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辰

每次鐵國軍和仉春蘭去探望貝貝，它都會歡快地跑過來，連連用嘴蹭他倆的臉，像個孩子一樣撒嬌玩耍。訓導員告訴鐵國軍，當貝貝知道鐵國軍要來探望的時候，就會興奮地在幾十米長的狗舍前跑來跑去，好像在跟所有的警犬炫耀，“我家里人來了！來看我了！”鐵國軍聽得哈哈大笑。這些年，貝貝早就成了他的“兒子”，是他們家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家里來了好伙伴

2003年元旦那天，鐵國軍從老朋友家抱回一只德國牧羊犬，它全身土黃，只有四五十厘米長，像個毛茸玩具。一放下地，它就跟著人跑，一臉可愛呆萌相。鐵國軍的獨生女兒在美國留學，退休在家的老伴仉春蘭正嫌寂寞，想找個說話的伴呢，看到小狗，仉春蘭一下就喜歡上了，把它抱在懷里撫摸，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貝貝”。后來，女兒聽說了，還發(fā)了句牢騷：“你們管我叫寶寶，現(xiàn)在又叫它貝貝，這是說我也是你們的狗崽子嗎？”一番話，逗得鐵國軍和仉春蘭暗暗發(fā)笑。

仉春蘭像呵護小寶寶一樣關(guān)心貝貝的飲食健康，每天將大米熬成黏稠的粥，搭配牛奶、豬肝、青菜、蛋黃、肉松，換著花樣地給它做好吃的，偶爾還給它做點排骨粥磨磨牙，鐵國軍看著都眼熱，他說：“自從貝貝來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一落千丈啊！”

貝貝也很懂事，像個小跟班一樣粘在仉春蘭身后。仉春蘭擇菜，它就蹲在一旁看，不時伸出爪子上前試探；仉春蘭和它說話，它就定定地望著仉春蘭，偶爾還哼唧兩下，像是在回應。到了鐵國軍下班回家的時間，它就早早地蹲在門口，只等門一開，馬上沖到鐵國軍腳邊搖頭擺尾，親熱個沒完。

最初，貝貝把家里的沙發(fā)當成蹦床，成了它的游樂場。仉春蘭訓斥時，它就乖乖地貼在墻邊低頭認錯。鐵國軍一回家，它就像看到救星，撲上前，又是叫又是舔臉，好像在告狀，訴說心里的委屈。看它一副可冷相，鐵國軍心疼壞了，趕緊給它一塊大骨頭，責怪仉春蘭虧待了貝貝。

有一回，鐵國軍剛進門，仉春蘭就拿著貝貝闖禍的證據(jù)告狀：“看看你的狗娃子，把家里糟蹋成啥樣啦？”原來仉春蘭代表小區(qū)業(yè)主開了半天會，回家就見沙發(fā)罩子被貝貝撕咬成了布條，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鐵國軍看見貝貝躲在窗簾后垂著頭，嘴里發(fā)出“嗚嗚”的低鳴，好像在說：“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他趕緊上前抱起貝貝，輕輕撫摸著它，安撫它一番。

漸漸地，貝貝塊頭越長越大，變得魁梧健壯，像“肌肉硬漢”。其實按年齡來說，它還是四個月大的幼犬呢！每次，仉春蘭帶它出去遛彎，興奮的貝貝總是喜歡往人多的地方奔。仉春蘭怕它嚇壞別人，就要拉它往人少的地方走，拉拉扯扯間，累得仉春蘭氣喘吁吁。一些小孩子遠遠地看到貝貝后，嚇得趕緊躲閃。仉春蘭一再解釋：“貝貝很溫和的，不攻擊人。”但是看到貝貝張著大嘴，喘著粗氣，舌頭掛在嘴邊的模樣，大家都不敢走近，將信將疑。

