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巍
占卜是一種極為古老的迷信形式,源于神靈崇拜。占卜亦稱龜策或卜筮,《說文解字》曰:“占,視兆問也,從卜口;數(shù)策而知禍福也;卜,灼剝龜也,象灸龜之形”。《周禮·春宮·占人》指出,“掌占者,專司蓍龜之卦兆吉兇”。對于早期占卜來說,其主要手段是“卜以龜裂,筮以蓍草”。
中國古代的占卜雖然頭緒紛亂,但可大致分為三個系統(tǒng):“其一是與天文歷算有關的星占、式占等術;其二是與‘動物之靈’或‘植物之靈’崇拜有關的龜卜、筮占;其三是與人體生理、心理、疾病、鬼怪有關的占夢、厭劾、祠禳等術。這三個系統(tǒng)皆有古老淵源,可以反映原始思維所能涉及的各個主要方面:天地——動植物——人體、靈魂、疾病和鬼怪。在《漢書·藝文志·數(shù)術略》中,上述三個系統(tǒng)以星占、式占為上,龜卜、筮占次之,占夢等術又次之,反映了漢代人對占卜的理解。從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龜卜、筮占興盛于商代西周,星占、式占則發(fā)達于戰(zhàn)國秦漢,占夢、厭劾、祠禳與原始巫術一脈相承?!盵1]88關于我國占卜術的起源及其發(fā)展,李零在其專著《中國方術考》中有詳細論述,其他許多學者亦有專門論述,本文限于篇幅不再贅述。
黑水城出土文獻是與敦煌遺書、殷墟甲骨、居延簡牘并稱的中國四大出土文獻。自十九世紀以來,這些新的出土文獻就在不斷改寫我國歷史學和學術史。黑水城文獻是繼敦煌文獻之后發(fā)現(xiàn)的最豐富、最有價值的中古時期史料,其中的非佛教文獻幾乎包括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對研究西夏至元代時期黑水城地區(qū)乃至整個西北地區(qū)歷史有著重要意義。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作為其重要組成部分,反映了西夏至元代時期這一地區(qū)的占卜流行情況。通過對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更好地了解這一時期的占卜現(xiàn)狀、思想文化、社會民俗等方面的信息。研究符占秘術文書需要關聯(lián)諸多學科的知識,因而對研究者的綜合知識儲備有很高要求。國內學界一直認為符占秘術屬于封建迷信,因而對此類問題不太重視,研究很不充分,還有很大的拓展空間。
眾所周知,絕大部分黑水城出土文書都分藏于海外各大博物館或圖書館等收藏機構。在這些原始資料尚未公布之前,國內對黑水城出土文書的研究可謂舉步維艱,符占秘術文書研究更不待言。自199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俄藏黑水城文獻》以來,《英藏黑水城文獻》、《中國藏西夏文獻》和《日本藏黑水城文獻》的原始圖版也相繼影印出版,對國內黑水城文書研究產生了極大的推動作用,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研究逐漸進入學者視野。1983—1984年,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組織力量對額濟納旗黑水城遺址進行了大規(guī)模發(fā)掘,出土大批珍貴文書,漢文部分收錄于《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文獻》之中,其中有較多符占秘術文書,為學界深入研究提供了新材料。
“符占秘術”一詞最早由李逸友先生提出,李先生雖在《黑水城出土文書(漢文文書卷)》一書中第一次使用這一稱謂[2]209,卻并未對此稱謂的范圍進行系統(tǒng)詮釋。由于不同學者在實際研究中所采用的標準不一樣,也未一致采用“符占秘術”這一稱謂,因而統(tǒng)計出來的文書數(shù)量也各不相同。
