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歌兒
古墓里驚現(xiàn)機器人和一只黑貓?!機器人先生詐尸了!愚蠢,嬌弱,強行當男友,一言不合就掉零件給你看,考古系學生白琳娜從此過上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詐尸的機器人先生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水晶吊燈,還有蹲在她胸口,雙眼幽綠、 通體烏黑的巨胖黑貓。
白琳娜剛睜開眼,便又想暈過去了,然而黑貓不給她這個機會,在第一時間搖起了尾巴,“喵嗷”一聲從她胸口彈開,然后她看見,衣櫥旁那個破銅爛鐵似的人形物件倏地扭過頭來,因為用力過大,腦袋直接從脖子上扭了下來,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去。
半個月前,崇安市的一座無名小山村里,疑似發(fā)現(xiàn)了一座古代墓穴,她考古系的導師聽說后,立刻跟其他幾位教授動身前往,白琳瑯作為他的得意門生,自然是一起隨同。
起初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墓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現(xiàn)了些小物件,有施青白釉的童子荷葉枕、周身飾直條紋的桶形罐、高圈足的蓮蓬碗等等,經過一番研究之后,他們斷定這是一座宋代的墓穴,然而就在他們準備返程的時候,墓穴里突兀地多出了一口沒有棺蓋的棺材來。
躺在棺材里的不是風干的尸體,而是一個銹跡斑斑的機器人,還是那種毫無美感的最原始的機器人,身子巨大,手長腿短,腦袋四四方方,五官只有眼睛和嘴巴,閉起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三條線。
宋代的墓穴里怎么冒出個機器人?正在眾人疑竇叢生的時候,“喵嗷”一聲尖細的嗓音陡然自漆黑的洞穴里響起,不知從哪里躥出來一只巨胖的黑貓,自棺材上方一躍而過,緊接著,棺材里的機器人猛地睜開了雙眼,伴隨著“咯吱咯吱”的金屬摩擦聲和簌簌落下的塵土鐵銹,它慢慢地坐起身來。
機器人詐尸了!
白琳娜當場暈了過去,其他人迅速撤出墓穴,連夜將其封鎖,她則被送往當地醫(yī)院,確定只是驚嚇過度后,便讓她先回家好好休息。這件事太過詭異,他們肯定會繼續(xù)跟進,但白琳娜不打算再摻和進去了。
然而!為什么她一覺醒來,這兩只都在她家里?!
機器人先生的身上穿著她的睡袍,睡袍領口大敞著,腰上系著條長筒絲襪,一只手拎著卷衛(wèi)生紙,衛(wèi)生紙被他扯得跟白綾似的遍地都是,另一只手還在衣櫥里摸索著,此刻身子半擰,四方形的腦袋滾到地板上,雙眼溜圓地瞪著她。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機器人是沒有表情的,可她硬是從它的身上看到了做賊似的慌張,一時間好奇壓倒恐懼,她將被子往上提了提,遮到下巴尖,幽幽地問道:“你在做什么?”
“呃……”機器人先生的嘴巴先是抿成了一條線,眼珠子飛快地亂轉了幾圈后,嘴巴再張開的時候就變成了愉悅的倒三角,“我在熟悉未來一段時間內我的新居住環(huán)境啊。”
沒有腦袋的機器人自行轉過身朝白琳娜走了兩步,朝她伸出一只手,嘴巴則在床尾一張一合地叫囂:“我叫夏凱威,以后請多指教。”
白琳娜……白琳娜快哭瞎了。
破壞力極強的土包子
夏凱威身上的衣裳被扒光,雖說作為機器人不穿衣服也是可以的,但他總覺得很羞恥,于是拼命保下了最后一件白色的圍裙,他對此歸結為,沒有勞動就沒有話語權。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白住,夏凱威非常積極勤快地包攬了一切家務,只是……
“咦?這個是什么?”
“冰箱?!?/p>
“這個呢?”
“電視機?!?/p>
“這個哩……”
咔嚓!