有次樓下的張奶奶晚上散完步，正扶著樓梯上樓時，鐵國軍剛好牽著貝貝下樓。張奶奶一抬頭，剛巧與貝貝正照面，當即嚇得拍著胸口直喊“哎唷”。張奶奶有心臟病，鐵國軍生怕嚇壞了老人家，很慚愧，一個勁兒地賠不是。

晚上，鐵國軍就和仉春蘭商量：“不如我們搬到郊區(qū)住，給貝貝更多活動的空間。那里人也少一點?！必氪禾m一聽，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別^爭著搶著往城里鉆，你倒好，城里不住，要住到鄉(xiāng)下去。”鐵國軍說：“我們活了大半輩子，什么名啊利啊，早就看淡了，開心就好。貝貝給咱們帶來了這么多歡樂，你難道忍心讓它成天受委屈？”

幾天后，鐵國軍租下順義一處帶院子的平房，舉家搬遷。院子寬寬敞敞的，貝貝一見，簡直像脫韁的野馬，四下歡跑，還連打幾個滾。為了保證貝貝的營養(yǎng)，仉春蘭每天給它煮4個雞蛋吃，還向附近的村民買新鮮生牛奶給它喝。好吃好喝又好玩，不到一歲，貝貝已經(jīng)長得高高大大，毛色泛光，雙目炯炯有神，搭配一對直立的倒三角耳朵，看上去又精神又帥氣。

鐵國軍在報社從事校對工作，每次凌晨三四點下夜班，然后等到六點坐最早的公交車回順義。即便奔波辛苦，但他一想到回家時，貝貝迎上來撲進自己懷里的歡喜勁，就樂在其中。

貝貝天生警覺，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繞著院子墻根遛一圈，確定沒什么問題了才回屋睡覺。有一回晚上，貝貝拼命吠叫，把隔壁三家都吵醒了。它咬住仉春蘭的拖鞋，使勁往鄰居廚房方向拉。走近，一股濃烈的煤氣味撲鼻而來。原來鄰居家晚上煲湯，溢出的湯澆熄了火，幸虧貝貝及時發(fā)現(xiàn)，不然要釀成大禍了。

真情難舍是分別

貝貝的飲食開銷很大，還要打疫苗，偶爾生病也要花錢。為了節(jié)約開支，鐵國軍和仉春蘭又租了一小片農(nóng)田，專門種菜，這一來，四季蔬菜就解決了，家里所有的葷菜開支都用在了貝貝身上。時間一長，連獨生女兒都有點不滿了，“你們也不能因為貝貝，就犧牲自己的生活品質(zhì)啊！”仉春蘭總是笑著回答：“我們年紀大了，多吃點蔬菜，身體才好呢。自從貝貝來咱們家后，你爸爸以前的‘三高都沒了?！?/p>

2005年3月，鐵國軍的小外孫出生了，女兒請他們幫忙照看。兩老一合計，得回市區(qū)居住，這樣才方便照顧。可是貝貝怎么辦呢？正當一家人為難之際，海關(guān)總署北京緝毒犬基地招募警犬，鐵國軍趕緊給貝貝報了名。

基地工作人員很快聯(lián)系上門選拔，那天，鐵國軍正和貝貝在院子里做追影子的游戲。只見貝貝追著鏡子里反射的影子撲倒、跳躍、打滾，看起來靈活而機敏，工作人員眼睛一亮。貝貝矯健的身型和活潑的性格讓他們贊不絕口。貝貝反應快，占有欲強，是緝毒犬的好苗子。鐵國軍想起老朋友好像說過，貝貝的媽媽曾經(jīng)也是警犬，他恍然大悟：難怪貝貝身上有種警犬的特質(zhì)。

鐵國軍知道讓一只天真活潑的寵物狗變成訓練有素的緝毒犬，不知得吃多少苦才能成，而且部隊紀律嚴明，貝貝成為警犬后，他們就不能隨時去看它了。他們很舍不得貝貝?？墒寝D(zhuǎn)念一想，能被選中做緝毒犬，是何等的榮耀和幸運，這對民間寵物犬來說太難得了。這也許是貝貝天生的使命吧！鐵國軍和仉春蘭反復權(quán)衡，最后達成一致：讓貝貝去做緝毒犬。