孔華令在《黑水城占卜文書探研》一文中對 “占卜文書”的界定范圍比較寬泛,主要包括史籍“經(jīng)籍志”或“藝文志”中“五行”類著錄著作所提到的預知術,即“卜”、“占”和“形法”等方面的文書,同時也包括史籍“天文”類、“歷數(shù)(或歷算)”類、“兵(或兵書)”類相關著作中涉及的有關預知術方面的文書。根據(jù)孔華令界定的研究范圍進行統(tǒng)計,已公布的黑水城文書(主要是俄藏、英藏和中國藏)中現(xiàn)存占卜文書大約62件[3]3。趙小明在《中國藏黑水城方術類文獻研究》一文中研究的主要是《中國藏黑水城文獻》中所收錄的漢文占卜文書和堪輿地理類文書,不包括“天文、歷法、算術、醫(yī)學等科技史內容,但是與‘巫詛禁咒’有關的一些醫(yī)書,內容與方術關系更密切,也歸入方術類文獻內”[4]5?;诖?,趙小明此文的研究對象包括《中國藏黑水城出土漢文文獻》中收錄的20件占卜、堪輿、醫(yī)術文書。除此之外,他還在文中指出,所見方術文書“據(jù)目前公布的文獻統(tǒng)計,共有37件,其中西夏文文獻25件,漢文文書12件。黑水城出土的35件,武威出土的2件”[4]10。據(jù)趙小明統(tǒng)計,黑水城出土方術文書共有57件。李冰在《俄藏黑水城漢文占卜文獻研究》中對占卜文書的定義與《隋書·經(jīng)籍志》對“五行”類的描述相同,即《中國方術大辭典》中的預測術部分[5]20。但是,他在文中將歷法文書作為時日宜忌類計入占卜文書之中。因此,他在文中共統(tǒng)計出俄藏黑水城漢文占卜文書20件,如果除去這些歷法文書,實有漢文占卜文書11件。筆者在《黑水城出土漢文符占秘術文書考釋》一文中結合李逸友先生符占秘術文書中所包括的文書類別,指出符占秘術文書的范圍“包括傳統(tǒng)典籍中所言的術數(shù)類文書以及宗教符箓,而堪輿地理及歷法,雖亦有術數(shù)占卜的內容,但并非專門用于占問吉兇禍福,故本文未予收錄”[6]2。在此標準基礎上,筆者統(tǒng)計出目前公布的漢文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共計36件,其中《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文獻》收錄 25 件,《俄藏黑水城文獻》收錄 10 件,誤收入《俄藏敦煌文獻》中1件[6]4。各學者對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的總數(shù)統(tǒng)計結果均在文中以表格形式展現(xiàn),有些還標明了圖版出處和頁碼,既為廣大學者提供了有益參考,也為資料收集工作提供了極大方便。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
第一,由于不同學者對于符占秘術文書的稱謂與相關概念認識的不同,在研究時所采用的界定標準也存在較大差異,因此統(tǒng)計出來的具體數(shù)量略有差異。第二,在統(tǒng)計過程中,大部分文書是1個編號1件文書,但有些卻是若干不同的文書共用一個編號,公布時將若干號拼接,沒有標明各殘片的號數(shù),從而對文書的數(shù)量統(tǒng)計產生影響。第三,各位學者對預測類占卜文書的性質認定基本相同,界定范圍的不同主要集中在對歷法、堪輿地理、符箓、帶有巫術性質的醫(yī)方等四類文書的歸類上。
在已公布的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中,部分依據(jù)出版時的圖版定名來看可能與占卜有關。針對這部分文書,學者在研究中提出的質疑就涉及對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的甄別。
對于《俄藏黑水城文獻》中編號TK108V號文書《陰騭吉兇兆》,束錫紅在 《西夏文獻學研究》 中將其歸入術數(shù)類[7]43,韋兵在《俄藏黑水城文獻〈佛說壽生經(jīng)〉錄文兼論11—14世紀的壽生會與壽生寄庫信仰》一文中認為此件文書與術數(shù)無關[8]99。 《俄藏黑水城文獻》中編號Инв.No.5722的《謹算》文書篇幅較大,通篇均為西夏文寫就,至今沒有專文進行研究,一些學者認為該件文書為占卜術數(shù)類文書[9]93。但是,原蘇聯(lián)的黑水城文書目錄則將其歸入“咒語與醫(yī)書”類,譯題為“謹”,并稱其為“法術圖三幅,依十二生肖作圓形排列”[10]45。《俄藏黑水城文獻》第10冊在內容提要中認為,這篇文書“另有謹算一種,舊譯謹,似為歷法學著作”[11]內容提要P2。趙小明認為《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文獻》中編號M1·1296[F1:W44] 《卦書》、M1·1298[F1:W45]《庖犧畫卦》兩件文書為抄自《史記·三皇本紀》的習抄文書,M1·1312[83H·F1:W40/0040]《秘術殘件》則出自《韓詩外傳》卷九《孟母教子》[4]15。
對于這些文書是否為符占秘術類文書的爭議,筆者認為:
第一,學界目前對于編號TK108V的《陰騭吉兇兆》的研究還不充分,沒有找到可與之對照的傳世文獻底本。對于該件文書性質存在的爭議,仍須更加深入地研究方可解決。第二,學界對于編號Инв.No.5722的《謹算》文書還未進行專門研究,此文書的西夏文字跡潦草,沒有進行全文翻譯,僅僅根據(jù)只言片語就確定其性質顯然不可行。期待學界早日對此件文書展開專門研究,以確定其性質。第三,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文書》中M1·1296[F1:W44] 《卦書》、M1·1298[F1:W45]《庖犧畫卦》、M1·1312[83H·F1:W40/0040]《秘術殘件》三件文書可以確定并非符占秘術類文書,而是摘抄自史書或文學作品,故可剔除出去。
近三十年來,國內外諸多學者先后涉足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的考釋與研究,并在此領域取得了一定研究成果,填補了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研究的空白,拓展了學界的黑水城出土文書研究視域。目前學界對于符占秘術文書的考釋與研究主要針對漢文符占秘術文書,對于西夏文符占秘術文書的探究則相對較少?,F(xiàn)有的研究成果主要以文書整理為主,研究內容包括對文書的錄文、介紹、對勘、綴合、分類、斷代等方面,對于文書本身內涵的研究尚很淺薄。
1991年,李逸友先生在《黑水城出土文書(漢文文書卷)》中對1983—1984年內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組織力量從額濟納旗黑水城遺址發(fā)掘出土的部分漢文文書作了錄文、介紹與初步的整理研究,其中包括17件符占秘術文書。李逸友先生對這17件符占秘術文書進行了錄文,對其紙張、版面、行數(shù)、字數(shù)作了描述。對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整理,李逸友先生有開創(chuàng)之功。這一工作在各國收藏的黑水城出土文獻原始圖版陸續(xù)公布出版之前,李逸友先生不但首次較為全面地公布了黑水城新出土文書中的漢文符占秘術類文書,為學界研究提供了新材料,而且提供了較為可靠的錄文,方便了研究工作,其貢獻不言而喻。但需要指出的是,李逸友先生的《黑水城出土文書(漢文文書卷)》也有一些瑕疵:
第一,李逸友先生的錄文雖然非常細致,但因字跡模糊等因素而導致錄文出現(xiàn)錯誤與疏漏之處;
第二,有些非符占秘術文書被作為此類文書進行分類;
第三,缺少對這批文書逐一細致的探討,并未將其與傳世占卜典籍進行對勘研究,主要工作尚停留在初步介紹階段;
第四,對于元代亦集乃路陰陽學教育的探討僅停留在簡單介紹的階段,并未進行深入研究。
連劭名《西夏漢文寫本〈卜筮要訣〉研究》一文對俄藏黑水城文獻中編號TK153V.B60V的《卜筮要訣》分卦象進行了錄文,內容主要為與卦象相關的占辭和占詩。這是學界最早對此件文書的錄文,連邵名在文中對這件文書的內容和價值進行了系統(tǒng)介紹[12]93-96??兹A令《黑水城占卜文書探研》一文對其研究的部分文書進行了錄文,錄文多引用前人研究成果,其中的訛誤并未予以修改,如《六壬課秘訣》等前人尚未研究的文書則沒有錄文。有些甚至僅錄標題,不進行全篇錄文。趙小明《中國藏黑水城方術類文獻研究》一文的研究對象包括《中國藏黑水城出土漢文文獻》中收錄的20件占卜、堪輿、醫(yī)術文書,作者一一進行錄文,并在錄文中糾正了李逸友先生的訛誤。 筆者在《黑水城出土漢文符占秘術文書考釋》一文中對自己統(tǒng)計出的目前公布的36件漢文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一一進行了錄文,有些錄文是在李逸友先生和趙小明的基礎上修正了一些訛誤,另一些則在此之前并無人進行錄文,如俄藏黑水城文獻中的《六壬課秘訣》等。筆者根據(jù)圖版進行了錄文,力求詳盡正確,但因有些文書中俗字較多、殘缺不全、字跡潦草難以辨認,所以肯定存在疏漏和訛誤。這是目前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錄文最為全面和詳盡的一項工作,旨在為學界提供詳細的參考資料,推進此類文書的研究。