“哎呀,用力太大,不小心戳碎了,話說,這又是什么……”
機器人先生是個破壞力極強的土包子,在擦窗子時按碎了玻璃,拖地時弄斷了拖把桿兒,炒菜時炸了廚房……家里幾乎所有的電器都換過一遍之后,他終于能準確叫出家里各種家具電器的名字了,也對做家務愛得愈發(fā)深沉了,邊做還邊用毫無起伏的機械音陶醉地唱著:“別問我愛你有多深……”
蹲在他肩膀上的黑貓甩著尾巴附和:“喵嗷!”
白琳娜從最初的緊張恐懼,到現(xiàn)在已經變得麻木不仁了。
程堯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夏凱威正在拖地,趁白琳娜不注意的時候還掐了片綠蘿的葉子,藏在了圍裙的口袋里。
白琳娜裝作沒看見,這些天她早就發(fā)現(xiàn)了,除了有異裝癖外,這個機器人還有收藏癖——啃了一半的餅干,易拉罐的拉環(huán),掉跟的高跟鞋……他在床底藏了個大袋子,要不是有些東西實在不方便拿,他大概想把整個房子都搬進去。
不過對于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白琳娜也懶得戳穿他了,她這么想著,從臥室拿了手機,又轉身回到客廳監(jiān)工:“師兄。”
“喂喂,不要亂跑好不好,那地方我才剛拖完。”夏凱威拎著拖把倒回去,跟在她屁股后面重新拖,因為跑得太快,“啪嗒”掉下來一只腳,白琳娜“撲哧”笑出聲來,程堯在那邊頓了頓,遲疑道,“琳小娜同學,你背著我在家里藏了人啊?”
“沒有,在看電視呢?!卑琢漳认乱庾R反駁,隨即惡人先告狀,“這么多天才想起給我打電話,你是不是忘記你還有個女朋友了?”
“你想我了對不對?”程堯在那邊嘿嘿笑了幾聲,笑完了才略疲憊地道,“這幾天太忙了,我們又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重新進了那個墓……哎,還記得把你嚇暈的那個機器人吧,連它帶黑貓一起消失了,只剩下了那口完全看不出年代的棺材?!?/p>
白琳娜心虛地看了眼夏凱威,他已經熟練地將自己的腳安上了,然后拎著拖把順著腳印跟過來:“你把腳抬一下?!?/p>
“……”程堯,“琳娜,家里真的有人啊,那是誰?”
白琳娜:“家政?!?/p>
夏凱威跟她同時開口:“你好,我叫夏凱威。”
白琳娜飛快補救:“一個叫夏凱威的家政?!?/p>
嘀——那邊已經掛斷了。
我是你的男朋友啊,未來的
當天晚上,白琳娜將夏凱威連同那只胖貓一起丟到了門外。等氣消了才意識到,那可是古墓出品,是具有重大研究價值的國家神秘文物暫且不說,萬一被別人看到,是要出事的吧?
驚出一身冷汗,白琳娜穿著睡衣就飛快地跑出了臥室,結果,本應該在樓道里吹小風的兩只,正四仰八叉地攤在沙發(fā)上看《動物世界》呢,見她出來,溜圓的眼睛倏地變成了兩條橫線,裝睡。
白琳娜黑著臉踹了他一腳,踹掉他一條腿:“你們怎么進來的?”
兩條橫線變豎線,夏凱威立刻憤怒甩鍋,指著黑貓道:“它把門鎖抓掉了?!?/p>
這次夏凱威沒撒謊,門鎖上還留著三道深深的抓痕呢,白琳娜捏著黑貓的爪子看了看,發(fā)現(xiàn)指甲縫里還有些金屬屑,她頓時驚悚了,這究竟是只什么貓哦?古墓出品,果然不凡。
雖然當初黑貓出現(xiàn)得蹊蹺,但白琳娜一直沒有多想,單純地以為它是誤打誤撞進的墓穴,但事情似乎不是這樣啊。
“喵……”黑貓瞇起眼,歪著腦袋蹭了蹭她的褲腳,一副特別可愛求揉捏的模樣,白琳娜于是僵著手揉了一把,這一揉不要緊,發(fā)現(xiàn)在它脖子上竟然掛著塊玉佩,因為它太胖,毛又太長,所以平時根本沒看到。
白琳娜剛解下玉佩,夏凱威就撲了上去:“我的,我的,我的?!?/p>
這個機器人說話是沒有語氣和聲調的,就像是單純地在念生字一樣,可白琳娜卻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十萬火急的意味,她瞇起眼:“你的為什么要掛在黑胖的身上?!?/p>
“因為黑胖也是我的啊?!毕膭P威理所當然道,“黑胖是我的,這個也是?!?/p>
那么這只貓究竟活了多少年,是只貓妖嗎?