那幾天仉春蘭使勁地給貝貝做好吃好喝的，看到貝貝無隴無慮的天真模樣，她和鐵國軍心里泛起不舍與難過。

離別的日子到了，警車開到了門口，貝貝見狀，仿佛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一溜煙地躲到屋子里。鐵國軍好說歹說，才把它哄到跟前，臨上警車時，貝貝怎么勸也不肯離開鐵國軍半步。仉春蘭眼淚汪汪地哄它：“貝貝乖，我們不是不要你了，是要送你去當英雄呢！過些天我們就去看你?！必愗愡€是不為所動，最后沒轍，鐵國軍只好坐上警車招呼貝貝，貝貝才勉強跟了上去。

到了警犬訓練基地后，貝貝連續(xù)不停地吠叫了一天一夜，情緒一直激烈狂亂，直到嗓子啞了叫不出聲才停下。

貝貝走的頭幾個月，仉春蘭只要看到電視上有人養(yǎng)狗，就忍不住想起貝貝在身邊的日子，淚水不知不覺就會漫上眼眶，然后趕緊轉(zhuǎn)臺。要是看到有警犬的紀錄片、新聞和宣傳片，更是會忍不住流淚，情不自禁地想到貝貝在基地訓練時，不知要遭多少罪。少了貝貝的歡鬧，仉春蘭總感覺生活少了什么，有時候獨自坐著坐著就流下淚來。她常常和鐵國軍說，好想去看貝貝啊，我們干脆把貝貝接回來，重新回到郊區(qū)去住算了。有時候，仉春蘭也會怪鐵國軍心太狠，當初怎么就舍得把貝貝送走呢。每當這時，鐵國軍就強壓對貝貝的想念，不斷安慰仉春蘭：“貝貝是去給國家作貢獻！我們可不能拖它的后腿。我們再等它幾年，等它光榮退役?！?/p>

第二年6月26日國際禁毒日這天，緝毒犬基地對外開放，鐵國軍和仉春蘭才有機會探望。他們看到貝貝和一群警犬遠遠地站在一起，貝貝一下就看到了老主人，抑制不住地興奮，上躥下跳，嘴巴卻一聲不吭，它是在遵守紀律呢！看到貝貝長得壯實而精干，鐵國軍真心替它高興。

有時候，實在想貝貝了，鐵國軍和仉春蘭也會申請?zhí)揭暎玫皆S可后，他們就帶上許多好吃的去。每次貝貝都會歡快地跑過來，用嘴蹭他倆的臉，像個孩子一樣撒嬌、玩耍，不玩上兩三個小時不罷休。訓導員告訴鐵國軍，貝貝每次知道鐵國軍來探望，就會炫耀似的在幾十米長的狗舍前跑個來回，好像在給所有的警犬挨個兒通知，“我們家來人了！來看我了！”鐵國軍聽得哈哈大笑。

最后時光長相伴

2011年，服役6年的貝貝終于要退役了，退役警犬可以留在公安機關(guān)，得到優(yōu)渥的待遇，過愜意的生活。但鐵國軍和仉春蘭還是決定將貝貝接回自己家養(yǎng)，他們要與貝貝相伴到老。

鐵國軍此時也退休了，夫婦倆的退休金有限，但還是堅持給貝貝買進口的鈣片和狗糧，每天還給貝貝最新鮮的蔬菜，還有肉松和三文魚。菜場里的人都認識鐵國軍，都知道他舍不得花錢給自己買吃的肉和菜，但一定要給貝貝買最好的。精心的飲食搭配讓貝貝的皮毛濃密漂亮，身材也長期保持健壯的樣子。

因為小外孫喜歡和貝貝玩，女兒一家回來的次數(shù)也多了。他們每次回家，不僅給鐵國軍和仉春蘭帶保健品，還會記得給貝貝帶一份禮物。看到小外孫咯咯笑著和貝貝玩游戲，鐵國軍很感慨：貝貝雖然離開他們6年，卻仍像是他們的家人一般親密無間，或許從貝貝到這個家的那天起，它就在心底里認定了這里是它的家。