《俄藏黑水城文獻》第1冊彩版9《西夏文解說白畫相面圖》是黑水城文獻中唯一一件相書殘卷,正、反兩面和臉部都有草書書寫的西夏文題記,原蘇聯(lián)西夏學家克恰諾夫教授于 1971年將這些文字釋讀并翻譯出來。馬雅倫、鄭炳林在《西夏文〈相面圖〉研究》一文中全文記錄了克恰諾夫的譯文[13]。孫繼民在《俄藏黑水城漢文非佛教文獻整理與研究》一書的中冊中對黑水城漢文符占秘術文書進行了錄文,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孫繼民找到了部分文書的傳世底本,參考這些底本補全了圖版不清楚與訛誤之處,提供了更為完整準確的錄文,有助于學者對文書的理解和研究。聶鴻音在《西夏文獻中的占卜》一文中提到俄藏編號Инв.No.6771的《秘密供養(yǎng)典》這本西夏文小書,在其紙葉背面另有用西夏文抄錄的一部佚題的占卜著作。聶鴻音在西田龍雄等學者的研究基礎上對全文進行了錄文,并將其翻譯成漢文[14]4-7。由于這一圖版目前尚未公布,聶鴻音的這一工作可以說為學界又提供了一份新的符占秘術文書材料,豐富了研究者的研究對象,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意義。
針對目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錄文現(xiàn)狀,筆者認為:
第一,目前所見的黑水城漢文符占秘術文書基本上都有完整的錄文,西夏文符占秘術文書由于專業(yè)性極強,大多數(shù)并未進行翻譯和錄文。這就需要學者們在日后的研究中更多著眼于西夏文符占秘術文書,能夠盡早將西夏文符占秘術文書翻譯刊錄出來以供研究。第二,由于目前公布的圖版的清晰度與文書本身殘缺等原因,錄文仍存在一些不準確和殘缺的地方,還需學者進一步進行修正。第三,由于學者們的知識結構不同,不同學者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錄文存在一定差異。這些錄文不但為以后的研究者提供了參考,而且可將不同學者的錄文進行比勘研究。第四,一些文書可在傳世文獻中找到原文底本,通過這些底本可以更好地解讀這些文書并作出正確的錄文,從而為研究者提供真實準確的研究材料。第五,一些學者找到了一些文書的傳世底本,雖然這些文書與多部傳世文獻相似或大致相同,但仍然存在一些差異。在選擇底本時,學者們需要認真考量,選取最為合適的底本。
占卜的方法多種多樣,要想對其進行深入探究,除文本內容的整理外,對文書進行分類研究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由于所持標準的不同,各位學者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分類也存在很大差異。
孔華令將《俄藏黑水城文獻》和《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文獻》中的 42 件黑水城占卜文書分為易占、式法、占星、堪輿、時日宜忌、祿命、事項占、相面、雜占等九個大類[3]9,方便學者對這批文書進行分門別類的系統(tǒng)分析與研究。遺憾的是,孔華令在論文中并未說明如此分類的標準和緣由。趙小明在論文中采用《中國方術大辭典·中國的方術》的標準,將方術分為甲骨卜、易占、象占 、夢占、 星占、太乙、六壬、奇門遁甲、雜占、 相術、堪輿、擇吉、星命、外丹、內丹、氣功養(yǎng)生、服食、辟谷、房中術、符咒、巫術、雜術等類別[15]7-8。根據(jù)這一標準,他將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方術文書分為易占、 六壬、星命、符咒、 巫術、堪輿等六類[4]18。李冰參照孔華令、趙小明二人的分類標準,將俄藏黑水城漢文占卜文書分為易占、式占、時日宜忌、祿命、事項占等五個種類[5]19,并對各類占卜文書按類別進行系統(tǒng)考釋和研究。筆者結合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的自身特點和前人分類方法,參考今人對符占秘術文書的分類方法,將黑水城漢文符占秘術文書分為易經(jīng)占卜、陰陽五行占卜、天文占卜、符箓文書、巫術文書、雜占及其他文書等七類[6]3。楊綺在《西夏科技檔案整理與研究》中將部分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作為西夏天文檔案進行研究,并在此基礎上將其分為西夏星占檔案和歷法檔案兩大類,但并未能收入大多數(shù)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16]22-25。趙彥龍在《西夏星占檔案整理研究》中將收錄于《俄藏黑水城文獻》、《英藏黑水城文獻》、《中國藏西夏文獻》等資料中的41件西夏文占卜文書歸入西夏星占檔案[17]41。