壓下心底的詭異念頭,白琳娜繼續(xù)問:“說起來,你在我這里白住,我都還沒有問過你的來歷呢,你是唐代還是宋代的?那個時候就已經有機器人了嗎?”
“糖?”機器人面無表情。
不知道唐,那是在唐代以前?不對啊,她記得墓穴里的東西都帶有鮮明的宋代特征,她將那枚玉佩抓起來看了看,是深層次的立體鏤雕,花紋是用根根挺拔的直陰刻線刻畫的,陰刻線委婉流暢,但比唐代要粗疏,應該是宋代的啊。
“你是說這東西是‘糖或者‘頌的?快給我講講你是怎么看出來的?!?/p>
白琳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機器人開始蠻不講理了,他劈手奪過那枚玉佩,特別寶貝地掛在了自己脖子上:“反正它是我的,至于我的來歷,現(xiàn)在還不是說出來的時候,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我,是你的男朋友,所以你不能趕我走。”
白琳娜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男朋友呢,前世戀人?人鬼情未了?你在家少看點垃圾劇吧。”
“不。”夏凱威一本正經地糾正道,“我是你的男朋友,未來的?!?/p>
然后不等白琳娜反駁,他張口接著道:“你三歲還不會說話,小學雇了陌生人去開家長會,初中爬樹摔斷了腿,高中打破了流氓的頭,大學跨系考了挖墳專家的研究生,現(xiàn)在的男朋友叫程堯,還是為了應付你媽假冒的……”
“我沒有,我不是,你胡說!”白琳娜聽得額角青筋直跳,撲上去一把捂住了夏凱威的嘴,夏凱威張開手臂接住他,聲音從胸腔里幽幽傳來,“親愛的,你不要這么熱情,身體會被你弄壞的?!?/p>
咔嚓!脖子又斷了。
他要跟你告白了
雖然嘴上不肯承認,但白琳娜心里已經有些動搖了,也許,他說的是真的呢,他來自未來,所以知道她所有的過往,可如果真是從未來穿越而來找她,那為什么要穿進那個古墓里,是因為她恰巧在那里?但她怎么可能會喜歡這么丑、這么笨的機器人,這不科學啊。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這些天夏凱威逮著機會就在她耳邊煽情地洗腦:“啊,你知道以后你會有多喜歡我嗎?我出門倒個垃圾你都要問我多久回來,我跟別的女人講句話你都要放竊聽器,你是一刻都離不了我了啊!雖然這聽起來有些不科學,但是,愛情本來就不能用科學來解釋啊!說起科學,以后的科學比現(xiàn)在可發(fā)達多了……”
他像個唐僧一樣絮絮叨叨,白琳娜被煩得不行,拎了包準備出門,一扭頭看見他正坐在沙發(fā)上打磨自己的外殼,原本的斑斑銹跡都沒有了,甚至透出些光亮來,他雙手不知道抹了些什么,看上去油乎乎的。
白琳娜好奇道:“你在做什么,別弄臟了沙發(fā)?!?/p>
機器人轉過方腦袋看著她,委屈巴巴道:“親愛噠,人家做家務做得手都粗糙了,就不能去去死皮,做個手膜嗎?”
