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bbitcross
每次我都提前兩天跟房東打招呼,提醒她我該交房租了。等到發(fā)薪日,畢恭畢敬地把小1萬元劃到她的卡里去。她對我非常滿意,交錢及時,東西壞了自己能修就修,鄰里和睦,愛護房子。然而我還是很惶恐,怕她知道樓下一模一樣房型的一居室,在“自如”那里已經(jīng)租出了4800元/月的價格。
從實習開始,尋求一個妥帖安穩(wěn)的遮頭片瓦成了工作之外最重要的事。從北京到上海,與那些遮風擋雨的磚瓦或長或短的緣分,拼湊成一個異鄉(xiāng)人漂泊的7年。
半截塔村,大家都叫它“半塔”,北京北五環(huán)外未被遺忘的地方,東南是天通苑,西邊是碧湖園別墅,北面是一片郊野森林,村口一節(jié)只剩一人多高的塔是這里的地標。這個被夾在大社區(qū)、S213、豪華別墅和郊野森林之間的一條狹長的無名路和它的分支,容納了不亞于北京任何一個城中村數(shù)量的外來人口和小商小販。
我接到那家北京公司實習通知的時候興奮極了,兩眼一抹黑拖著箱子和一腔熱情就來了北京。7年前的那個夏天,半截塔村給了我最初的踏實和安穩(wěn)。
先去報到,實習落地了老板給了兩天假。那時候我還沒有智能手機,拖著箱子坐在網(wǎng)吧里找房子,公司在望京,我就在天通苑找。一間朝西的小單間也要1000多元,看完房子馬上又找網(wǎng)吧坐下,在五環(huán)外的半塔村找了個民房,一個月300元,帶獨立衛(wèi)生間。村口的公交站離公寓很遠,我坐著房東兒子的摩托車,對半塔有了最初的印象。
村里都是等待拆遷的本地居民,家家戶戶都在自家的宅基地上拼了命地加蓋,就連沿街的房間都住滿了人。小樓外墻全都只抹水泥,沒有貼磚,無一例外。每個“違建”都有個好聽的名字——××公寓,××家。我的房東是一對老年夫婦,他倆住在四層小樓臨街的門房里。
我的房間狹長,窗口朝西,頂上就是陽臺,所以比其他屋子便宜100元?!澳氵@間頂上就是陽臺,可以直接曬衣服?!蔽艺驹陉柵_上,粗大的高壓線橫在陽臺上方一米多高的地方,正好跟我視線相平。
這個地方人口密度大,三不管,毫無秩序可言。村口是一大片垃圾場,早上,成群的人走在昏黃的風里往村口的公交車站趕,干燥的北京天氣里,只要一刮風,垃圾和著漫天的黃沙打著旋往嘴里飛。晚上,沒有路燈,錯過了末班車要在完全漆黑的路上摸索20分鐘走回住處。
因為私搭亂建,有關部門的宣傳海報貼滿了家家戶戶的山墻,各種橫幅扯在半空彩旗飄飄。我記得標題大概是誰家私自加蓋工人誤觸高壓線電擊致死。我抬頭看看我房間頂上的高壓線,竟然有衣服晾在上邊。
公寓里沒熱水,后面的小巷子里有茶爐。每晚下班我都要去打上兩壺,一壺兩毛錢。
當一個人不認可環(huán)境時,總是想拔腿就走,所以一切從簡。我不買任何多余的東西,周末也會到公司待著??晌疫€是不可避免地會跟整個村子產生交集,我每晚都得打水,早飯也只能在村里解決,下雨的周末不得不留在出租屋里。
村里某家的涼拌菜真的很好吃,某家的包子很實惠,某個縫紉攤點的老板很好說話。我用口罩解決風沙問題,我在下雨天穿雨鞋踩泥水,我可以巧妙地避開路上的糞便到不遠處的樹林散步,在每個周六趕一次村里的大集。
我在一家外企的北京分公司實習,白天是Ivy(優(yōu)雅),晚上是半塔擼串的二丫。挺開心的三個月,我在塵土飛揚的村口擠上公交車,看著北京在我眼前飛馳,未來在前方延伸。
9月,毛巾被已經(jīng)擋不住早晨的秋涼。那天剛下完一夜的雨,通往村口的路沒有揚塵,狗子們依然到處跑著,我走到公交站旁邊,看見一個白色的、兔子大小,軟綿綿的身體陷在馬路牙子邊的泥水里,毛皮上沾著泥水和血,頭被軋得稀爛,跟泥和在一起。不知誰家的奶狗,被碾死在公交站。我愕然地呆立在公交牌旁,越是不想看,越強迫自己看。公交車來了,我上車。
晚上回到半塔,奶狗已經(jīng)沒了,只有馬路牙子上還沾著點已經(jīng)風干的腦組織。又過了幾天,我結束實習,回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