針對目前各位學者對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分類,筆者認為:
第一,不同學者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分類標準不盡相同,分類的不同導致文書研究出現(xiàn)差異。第二,趙彥龍、楊綺的分類方法不但與其他學者分歧較大,而且歸類過于籠統(tǒng),不利于文書內涵的具體探討。第三,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分類應建立在對文書內容、性質完全掌握的基礎之上,但目前相關研究遠未完善。由于大多數(shù)文書的出處、內容和實質尚未完全明晰,所以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分類工作仍須付出很大努力。
在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進行錄文分類的基礎上,一些學者結合傳世文獻對這批文書進行了考釋和對勘。
1.文書的對勘與文本考釋
李逸友先生初步探討分析了《黑水城出土文書(漢文文書卷)》一書錄文的17件符占秘術文書中部分文書的性質,認為其中的F1:W45和Fl:W44兩件文書為習學占卜者抄習入門知識的文本,F(xiàn)62:W23、F62:W3、F61:W2、F61:Wl、F137:W2、F150:W4和F150:W3等7件則為應用文書。李逸友先生進一步指出,其中F14:W10 和F13:W86兩件殘頁為星象方面的文書,而且可能為同一本書的殘頁。就其具體內容而言,F(xiàn)14:W10為木刻印刷的天文研習用具“真尺圖”,F(xiàn)13:W86則為運用簡化表格方式查找用事宜忌日期的“三旬揀日圖”[2]64?!秲让晒裴t(yī)學史略》編寫組《從出土醫(yī)術殘頁窺元代哈拉浩特醫(yī)學之一斑》[18]和劉海波《〈黑城出土文書〉醫(yī)藥殘文考略》[19]兩篇文章,對《中國藏黑水城文書》中涉及符占秘術的3件巫術醫(yī)方進行了一系列考釋。余欣《俄藏黑水城方術文獻研究:以TK190〈推擇日法〉為中心》一文,對該件文書的內容、性質、功能和源流進行了詳細探析[20]。
連劭名在《西夏漢文寫本〈卜筮要訣〉研究》一文中對《俄藏黑水城文獻》中編號TK153V.B60V的《卜筮要訣》分內容進行了詮釋,指出這件文書所記卦象中的“震”為云,“兌”為樹[12]93。這與傳統(tǒng)的震為雷、兌為澤之說不同,作者沒有分析出現(xiàn)這種不同的原因。彭向前《西夏漢文寫本〈卜筮要訣〉再探》在連劭名《西夏漢文寫本〈卜筮要訣〉初探》一文基礎上,將《卜筮要訣》的內容分為八卦象例、搖卦訣、六十四卦歌訣以及六十四卦占辭、占詩四個部分并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探析,重點對第二部分“搖卦訣”進行了修訂。彭向前根據(jù)文本內容訛誤較多的特點,分析出該文書前三部分為“口授筆錄”的易經(jīng)基礎知識,最后一部分為此件文書的主題,因沒有訛誤而可能抄自某底本。同時,他指出該文書中卦象排序罕見,可能為兩套六十四卦排列順序并存,并在“搖卦訣”中融入有關卦形的口訣,而且占辭中夾雜有測字的內容[21]103-105。
彭向前《〈六十四卦圖歌〉初探》一文指出編號TK322的《六十四卦圖歌》為一介紹京房納甲筮法的卜筮書,并根據(jù)明版《斷易天機》對其進行了對勘研究[22]104-105。胡若飛《西夏京房易漢文寫本殘佚爻象考略》對《六十四卦圖歌》中佚失的爻象進行了整理和考論,詳細列出了《六十四卦圖歌》中每一卦的飛伏神[23]63。榮智澗在《西夏文〈謹算〉所載圖例初探》一文中對編號Инв.No.5722的西夏文占卜文書《謹算》第一、二頁中的圖進行了考釋,分析了該圖的內容特點與用詞順序,嘗試與同時期的占星術進行對比研究,指出文中的星占術所采用的是傳自國外的十二星座和命宮十二宮[24]173-175。李偉《黑水城文獻〈六十四卦圖歌〉研究》從文學角度對黑水城出土《六十四卦圖歌》這件文書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指出《六十四卦圖歌》在占卜預測中融入《頌》、《贊》、《歌》等文學形式和眾多歷史人物形象,這些是占卜者在占卦過程中“借事喻卦”、推定吉兇的依據(jù),這些《頌》、《贊》、《歌》反映了創(chuàng)作者自覺追求文學形式的差異美,顯示出四言、五言、七言的傳統(tǒng)詩歌形式在受到唐宋以來聲詩、詞、樂語等音樂文學形態(tài)影響后,在民間逐步形成了較為自由的誦讀或歌唱體。作者認為《六十四卦圖歌》中豐富的歷史故事和民間傳說反映了民間通俗文學在宋金時期所占有的重要地位,為元代以來相關戲文的發(fā)展提供了更為直接的早期素材[25]。李偉的研究拓展了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研究視野,為我們研究其他符占秘術文書提供了有益借鑒。