白琳娜扭頭就走,臨出門時又聽他說了句:“你要去跟程堯約會嗎?他要跟你告白了,但是說話很難聽,你們要吵架了?!?/p>
陽光炙烤著大地,花葉樹木都無精打采地耷拉著,人走在馬路上,感覺鞋底都要化了。程堯給白琳娜買了頂遮陽帽,兩人逛了街,又去看了場很無聊的電影,散場往外走的時候,程堯突然摟上了她的腰,幾乎是立刻,白琳娜就把人甩開了。
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待反應過來后,兩人就站在樓梯拐角處晦暗不明的光線里,程堯的胸口微微起伏著,他說:“琳娜,我喜歡你很久了?!?/p>
白琳娜的第一反應是,夏凱威居然猜對了。
她跟程堯從初中就認識了,也算是青梅竹馬,程堯現(xiàn)在還是她的師兄,但這些年來兩人一直是把對方當成閨密和兄弟來看待的,她不清楚他的感情從什么時候開始變了質,這讓她感到惶恐不安,打心底舍不得終結這段友誼,她喜歡跟他一起玩一起鬧,可是不喜歡他曖昧的碰觸,剛剛被摟住腰的剎那,她心底甚至泛起一絲排斥的惡心感。
“對不起……”白琳娜的話還沒說完,程堯突然失控般地吼了出來,“你喜歡夏凱威是不是?什么狗屁家政,根本就是拿我當傻子玩吧?我要去告訴阿姨,你這是欺騙,是玩弄,是劈腿!”
我的腦子可能被外星人綁架了
“喂,琳娜,你聽我說,那天我的腦子可能是被外星人綁架了,那根本不是我想說的,我要說的是……”
“程堯,別說了,從今往后咱倆還是朋友。”
嘀——這次的電話是白琳娜掛斷的。
白琳娜不知道別人被告白是什么感覺,反正她是非常暴躁的,戀人做不成就做朋友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她眼看就要失去一個哥們了,而罪魁禍首……
話說,罪魁禍首呢?白琳娜往客廳瞅了兩眼沒瞅到,起身朝外走去:“夏凱威,夏凱威!”
“你看你看,我就說你一分鐘都離不了我?!睓C器人從廚房探出顆腦袋,“還說不是喜歡我呢,哼哼?!?/p>
白琳娜是不會承認自己已經習慣了這個聒噪又丑陋的東西在眼前亂晃的,一時半刻不在眼前就像少了點兒什么,她邊走邊笑道:“快過來讓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程堯說你把他的腦子綁架了。”
“我不是,我沒有,你胡說?!毕膭P威立刻搖頭,掛在脖子上的玉佩與身體撞擊,發(fā)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白琳娜愣了愣,隨即瞇起雙眼,這反應不對?。骸澳阍诰o張什么?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夏凱威立刻要把手往身后藏,結果晚了,連手帶手里的東西一起被奪了過去,他舉著斷臂悲憤地想,這具身體太破爛了,他要換新的,一定要換新的!
說出口的卻是:“你想牽我的手就直說,這么粗暴干什么!”
白琳娜已經習慣他隨時掉落的零部件了,打趣道:“喲,維納斯,你綁架我的帽子干什么?”
“維納斯是什么?”夏凱威氣憤道,“你又不喜歡程堯,為什么還要收他的帽子,我?guī)湍銦?,以后我再給你買新的?!?/p>
白琳娜氣笑了:“你現(xiàn)在住我的,用我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拿什么給我買?!?/p>
沉默,令人尷尬的沉默。
夏凱威突然的安靜讓白琳娜莫名心悸,她沒有要取笑他或者看不起他的意思,正要說兩句緩和的話,他突然從她手里抽走了自己的金屬手掌,然后轉身,啪嗒啪嗒邁著滑稽的步伐去了臥室,將門咔嗒一關,再不出來了,機器人也是有尊嚴的。
“喂,夏凱威,你生氣了?”
沒有人回答她,她垂頭看了眼掉落在地上的帽子,無端地覺得心里空蕩蕩的。胖胖的黑貓“喵嗷”一聲從沙發(fā)上跳下來,像個高傲的女王似的,一爪子將帽子踩到了腳底下。
“不就是扔個帽子嗎,誰不讓你扔了,真小氣?!?/p>
“喵喵!”
