fā)走回座位。

秦雅楠坐在座位上，面前攤著那份濕透的校報，眼圈紅紅的。陶樂容見她如此，心中的憤怒也絲毫沒有消減。

下課時，有幾個外班女生跑到教室來，說要找陶樂容。但她們從教室門口一看到陶樂容“黑毛獅王”的造型，就立刻轉身走了。

五

青春期的少女總是特別敏感，而信任就像一張紙，一旦弄皺怎樣都無法撫平。

之后陶樂容再也不想和秦雅楠說話，哪怕秦雅楠幾次三番想要找她解釋，她也立刻扭頭就走。

原本陶樂容就只有秦雅楠一個好朋友，現(xiàn)在她連這唯一一個朋友也失去了。沒有朋友的陶樂容心情郁悶，午休時間一個人跑到學校的小花園里偷偷抹眼淚。

這時她聽見有人過來了，她不想見人，就躲在角落里。來人正巧是秦雅楠和另一個女生。秦雅楠一邊跟這個女生聊天，一邊幫她編漂亮的發(fā)辮，還給她戴上了親手制作的發(fā)飾。這個女生也非常信任地任由秦雅楠擺弄她的頭發(fā)，并且跟秦雅楠說了很多自己的心事。

她說她天生發(fā)質不好，小時候特別嫉妒表姐的一頭秀發(fā)。有一次一起洗澡的時候，她故意把洗衣液當成洗發(fā)水倒在表姐頭上，雖然表姐并沒因此生她的氣，但她自己事后卻很內疚。

陶樂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跳了出來，對那女生說道：“你不要被秦雅楠騙了，她對你好就是想套你的話。之后她會把你說的這些事都登在校報上。”

不料女生卻滿不在乎地說：“我知道會上報啊，我很高興呢。因為現(xiàn)在我也有一頭柔亮的秀發(fā)，再也不用嫉妒別人了。我非常感謝雅楠教給我打理頭發(fā)的方法，希望大家能認識現(xiàn)在的我。倒是你，錯過了這么好的機會?？茨悻F(xiàn)在這一頭又臟又亂的頭發(fā)，誰還愿意和你交朋友啊?！?/p>

陶樂容聽得愣住了。這時秦雅楠明顯有話要說，但是陶樂容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轉身跑了。

六

轉眼到了國慶節(jié)假期，陶樂容從書包里拿作業(yè)，突然發(fā)現(xiàn)書包里多了一張陳舊的報紙——居然是《美麗的你》的第一期。只見首頁有一個爆炸頭的小女孩，再一看標題寫的是“從爆炸頭到赫本頭——主編秦雅楠自述”。

陶樂容好奇地拿著報紙讀下去。

大家好！我叫秦雅楠。剛上小學時我因為亂蓬蓬的自然卷每天都被人嘲笑，還有一個難聽的外號叫“雷震子”。幸運的是，我有一對特別愛我的父母。他們知道以后，特意去學習如何打理頭發(fā)，好把我爆炸打結的頭發(fā)梳得整齊。從這之后再沒有人取笑我了，“雷震子”的外號也漸漸被“卷發(fā)公主”取代。我的父母還因為一直研究我的頭發(fā)，后來都轉行去做了發(fā)型師。

升入初中以后，我發(fā)現(xiàn)許多同學都很在意自己的儀表。為了將自己的護發(fā)心得分享出去，也讓大家有一個交流心事的平臺，我創(chuàng)辦了《美麗的你》這個副刊。我想告訴大家，不管天生是什么樣的發(fā)質，只要好好打理都可以變得漂亮。整潔的儀表代表了一種積極的心態(tài)，既是對自己的關愛，更是對周圍人的尊重。

希望《美麗的你》能給大家?guī)プ孕藕秃眠\！

陶樂容之前一直以為自己不被大家喜歡是因為天生的自然卷，卻沒想過是自己態(tài)度的問題。因為梳不開就不梳，因為洗了會打結就不洗，這樣又亂又臟的頭發(fā)不僅不美觀，對朝夕相處的同學也不禮貌，難怪沒有人想跟她做朋友。之后，秦雅楠出現(xiàn)了。她又以為雖然秦雅楠和自己都是自然卷，但秦雅楠是天生就漂亮柔順的，而自己是天生就蓬亂毛糙的，以為秦雅楠把她的經歷登在校報上是在變著法子故意嘲笑她……現(xiàn)在她終于知道原來一切都怪自己小心眼、脾氣爆。

她想等假期結束，好好向秦雅楠道個歉。這時，她看到電視上有個特別報道，說的是有一群城里的發(fā)型師自發(fā)組成志愿美發(fā)隊，趁著十一假期到偏遠山村幫留守老人理發(fā)。假期明明是勞動者休息的日子，這群發(fā)型師卻驅車上百千米到村里為老人理發(fā)，不僅分文不取，還倒貼車費，著實令人感動。

看著電視，陶樂容突然眼睛一亮……

七

終于盼到假期結束，一上學陶樂容就主動去找秦雅楠。但她還沒開口，秦雅楠就搶先說道：“樂容，你看到我偷偷塞到你書包里的那份報紙了嗎？因為你一直不給我道歉的機會，我只能想到這個辦法。真對不起，我不該沒經過你的同意就把你的心事登在校報上。因為你說希望有更多的朋友，所以我才這樣做。我希望讓更多人看到你的變化，喜歡你自信美麗的樣子。其實那天之后就有好多外班同學想來認識你，還想祝你生日快樂，但她們看見你暴跳如雷的樣子就都被嚇走了，還說我刊登不實報道?！?/p>

陶樂容滿懷歉意地說：“是我該跟你說對不起。你明明是為了幫助我，我還那樣對你。我們還能繼續(xù)做朋友嗎？”

“當然可以！”秦雅楠立刻爽快地答應。

秦雅楠肯定的答復讓陶樂容高興極了，她悄聲問道：“雅楠，國慶假期你到哪里去了？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女孩在幫發(fā)型師給留守老人整理發(fā)型，雖然只是一個側臉鏡頭，但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蝴蝶發(fā)夾，正是我們一起做的。那個女孩是不是你？”

“呀，居然被你發(fā)現(xiàn)了?！边@回輪到秦雅楠不好意思了，“因為我在電視上看到有的山村沒有理發(fā)店，留守老人們幾個月都不能剪頭發(fā)，于是就鼓動身為發(fā)型師的父母去幫助這些老人。之后就有越來越多的發(fā)型師加入進來，自愿定期跟我們一起去給這些老人理發(fā)。老人們剪了頭發(fā)，清爽干凈，覺得精神煥發(fā)。而且我們的到訪，也讓這些留守老人感覺不那么孤獨，心態(tài)好了很多……”

“那我下次能跟你們一起去嗎？雖然我不會剪發(fā)，但也許可以幫點別的忙?！碧諛啡萜炔患按貑枴?/p>

“沒問題，我一百個贊成！”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