2.文書的綴合
趙小明在《中國藏黑水城方術類文獻研究》一文中對《中國藏黑水城出土漢文文獻》收錄的20件占卜、堪輿、醫(yī)術文書進行了文本考釋,找出了多件文書的傳世底本。如M1·1294 [F62:W23 ]《雷天大壯卦》、M1·1295 [F61:W 3]《山火賁卦象》三件文書的結尾部分可能抄自《河洛理數(shù)·六十四卦訣》,M1·1299[F150:W4]《方術》和M1·1300[F150:W 3]《方術》的部分內容則抄自《康節(jié)前定數(shù)》和 《鬼谷分定經(jīng)》[4]22。 李冰對《俄藏黑水城文獻》中的占卜文書進行了考釋,尤其側重于式占類文獻的文本研究,兼對其他四類占卜文獻文本進行了研究。尤其是找到了編號TK172的《六壬課秘訣》的傳世底本——金陵經(jīng)正堂寫刻本《官板大六壬神課金口訣》,通過對比《六壬課秘訣》和《官板大六壬神課金口訣》,李冰認為兩者不僅篇目排列次序一致,而且內容相似,TK172《六壬課秘訣》應直接命名為《六壬金口訣》[5]37。
黑水城出土的符占秘術文書雖然數(shù)量較多,但大多殘缺不全,篇幅很小,有學者在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分類整理的基礎上,對其中一部分文書進行了綴合。趙小明依據(jù)傳世文本《河洛理數(shù)·六十四卦訣》,將編號M1·1301[F61:W1]和M1·1302[F62:W22] 的兩件均名為《卦象殘件》的文書進行綴合,考證出其為與編號M1·1293[F61:W2]的《艮為山卦象》性質相同的《雷風恒卦象》[4]24-26。彭向前指出編號TK293的《六十四卦圖歌遘卦》在乾卦之后、遁卦之前,應該與TK322 (47— 3)面左邊遁卦殘片合并后接在其前,組成1個半頁[22]108。
在目前的學界研究中,做出較為系統(tǒng)全面工作的當屬趙小明《中國藏黑水城漢文方術類文獻研究》和李冰《俄藏黑水城漢文占卜文獻研究》。兩文分別對所見中國藏和俄藏黑水城漢文符占秘術文書進行了系統(tǒng)考釋,將一些殘片綴合,找到了部分文書的傳世底本并進行了對勘研究,這些研究十分有益。另外,彭向前對單件符占秘術文書的研究也較為深入,這些成果推進了學界研究,為進一步探究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價值提供了參考。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占卜文獻研究需要大量專業(yè)知識作為支撐,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考釋研究仍有許多可以深入之處:
第一,目前的研究已經(jīng)找到部分符占秘術文書的傳世底本并進行了一些對勘研究,這是十分有意義的。但是,大部分文書并未找到傳世底本且較為殘碎,對其內容、性質的探討仍有待深入。第二,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屬于中古時期占卜文獻,其中記載的占卜術上承秦漢隋唐,下啟明清近世,對研究我國占卜源流發(fā)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上可與秦漢簡牘、敦煌文書中的相關內容對比,下可與明清傳世典籍對勘,研究工作仍有很大空間。
黑水城出土文書的年代集中在西夏至北元時期,由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大多缺乏可以明確斷代之證據(jù),目前學界對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斷代大多屬于推測,但有一些推測建立在一定證據(jù)基礎之上,有較強的可信度。