機器人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一天一夜都沒有出臥室的門了。白琳娜在商場買東西的時候,還在質疑要哄他高興的自己是不是有病。
不過說起來要討他歡心其實也挺簡單的,鑒于他有收藏癖、異裝癖,那么她多買點新奇的小玩意兒就是了,不信他還能忍住不出門。
這么想著,她一路哼著小調兒回到家,不料驚喜還沒送出去,就先受到了一番驚嚇。
程堯來了。
程堯來了并不奇怪,當初為了騙過她媽,這里的鑰匙他也有一份,但奇怪的是,程堯面前的地板上,攤著一大堆已經完全認不出原樣的零部件。
如果機器人也能被千刀萬剮的話,那毫無疑問,這就是命案現(xiàn)場了。
黑胖威武
“你在干什么!”事后白琳娜完全記不起自己是怎么跑過去的了,據程堯所說,她手上的東西撒了一地,眼神都有些發(fā)直了,瘋了似的撲到了那堆零件上,抬頭朝程堯尖銳地吼道,“你對他做了什么?!”
她眼中帶著強烈的慌張和不知所措,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情緒,程堯頓了頓,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疑惑地重新看向那堆碎片:“什么他?我只是來跟你道歉的,還有,這些垃圾是什么?”
這時,一道熟悉的機械音從鼓鼓囊囊的沙發(fā)巾底下傳來:“不是垃圾,我是夏凱威?!?/p>
程堯嚇得一屁股摔在了地板上,白琳娜則一躍而起掀開了沙發(fā)巾,黑貓胖胖的身體縮成了一個球藏在下面,嘴里叼著機器人僅存的一截斷手,見到白琳娜,它將斷手放下,喵嗚著甩了甩尾巴。
黑胖的破壞力白琳娜是見識過的,以為又是它惹的禍,她立刻目露兇光地看向它,斷手掙扎著彎了兩下,忙替它證明清白:“親愛噠,這是我自己拆的。”
“你這是在干什么,玩兒自殺嗎!”白琳娜瞪著那截斷手的眼都紅了,聲音有點抖有點啞,“夏凱威,你還能組裝得回來嗎?”
“OKKKKK!我已經對這具身體有了充分的了解。”斷手歡快地應著,還得意地彎了兩下,咔嚓,又掉下兩根手指。
白琳娜心里剛松下來的弦登時又被拉緊:“你能不能老實點兒……”
話未說完,一直被忽略的程堯腦中靈光一閃,似是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幾分癲狂的驚喜來,他突然將手伸向了那截斷指:“這是個機器人對嗎?是不是墓穴里消失的……??!”
黑胖肥碩的身子靈敏地彈跳而起,將他的胳膊狠狠地撞向了一邊,程堯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反應過來的白琳娜立刻搶過斷手護在胸前,警惕地看向程堯:“你不能動他,你……程堯,你怎么了?”
程堯捂著被撞的手臂,臉色剎時慘白如紙,額頭上迅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咬緊牙關,卻還是忍不住悶哼出聲。
如果金屬能變顏色的話,現(xiàn)在那只斷手應該是粉色的,斷手在白琳娜的胸前艱難地換了個姿勢,頓了頓,扭捏道:“不小心摸到你了,哦呀,好軟,好彈,好舒服,但你能不能抱得松一些,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你一只手要喘什么氣!
白琳娜強裝淡定地將斷手放到沙發(fā)上,見它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想必問題不大,于是直接無視了它的聒噪,反倒是程堯,那樣子不像是裝的,她立刻將他扶起來:“程堯,我送你去醫(yī)院?!?/p>
檢查的結果很快出來了,骨裂。
“呃……”白琳娜尷尬地站在病床前,“你還好吧?”
程堯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被一只貓撞到骨裂,他感覺自己的三觀也一起碎掉了,憂傷地道:“黑貓就是古墓里的那只吧,這么危險可怕的生物,你怎么敢養(yǎng)在家里?”
