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國俊
魯北有個黃龍村,村里有對夫妻,男的叫黃中信,女的叫侯常葉,他們有個獨生寶貝女兒叫小朵。最近,小朵在廠里談了個男朋友叫大同。
大同這小伙子帥氣正派,小朵漂亮潑辣,兩個人愛得死去活來。但黃中信兩口子嫌大同家條件一般,擔心以后女兒嫁過去吃苦受累,始終沒松口這事,又苦于小朵從小任性慣了,曾發(fā)過“非大同不嫁”的毒誓,在這件事上,黃中信和侯常葉有些左右為難。
這天是中秋節(jié),下午小朵打來電話,說晚上帶大同過來吃飯。黃中信兩口子本想拒絕,又一聽小朵的口氣沒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吞吞吐吐地應下來了?!霸趺崔k?”侯常葉放下手機問黃中信。黃中信腰一挺,信心十足地對侯常葉說:“慌什么,好辦。既然他們要來,就別怪我們按本地‘非常時期的風俗招待他們了!”
原來,黃龍村這一帶有個風俗,就是父母不同意孩子的婚事又管不了任性的孩子時,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孩子的對象來家認門時,做母親的出于禮節(jié),飯菜還是要準備的,但是菜里不放一丁點葷的,一律素菜,暗示不承認你是我未來的女婿或兒媳,憑啥四碟八碗、大魚大肉地伺候你。父親則對孩子的對象帶來的禮品,一概拒收,意思是我不認可你是我未來的乘龍快婿或以后開枝散葉的兒媳,我就無理由收你的東西,免得以后我孩子被我們“赤化”過來退還禮品時說不清道不明地尷尷尬尬,有點無功不受祿的意思。在這點上,父母分工明確,做飯的管做飯,拒禮品的拒禮品,這樣,既不得罪任性的兒女,又保全對方的面子,最重要的是,凸顯了父母的態(tài)度。
“好,就這么辦!我給他們上盆鹽水燉豆角,咱菜園子里有現成的。說好了,你也別收他帶來的東西!”侯常葉高興地對黃中信說。黃中信重重地點了下頭又補充道:“我把冰箱里冰凍的那只白條雞和那塊豬腮子肉給朵朵她姥爺送過去,這樣家里就沒一丁點葷菜了。再抱怨朵朵來電話有點晚,來不及準備魚呀、肉呀什么的。我再把飯屋里的燈泡擰松,說是燒絲了,來不及換新燈泡。在這樣黑燈瞎火的條件下,簡簡單單臨時做一個菜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讓他們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嘿嘿嘿!”
這天,天氣晴朗,十五的月亮升起的時候,小朵帶著穿著得體的大同大包小包地過來了。黃中信見狀,淺笑著迎了出來,對大同裝腔作勢地說:“來就來吧,花錢買這么多東西干嘛!”大同忙說:“叔,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進屋落座后,黃中信一邊沏茶一邊虛張聲勢地吩咐侯常葉:“愣著干啥,孩子們既然都已經過來了,還不準備飯菜!”侯常葉兩手一攤:“飯屋里的燈泡絲燒了,屋里黑燈瞎火的。朵朵也是的,你要是早點打電話過來,我好有個準備?!秉S中信一揮手,顯得不耐煩地樣子:“哪來那么多廢話,不是有月亮照著嘛!月亮多明快呀,你就將就著弄點飯菜得了,簡單點,大同又不是外人。我明天就去買燈泡。”看,兩口子一唱一和,配合得多好?。?/p>
侯常葉不情愿地去菜園子摘菜,一出門她就高興地一伸舌頭,無聲地笑了。到了菜園,她借著皎潔的月光,摘了一大掐長長的豆角。
回到飯屋,侯常葉借著月光把豆角在缸盆里洗了兩遍 ,又一根根理順,放在菜板上,左手摁著,右手操刀切段。剛切了兩下,就“哎呀”一聲放下刀,跑進堂屋,借著燈光一看,左手食指尖上有血,忙撕了塊布條把手指包了起來,嘟嘟囔囔地進了飯屋繼續(xù)切豆角??蓜偳辛怂奈逑?,又“哎喲”一聲,跑進堂屋一看左手中指尖又在流血,她邊包手邊埋怨:“我今天咋這么倒霉,切了兩次手。要不是為了……”“干活怎么這么不小心!”黃中信責怪了句侯常葉,又當著大同的面對小朵話里有話地說,“你看你媽為了你多不容易啊,長大了反而不聽話了!”