李逸友先生根據(jù)考古地層學知識認為,《黑水城出土文書》一書中所收錄的這批符占秘術文書均為元代文書[2]64。彭向前根據(jù)編號TK153V. B60V的《卜筮要訣》中“雷風恒”一句“恒”字缺末筆認為,避宋真宗諱表明該書成書于北宋初年。同時,根據(jù)出土地區(qū)和通假字等因素進一步推斷其為西夏文本[21]105。 彭向前根據(jù)編號TK322的《六十四卦圖歌》中所記載的典故年代下限為唐玄宗時期以及因避宋真宗趙恒諱而將“恒卦”記作“常卦”等因素,初步推斷其底本成書于北宋初年,又根據(jù)其出土地和背裱紙等信息進一步推斷其為西夏之物[22]105-107。
各位學者深入細致地挖掘了部分文書的文本內容,結合相關知識判斷了部分文書的時代。這些文書既可為其他文書的斷代提供一個相對可信的標尺和參照,也為其他文書的斷代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方法。但須指出的是,由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并未明確記載年代,其準確書寫時間已經(jīng)無從知曉,只能從文書中的蛛絲馬跡挖掘探討。所有這些斷代都僅僅是一種推測而非定論,期待以后的學者可以利用更廣泛的知識和手段,進一步準確推斷這批文書的時代,從而更好地推進基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相關時代的社會生活、民俗等方面的研究。
研究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意義并不僅僅在于對文本本身的研究,而是應將這些文書置于相關歷史背景下,研究特定時代和區(qū)域內社會史與文化史的方方面面,這就要求對文本本身的發(fā)掘必須十分充分和深入。基于目前的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整理研究,一些學者利用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探討當時的社會文化生活情況。
李逸友先生所著《黑城出土文書》一書基于所收錄的這批符占秘術文書,對元代亦集乃路陰陽學教學傳承進行了初步探討[2]64。趙小明《中國藏黑水城方術類文獻研究》一文在李逸友先生的研究基礎上,結合中國藏黑水城方術文書對元代亦集乃路陰陽學教育作了進一步探討,并對元代亦集乃路的生育醫(yī)療、擇日習俗、 喪葬習俗等社會生活和民眾精神狀況作了初步探討[4]41-47。李冰《俄藏黑水城漢文占卜文獻研究》一文在對宋、夏、金時期相關占卜文獻進行考察的基礎上,從西夏史料和黑水城占卜文獻入手,探討了黑水城占卜文獻與西夏政治、軍事、歷日、民俗、醫(yī)藥文化之間的關系,同時探究了西夏與宋、金的文化交流情況[5]47-51。趙小明《略論西夏的占卜信仰》一文認為,西夏占卜包括黨項傳統(tǒng)卜法、擇日、堪輿、易占、相術、事項占、式法、星命術、占候等眾多類型,對西夏社會有著廣泛而深入的影響。他還結合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和傳世文獻記載,分析指出西夏占卜信仰具有廣泛性、地域性和融合性的特點[26]。李偉認為《六十四卦圖歌》的卜筮方法較為容易地被崇尚巫術和樂舞文化的黨項民族所接受,是因為其不僅適應了西夏原始宗教中的占卜術,展現(xiàn)了黨項民族的“釋比”們在占卜時與神鬼交流的通靈迷狂景象,而且反映了西夏人帶有娛樂性質的歌、樂、舞一體的原始巫文化特色[25]70。
目前學者基于黑水城出土符占秘術文書,對西夏黑水城和元代亦集乃路當?shù)卣疾凤L俗與社會生活的探討,對我們了解當?shù)孛癖娙粘I罹哂兄匾饬x。但是也應指出,目前這類研究大多只是粗淺的分析,仍有深入研究的可能,如與敦煌占卜文書相結合研究唐代至元代西北地區(qū)的占卜與社會民俗的發(fā)展演變,這都有待于后來學者繼續(xù)深入研究。
基于前文對學界關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研究現(xiàn)狀的分析,可以看出雖然相關研究取得了一些重要進展,但仍存在一些問題和不足。
第一,目前學界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漢文文書,對于西夏文書寫的文書則鮮有翻譯與研究。英藏、俄藏黑水城文書中都有數(shù)量可觀的西夏文符占秘術文書,對這類文書的解讀仍然十分欠缺,尤其英藏西夏文符占秘術文書的研究還尚未開展,這都有待于學者的進一步工作。
