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瑞娟
她以前一直不喜歡“家屬”這個稱呼。她覺得,家屬顧名思義,就是家里的附屬品,有點兒對人格和價值的否定。
她是一個浪漫的女人,崇尚比翼鳥、連理枝的愛情。結(jié)婚后,她毫不猶豫地調(diào)到了他的身邊,一個駐扎在大山深處的空軍某飛行大隊。
他第一次向戰(zhàn)友們介紹:“這是我家屬?!彼铧c暈過去。戀愛時,他可是三句不離“親愛的”。
“以后不許叫我‘家屬,太俗氣了!”她氣呼呼地沖他嚷?!澳怯惺裁此讱獾模慨敱姆Q呼妻子都是‘家屬?!彼碇睔鈮训胤瘩g?!凹覍?,家屬,意思是我是家里的附屬品嗎?”她委屈道。
他笑了,拉她坐下,說:“你也看見了,部隊里沒幾個家屬,知道為什么嗎?”“因為這里太艱苦太偏僻了唄?!彼倨鹆俗臁?/p>
“那為什么還有這么多的官兵駐守在這里?”他溫柔而耐心。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被分配到這里,自然就要駐守在這里?!彼摽诙?。
“你可能還不知道,這里的官兵有很多是從大城市來的。他們有各種理由和渠道可以離開這里,調(diào)到條件好的部隊去。可是,他們沒有這么做,因為大家都明白,如果這里需要部隊,就必須有人堅守。但,是人就有情,就有牽掛。如果,咱們整天卿卿我我,將‘親愛的叫得滿天飛,那會勾起多少兄弟的鄉(xiāng)愁?會影響軍心的?!彼f。
“你真應(yīng)該去干政工,好了,你說服我了?!钡又鴣砹司洌骸澳阋彩俏业募覍倥?!”
“好好好!我也是你的家屬!”他笑著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湘南的冬天非常寒冷,雨和雪輪番飄灑,不經(jīng)意間,一層薄薄的冰就會在路面上閃閃發(fā)光。
一個雪后的晴天,她下班回家,看到鄰居、剛隨軍的家屬云芳正在院子里用搓衣板搓洗衣服。大盆周圍是大大小小裝滿了水的盆和鍋,因為營區(qū)是定時供水供電的。
她剛想和云芳打招呼,屋子里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云芳急忙站起來,她也跟著進了屋。床上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正手舞足蹈地掙扎哭喊,云芳急忙伸出雙手抱起孩子。她發(fā)現(xiàn),云芳的雙手又紅又腫,顯然是生了凍瘡。
得知云芳是從南京隨軍來的,她納悶兒地問:“帶著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到這里來吃苦呢?”云芳卻不介意地笑著說:“家屬嘛,就是要把一家人歸屬在一個頻率上。為了讓老公放心飛行,我就來了?!?/p>
“家屬”這個詞兒還會有這樣的解釋,她感到新鮮的同時,心里涌出了一份感動。也是啊,自己不就是從遙遠的家鄉(xiāng)調(diào)到這偏僻的山溝里來了嗎?
連綿的丘陵深處,機場格外遼闊。
在日復(fù)一日的緊張工作中,她對“家屬”這個詞有了更深的理解,但心里仍忘不了他那聲溫情浪漫的“親愛的”。
驕陽似火,又是一個飛行的好天氣。她寫了張紙條,讓準備進場保障飛行的衛(wèi)生員小偉帶給他。
“你要親手交給大隊長,如果他問是誰寫的紙條,你就這么說……”
“是,一定帶到!”小偉挺了挺胸,又做了個鬼臉兒,笑著走了。
中午,空勤灶把飯菜送到機場,飛完起落的飛行員們被大巴車接到了塔臺下用餐?!皥蟾娲箨犻L,有人送了張紙條給您?!毙フ业剿?。他甩掉頭盔里的汗,把手在滿是汗堿的藍色飛行服上擦了一下,接過紙條:“誰寫的?”
“報告大隊長,她說是您親愛的家屬?!毙ゴ舐暫傲顺鰜?。
正準備就餐的官兵們瞬間爆發(fā)出了哄堂大笑?!坝H愛的——家屬!”有人故意做了個停頓。他本來就已通紅的臉更紅了。
飛行結(jié)束,他推開家門,邊揮舞著紙條邊喊:“親愛的——家屬,我回來了!”接著,他湊到了她跟前,笑瞇瞇地問:“你怎么知道我累得都懶得洗手了?”
“別忘了,我是你親愛的家屬哦!”她仰起頭,得意地回應(yīng)道。
原來,那紙條上寫著:飯前洗手,勿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