小朵在一邊看到黃中信板著個臉讓大同很不自然,為了不讓大同看她老爸這副臉子,就對黃中信提議說:“老爸,今晚天氣很好,月亮還這么圓,要不這晚飯咱在天井里吃,邊吃飯邊賞月,好不好?”黃中信也想打破這尷尬局面,就說:“你和我想到一塊了!”于是,他們就在天井里擺了張小圓桌。
圓桌剛擺好,侯常葉就端上一大海碗鹽水燉豆角,大同感激地說:“給嬸添麻煩了!”
黃中信見菜來了,就裝模作樣地起身進屋,拿出半塑料壺散酒,邊給大同倒酒邊說:“我平時就喝這二鍋頭,有勁、不上頭?!贝笸婞S中信把兩個小酒杯都倒?jié)M時,受寵若驚似地忙端起臉前的酒杯,對黃中信說:“叔,祝您和嬸子身體健康,精神愉快!”黃中信也端起酒杯,不置可否地沖大同一晃算是應下了他的祝福。
這時,小朵搬著個小馬扎過來,和大同緊挨著坐下,拿筷子吃起菜來。剛吃了兩筷,當第三筷子菜放進嘴里時,她忙又把菜從嘴里夾了出來,湊在大同嘴邊,高興地命令道:“張嘴!”大同不解地盯著小朵湊上來的筷子問:“干什么?”“我讓你張嘴你張嘴就是了!”大同聽話地一張嘴,小朵忙把那筷子菜送進他嘴里。等大同把那筷菜吃下肚,忙端著酒杯轉到黃中信跟前,高興地對不屑一顧的黃中信說:“叔,我謝謝您和嬸子,我先干為敬,您隨意!”說完一飲而盡。黃中信禮節(jié)性地和大同碰了下杯,隨意地抿了一下,接著也拿起筷子吃起鹽水清燉豆角來。剛吃了幾口,只聽見他奇怪地“嗯”了一聲?!霸趺戳税郑俊毙《鋯柕?。黃中信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沒什么,沒什么?!苯又似鹁票鲃涌鋸埖貨_大同一晃:“喝,深著點!”
這時,侯常葉又端上一盤熱饅頭,只見她把饅頭往桌上一放,沒好氣地說:“你們吃著,我進屋歇一會!”小朵忙問:“媽,你咋不一塊吃呢?”侯常葉心想,連滴油都沒放的鹽水燉豆角有啥好吃的,但她卻話里有話地說:“早讓你氣飽了!”小朵高興地沖屋里喊:“謝謝媽!”
