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忠義
“呵呵”一詞,恐怕是網(wǎng)絡社交軟件中用得最多的詞之一。首先這詞本身就是一個擬聲詞,活在每一個生命的口頭上,其次,它代表了一種快樂的心情。然而,隨著網(wǎng)絡社交軟件的普遍使用,這詞的義項得到空前的拓展,成為網(wǎng)絡語言“模糊性和多義性”的典型代表。2013年,由網(wǎng)友評選了8個年度最傷人的詞匯,“呵呵”排在第一位,由此在網(wǎng)絡世界大盛。直到這時,還沒有人意識到這個詞其實在中國古代就是一個熱詞,且源頭頗早。
有一次我看《百家講壇》電視節(jié)目,專家講的是歐陽修的《采桑子》:“平生為愛西湖好,來擁朱輪。富貴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歸來恰似遼東鶴,城郭人民,觸目皆新,誰識當年舊主人?”我感觸頗多,發(fā)了一條微博評論,原文如下:“網(wǎng)絡用語‘一切都是浮云并非網(wǎng)友發(fā)明,歐陽修詞中早就有了,且看‘富貴浮云,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又比如QQ與微信聊天中那個模糊而多義的‘呵呵,其實也非網(wǎng)友發(fā)明,蘇軾詞中早就有了‘呵呵,被專家認為是最早的‘呵呵體?!蔽业囊晃粚W生當即回應:“老師,蘇軾的應該不是最早吧,我印象中晚唐五代韋莊的《菩薩蠻》五首里面就有‘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了。”我非專家,所以不能確定,只說我要再研究研究。
果然,等我一查閱資料,多少有點眼直。歐陽修的“富貴浮云”,竟然來自杜甫的詩歌“丹青不知老將盡,富貴于我如浮云”。老杜的這句詩通俗易懂,完全就是當下流行的網(wǎng)絡語言。然而,如果再深究下去,卻發(fā)現(xiàn)杜甫的詩也有出處,竟然是在孔子的《論語》里:“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边@最后一句明白如話,完全是口語,不用多做解釋,卻引發(fā)了我不少思考。
大家都知道,中華文化是人類唯一沒有斷流的文化,僅此例就是明證。信息時代網(wǎng)絡世界的很多語言,既有時代推進中的當下活的詞匯,也有不少是古文化的回光返照,比如幾年前流行一時的那個“囧”(有部熱播電影叫《人在囧途之泰囧》)字,其實就是中國古語里的一個字。
我搜集到的資料顯示:6集文化紀錄片《蘇東坡》撰稿人、詩人洪燭統(tǒng)計過在蘇東坡文中“呵呵”出現(xiàn)了四十多次。不知道這樣的數(shù)據(jù)是否可靠,但有一點是不用懷疑的,那就是“呵呵”是蘇東坡最喜歡使用的一個口頭語,這個也非常符合蘇東坡達觀的性格特征。我查閱后撮錄了三例傳播最廣的案例:
熙寧八年在《與鮮于子駿》寫道:“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呵呵?!?/p>
元豐元年在《與文與可》一信中寫道:“不爾,不惟到處亂畫,題云與可筆,亦當執(zhí)所惠絕句過狀索二百五十疋也。呵呵。”
黃州時期在《與陳季?!芬恍胖袑懙溃骸耙徽頍o礙睡,輒亦得之耳。公無多奈我何,呵呵?!?/p>
竊以為,以蘇東坡的文名及其影響力,“呵呵”應該已經(jīng)成為那個時代的文化熱詞。大概從酈波教授在《百家講壇》授課時談到蘇東坡的呵呵體后,越來越多的讀者、網(wǎng)友一下子興奮起來,想當然地認為蘇東坡是呵呵體的發(fā)明者。然事實非也,查閱晚唐五代的韋莊《菩薩蠻·勸君今夜須沉醉》,果然看到了“呵呵”二字:“勸君今夜須沉醉,尊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韋莊的呵呵不在書信中而在詩歌里,可見是雅中見俗。而韋莊比蘇東坡早生201年,僅此一例句可以判斷蘇東坡不是呵呵體第一人,那么是韋莊嗎?其實也非也。因為,比韋莊早生145年的唐代的寒山和尚也寫了一首呵呵體詩歌:“含笑樂呵呵,啼哭受殃抉?!钡确喌竭@里的時候,我的探求興趣被極大地激發(fā)出來,繼續(xù)順著歷史之流回溯,結果,還真的又看到了一例,《晉書·石季龍載記下》載:“宣乘素車,從千人,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使舉衾看尸,大笑而去。”《晉書》成書于公元648年,比寒山的出生早了43年。
如此看來,呵呵體的鼻祖就是《晉書》的編撰者房玄齡、褚遂良等人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