“它平時……挺乖的?!?/p>
程堯幽幽地扭過頭看她,神情很是哀怨。白琳娜心虛地抓了抓自己的下巴尖,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還從沒有隱瞞過對方這么重要的事,而且把兩個神秘文物藏在家里,本身就有違職業(yè)操守,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和盤托出。
其實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她知道的并不比他多多少。在聽到她說夏凱威自稱是她未來男友的時候,他嗤笑一聲:“這種騙鬼的話你也信?琳小娜同學,教授們對那口突然出現(xiàn)的棺材進行了大量研究,他們一致覺得,那不是屬于我們這個世界的產物?!?/p>
白琳娜心頭一跳:“什么意思?”
“平行空間。”程堯垂眼看著自己剛固定好的手臂,語氣里有絲掩飾不住的興奮,“兩個原本平行的世界,突然有了一個交叉點,而很榮幸的是,被我們遇到了。琳娜,那個世界的東西,有著我們無法想象的能量?!?/p>
這就是我的樣子,你喜歡嗎
白琳娜跟程堯談了很久,走出醫(yī)院時天都已經黑了,她心里又急又亂,正神思恍惚地站在路邊等車,肩膀突然被人從背后拍了一下:“嘿,美女,在等人嗎?”
聽聲音就像個流氓,白琳娜捏著那人的手腕從自己肩膀上扯下去,頭都沒回地朝前走了兩步跟他拉開距離,結果那人不依不饒地跟了上來:“喂,你等等……哎呀!”
這次手剛搭上白琳娜的肩膀,就被她猛地一個過肩摔拍在了地上,這一下驚動了過往的路人,紛紛湊過來圍觀,這是流氓不成反被打啊,過癮!
再一看躺在地上的流氓,喲嗬,這流氓長得帥??!碎花小襯衣,破洞牛仔褲,寬肩窄腰大長腿,眉目細長,五官精致中自帶一股妖嬈的味道,左耳上的兩顆鉆石耳釘blingbling的,閃瞎狗眼。
白琳娜只覺得這身裝扮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抬腳踩著他的肩窩狠狠一碾,咔嚓!
周圍的吃瓜觀眾頓時打了個冷戰(zhàn),那流氓卻還在美人兒腳底下妖嬈地笑,美人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冷若冰霜,眼底盡是不耐煩:“今天心情不好,你別再惹我?!?/p>
說完她一甩長發(fā),兩側迅速讓開一條道路,恰巧一輛空出租車迎面駛來,她立刻沖了過去,胳膊一伸將其攔下,司機師傅嚇了一跳:“哎喲喂,姑娘,你這是打車呢,還是打劫?”
“哦呀,你兇起來的樣子也好看,我喜歡?!北慌脑诘厣系牧髅ヒ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咔咔兩下將自己脫臼的臂膀安好,不怕死地又沖了上去,結果這次遲了一步,被汽車尾氣噴了一頭一臉的灰。
“夏凱威,有件事你必須給我解釋一下?!?/p>
“喵嗷……”
白琳娜“啪嗒”打開燈,愣了愣,地板上的零件全都不見了,她心里頓時一慌:“夏凱威?”
“喵嗷嗷!”黑貓跟在她腳邊滾來滾去,她被絆得一步三踉蹌,快步沖向每個房間查看,可是都沒有。
“夏凱威!”白琳娜一把掐著黑貓的脖子提起來,拎在半空中使勁地抖,“他去了哪里,你把他給吃掉了嗎,吐出來,你快給我吐出來!”
“喵嗷嗷嗷——”
咔嗒。
聲音不大,卻像是打開了什么機括般,一人一貓都倏地安靜下來,白琳娜的手臂還維持著掐住黑胖的姿勢,猛地扭身看向門外。
碎花小襯衣,破洞牛仔褲,是那個妖嬈風騷的小流氓。
她眼底的欣喜蕩然無存,眉梢眼角都掛了層冰凌子,還不等她開口,他就搶先道:“是你叫我的,我過來了,你可不能再揍我。”
“我什么時候叫你了?”白琳娜說著,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閃電,這身衣服,還有耳釘,是她為了哄機器人高興才買的,她的指尖顫了顫,黑胖“撲通”掉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是誰?”