酒足飯飽后,大同要告辭了。黃中信把大同拿來的全部禮品提起來往大同手里一遞:“你拿東西來我很過意不去,你還是拿回去給你的父母享用吧?!贝笸舆^禮品往桌上重重一放,一板一眼地對黃中信說:“這是我孝敬您和嬸子的,父母那邊我也備了。您再和我推來推去就見外了!”黃中信苦笑著說:“這孩子,真會說話!”就半推半就地把禮品照單全收了,氣得侯常葉猛給他使眼色。黃中信見了,借著酒勁大聲沖她道:“你別給我擠眼,擠鼻子也沒用,我就收了,咋地!”嚇得侯常葉忙低頭收拾碗筷去了。
把大同送走后,侯常葉把門一關,也不顧小朵在場,就沖黃中信發(fā)火 道:“你上輩子沒喝過酒還是沒抽過煙,茶葉月餅咱不是買不起,你今天怎么收了大同的東西了!咱之前是咋商量的,你變卦也得給我說聲啊,這不明擺著同意他們交往嗎!都是馬尿惹的禍!”只見黃中信騰地站起:“我沒喝多!嘿,跟我來這套!前頭有車,后面就有轍,你就是叛徒!”侯常葉指著黃中信的鼻子,顫抖著說:“你什么意思?咱倆到底誰是叛徒,今天你不給我個交代,我跟你沒完!”黃中信見侯常葉氣得臉色蠟黃,一時有些害怕:“說好了菜里不放肉,你為啥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偷偷地放了肉!”“你放屁,我哪來的肉放!”黃中信針鋒相對:“我都吃出來了,可香呢!朵朵還把肉送進大同的嘴里,你說是不是朵朵?”小朵怔怔地看著黃中信和侯常葉大聲說:“原來你們還是不同意我和大同交往?那為什么上了碗肉燉豆角,為什么收人家的東西!”侯常葉納悶地說:“不可能啊,哪來的肉啊!”黃中信說:“一塊一塊的像手指頭……呀,常葉,你快把你包著的兩根手指解開我們看看!”侯常葉一聽,忙解手指。等把布條解下一看,兩根手指完好無損,根本沒有刀傷,但兩手指明顯腫脹。這時小朵也來了興趣:“不是還剩下些菜嗎,我端出來一看就明白了?!?/p>
等小朵從冰箱里把半碗剩下的燉豆角端出來放在燈下,用筷子一扒拉時,這下可不得了,只見她扒拉出一個蛇頭,一條蛇尾和好幾段蛇身,黃中信一看,當場就哇地吐了起來。侯常葉驚得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兩眼轉了幾下:“我想起來了,可能是我在月光下摘豆角時,把一條爬在豆角架上的毒蛇當豆角摘下來,又在黑燈瞎火的飯屋里……呀,我的手不是刀切的,是毒蛇咬了我兩口!我中毒了,我要死了,我活不成了!”說著哇哇大哭起來。
黃中信一聽立刻慌了手腳,小朵趕忙給大同打電話,說是她媽病了,叫他開車送去醫(yī)院。
等車期間,侯常葉悲傷地對黃中信說:“中信,萬一我去了,千萬別虧待自己,趁著不老,再找一個合適的吧!”黃中信一揮手:“這事以后再說,你別胡思亂想,你沒事的!”侯常葉又對小朵說:“朵朵,這都是命啊,我和你爸的本意是為你好,你看這事辦的!我求你個事,千萬不要把這見不得人的事告訴大同?,F在媽是真心同意你和他交往了。”“我也沒意見。大同這孩子不錯,通情達理,現在條件一般并不代表將來條件一般?!秉S中信附和道。“我是等不到你們結婚的那天了。哎!”侯常葉憂傷地說。小朵哭著說:“媽,你會好的,你會沒事的!”
這時,大同開著小車飛馳而來,車一停,只見小朵一下把大同拉下來,自己坐上駕座,對大同說:“你喝酒了,我開!”大同下車忙拉開后門,對侯常葉和黃中信說:“嬸,叔,別著急,咱先去縣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經醫(yī)生驗血,對蛇肉的鑒別以及對蛇牙痕的確認,最后確診,被侯常葉切成段的那條蛇是一條普通的菜蛇,根本沒毒,對人造不成威脅。若做成菜肴,非常鮮美。對侯常葉的蛇傷,醫(yī)生只用碘酒擦了一遍,連包都沒包。
回家的路上,侯常葉對大同說:“大同,改天到家里來吃飯,嬸子給你燉豬蹄子吃,一律葷菜,管夠!”“對,我還存了瓶限量版的金六福,到時咱爺倆好好捏兩盅!”黃中信接著說。
(責編/王研 插圖/張恩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