鐵國軍的女兒如今也特別喜歡貝貝，她知道這些年正是有了貝貝的陪伴，父母的晚年才不會寂寞無聊。

經(jīng)過幾年訓練的貝貝越發(fā)變得聽話又干練，每次出門遛彎，它都喜歡繞著車一邊轉(zhuǎn)一邊聞，顯得異常警覺。鐵國軍并不知道這6年的訓練，貝貝都經(jīng)歷了什么，但看到它仍然這么敬業(yè)的態(tài)度，心里不由升起一種自豪感。貝貝把它最好的年紀奉獻給了人類，現(xiàn)在理應獲得更多的愛。

為了貝貝，鐵國軍和仉春蘭再一次搬家，從西城牛街搬到豐臺區(qū)，這里的房子有電梯，而且更寬敞。他們把領(lǐng)貝貝第一次來家里的那一天當作是貝貝的生日，每年的這天，鐵國軍都會為貝貝定制生日蛋糕。每當甜軟的蛋糕吃進嘴里時，貝貝樂得眼睛瞇縫著，嘴都合不攏。

隨著年齡的增長，貝貝的聽覺、嗅覺、咬合力等技能開始逐漸退化，后腿時常發(fā)抖。鐵國軍和仉春蘭每天都要幫它按摩好幾遍。按摩幫助貝貝緩解了疼痛，貝貝也用舌頭舔他們的手，好像在表示感激。

2017年9月，由于脊椎老化和傷病的影響，貝貝的后肢漸漸不能動彈，到最后連翻身都要人幫忙。每天，貝貝只能躺在客廳地板的軟墊子上，再不能像從前那樣隨時出門玩耍了。怕它憋悶，仉春蘭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和它說話，貝貝很享受這樣的聊天，就好像小時候，它守在仉春蘭旁邊，陪她做家務(wù)一樣。貝貝的眼球雖然變得有些渾濁，可每當它看著鐵國軍時，仍然如孩童般純真。鐵國軍知道，已是“百歲老人”的貝貝，余下的時光越來越少。貝貝雖然只是一條狗，卻是一只保家衛(wèi)國，解甲歸來的警犬，它應該擁有幸福的晚年生活，并且有尊嚴地走完一生。

長期悶在家里顯然對貝貝的健康不利，鐵國軍特意買了輛寵物車。聽說要帶自己出去玩，貝貝興奮得甚至撐起前腿，想自己站起來。仉春蘭在推車上鋪好墊子，還給貝貝準備了一床毛毯，然后就和鐵國軍合力將五六十斤重的貝貝抱上推車。

帶貝貝散步是個大工程，每次到了樓門口，都需要仉春蘭撐著門，鐵國軍再推出去，一直推到樓后面的一片草地上。每天重復三四次這樣的流程，對于年過七旬的鐵國軍夫婦來說也很吃力。但他們?nèi)匀灰惶焯靾猿种?，鐵國軍說想趁自己還有力氣，搬得動貝貝的時候，盡量多帶它出門“放風”。

為了不給別人添麻煩，鐵國軍和仉春蘭特意將散步時間設(shè)在早上五六點，中午兩三點和晚上九點后。這樣的散步風雨無阻，因為這份精心的照顧，即使長期“臥床”行動不便，貝貝也沒得過皮膚病和濕疹。

小區(qū)里越來越多的人認識了他們仨，大家好奇地問鐵國軍：“如果當初不送貝貝去當緝毒犬，也許它就不會落下這樣的傷病，你后悔嗎？”每當這時，鐵國軍都會認真回答：“從不后悔。貝貝因了這份獨特的經(jīng)歷，擁有了超越自身的價值，它的一生與眾不同，我為它驕傲。我只希望陪它走完余生，讓它感受人類對它最真誠的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