第二,目前對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分類標準不統(tǒng)一,未來的研究可以參照敦煌學對敦煌占卜文書的分類方法,更加詳細準確地對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進行分類,從而有助于掌握文書的性質與特征。
第三,俄藏《謹算》等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性質還未完全清楚,尚無法確定其是否為符占秘術文書。另有部分文書的具體占卜方法也未完全摸清,這些都是日后仍須深入研究的地方。
第四,目前的研究已經(jīng)找到了部分符占秘術文書的明清傳世底本并進行了一些對勘研究,但與秦漢簡牘、敦煌文書中相關內容的對比研究還鮮有開展,這也是未來研究可以深入之處。
第五,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時代判斷仍然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需要發(fā)掘更多強有力的論據(jù)支撐我們對這批文書時代的推測,未來的研究或可與其他具有明確時代的文書進行聯(lián)系,通過紀年或可推算出年代的歷法文書等信息,從文書文本、墨跡等方面進行比對,從而確定其真正的成書年代。
第六,對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探研,最終目的是為了利用這批文書進行西夏至元代黑水城乃至整個西北地區(qū)占卜發(fā)展、風俗信仰、精神面貌等內容的社會史和文化史研究。但是,由于在文書挖掘深度和年代判斷等方面的不足,這類研究才剛剛起步。此外,對于西夏至元代黑水城地區(qū)占卜與民間信仰的研究既可參考敦煌學對于敦煌占卜文書的研究方法,亦可結合秦漢簡牘與傳世文獻,從而讓我們能夠充分利用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加深對中古社會占卜發(fā)展史的了解。
總之,目前學界對于黑水城符占秘術文書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豐碩成果,筆者期待在充分總結和吸取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今后的研究可以更加深入細致,取得更大成就。
AReviewandProspectoftheResearchontheFuZhanMiShuDocumentsUnearthedinKharaKhotoovertheLastThirtyYears
Wang Wei
Abstract:Over the past thirty years, the scholars have achieved fruitful results of the research on the Fu Zhan Mi Shu documents unearthed in Khara khoto. The researches of this article mostly include seven chapters: defining the scope, volume statistics, discriminating natures, introduction the recorded texts, translation and conjugating, dating and researches on social and cultural history based on these documents as retrospect and prospect on the results in recent years. This article also comments the contribution and shortcomings of the current research. Then describes the ideas and methods for the future research systematically.
KeyWords:documents unearthed in Khara khoto;Fu Zhan Mi Shu;divi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