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的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
祖父是個長得很高的人,身體很健康,手里喜歡拿著個拐杖,嘴上則不住地抽著旱煙管,遇到了小孩子,每每喜歡開個玩笑,說:“你看天空飛個家雀?!背媚呛⒆油炜找豢?,就伸出手去把那孩子的帽子給取下來了,有的時候放在長衫的下邊,有的時候放在袖口里頭。他說:“家雀叨走了你的帽啦?!?/p>
孩子們都知道祖父的這一手,并不以為奇,就抱住他的大腿,向他要帽子,摸著他的袖管,撕著他的衣襟,直到找出帽子來為止。
祖父常常這樣做,也總是把帽子放在同一個地方,總是放在袖口和衣襟下。
那些搜索他的孩子沒有一次不是在他的衣襟下把帽子拿出來的,好像他和孩子們約定好了似的:“我就放在這塊,你來找吧!”
這樣的不知做過了多少次,就像老太太永久講著“上山打老虎”這個故事給孩子們聽似的,哪怕是已經(jīng)聽過五百遍,也還是在那里回回拍手,回回叫好。
每當祖父這樣做的時候,祖父和孩子們都一齊笑得不得了,好像這戲還像第一次演似的。
別人看了祖父這樣做,也有笑的,可不是笑祖父的手法好,而是笑他天天用一種方法抓掉孩子的帽子,這未免可笑。
祖父不怎樣會理財,一切家務都由祖母管理。祖父只是自由自在地一天閑著;我想,幸好我長大了,我三歲了,不然祖父該多寂寞。我會走了,我會跑了。我走不動的時候,祖父就抱著我;我走動了,祖父就拉著我。一天到晚,門里門外,寸步不離。
…………
后園中有一棵玫瑰,一到五月就開花的。一直開到六月?;ǘ浜歪u油碟那么大,開得很茂盛,滿樹都是,因為花香,招來了很多的蜂子,嗡嗡地在玫瑰樹那兒鬧著。
別的一切都玩厭了的時候,我就想起來去摘玫瑰花,摘了一大堆把草帽脫下來用帽兜子盛著。在摘那花的時候,有兩種恐懼,一種是怕蜂子的勾刺人,另一種是怕玫瑰的刺刺手。好不容易摘了一大堆,摘完了可又不知道做什么了。忽然異想天開,這花若給祖父戴起來該多好看。
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我就給他戴花。祖父只知道我是在捉弄他的帽子,而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把他的草帽周圍插了一圈的花,紅彤彤的二三十朵。我一邊插著一邊笑,當我聽到祖父說:“今年春天雨水大,咱們這棵玫瑰開得這么香。二里路也怕聞得到的?!?/p>
就把我笑得哆嗦起來。我?guī)缀鯖]有支持的能力再插上去。
等我插完了,祖父還是安然的不曉得。他還照樣地拔著垅上的草。我跑得很遠的站著,我不敢往祖父那邊看,一看就想笑。所以我借機進屋去找一點吃的來,還沒有等我回到園中,祖父也進屋來了。
那滿頭紅彤彤的花朵,一進來祖母就看見了。她看見什么也沒說,就大笑了起來。父親母親也笑了起來,我笑得最厲害,在炕上打著滾笑。
祖父把帽子摘下來一看,原來那玫瑰的香并不是因為今年春天雨水大的緣故,而是那花就頂在他的頭上。
他把帽子放下,笑了十多分鐘還停不住,過一會兒一想起來,又笑了。
祖父剛有點忘記了,我就在旁邊提著說:“爺爺……今年春天雨水大呀……”
一提起,祖父的笑就來了。于是我也在炕上打起滾來。
就這樣一天一天的,祖父,后園,我,這三樣是一樣也不可缺少的了。
心香一瓣
情感角度:選段在我們面前展現(xiàn)了一個慈愛又充滿童心的老人形象。他帶來歡樂,帶來慈愛,也帶來溫馨;和孩子們互相玩鬧的場景,不禁讓我們時刻去對照自己的祖父,平淡卻感人至深。
寫作角度:選材不能貪大求詳,越是細小的點,越可以寫得深刻,也越容易感染讀者。因為好的文章,大多以細節(jié)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