“嘿嘿,你剛剛不是在喊我嗎?‘夏凱威,夏凱威的,那么著急,我都看到了?!彼f著似乎還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樣子,“哦,對了,你還沒見識過我原本的樣子吧?!?/p>
夏凱威在原地轉了個圈:“這就是我的樣子,怎么樣,你喜歡嗎?”
白琳娜張了張口,竟是什么聲音都沒發(fā)出來。他唇角微微上揚,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然后張開手臂,將她牢牢地抱進了懷里:“你說那個機器人的丑樣子不能出門,那我就拆了它,重新?lián)Q成我的樣子,這次我能出門給你買帽子了嗎?”
夏凱威自覺情話說得滿分,不料白琳娜卻不接招兒,平靜下來后立刻變身包青天:“告訴我事情的真相?!?/p>
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我了吧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據夏凱威說,他所在的世界機甲滿天飛,科技發(fā)展到了人的腦波能夠跟電子波相連,通過個人終端甚至可以入侵別人的大腦意識,他們的電子產品完全能夠跟實物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比如他現(xiàn)在的身體,比如那只黑貓。
在他們那個世界,夏凱威也是名考古愛好者,然而與這里不同的是,他們所謂的古人,就是白琳娜先前見到的那款四方腦袋,身子巨大,手長腳短的古老機器人。
“我的真身還留在我們的世界,而我的意識通過個人終端連接了這個機器人的電子波,哦,對了,黑胖就是我的個人終端。”夏凱威道,“來到這里我也十分意外,我有個猜想,應該是我們兩個平行的時空偶然間出現(xiàn)了短暫的重疊,當時我正在考察那個古老的機器人,突然旁邊出現(xiàn)了……”
他說著抓起了脖子上那枚玉佩:“這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順手將它掛在了我的終端身上,然后下一瞬,我感覺整個人的靈魂都被時空甩了出去,再睜眼時,就躺在了你們發(fā)現(xiàn)的那個古墓里,而我的終端為了保護我,將我的意識強行連接到了那個古老的機器人身上。”
蹲在腳邊的黑貓邀功似的“喵嗷”了一聲,但是沒有人理它。
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但關于平行空間的猜想卻跟程堯不謀而合。白琳娜愣怔半晌,半晌后突然問道:“你說你是我未來的男朋友,原來是騙我的?!?/p>
我說了那么多,你就問我這個?這根本不是重點好嘛!
夏凱威心里“咯噔”一下,覺得自己有些玩兒脫了,當初那么說自然是為了找個正大光明的借口住下來,他看著對方的眼睛,遲疑道:“呃……你,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我了吧?”
在此之前,白琳娜從沒覺得自己對夏凱威有多喜歡,可是當他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她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錐心之痛,疼得心臟都痙攣了。她就像是站在扁舟上的滑稽小丑,風平浪靜時覺得自己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可是僅僅一個浪頭,就將她陡然掀翻了,那么猝不及防,那么令人窒息絕望。
白琳娜狼狽地奪門而出,一口氣跑出很遠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家,她應該把那個渾蛋從陽臺上扔下去的,而不是自己落荒而逃,可是她不敢回去,她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蹲在無人的公園里號啕大哭
夏凱威在話說出口的一瞬間就后悔了,對方猛然變紅泛濕的眼角像一把尖刀扎在了他胸腔里最柔軟的部分,下意識就要去抱抱她,可是她卻轉身跑了,他追到門口時猛然站定了腳步。
追上了又怎樣呢?他想,這里不是他的世界,這里甚至連他的身體都沒有,他就要走了啊。
我想為她留下來
夏凱威所在的世界,已經有人想方設法地聯(lián)系上了他的終端,他們會在時空之間短暫地撕裂一道口子,屆時給他的終端發(fā)送信號,他便能再從這道縫隙中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
他從床底下拖出了自己的大袋子,那里面是他零零碎碎積攢的小東西,如果帶回自己的世界,肯定會震驚所有人,那是最最了不起的發(fā)現(xiàn)。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就已經不再往里面放東西了,反倒是白琳娜,總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往里放些小玩意兒,她以為他沒發(fā)現(xiàn)的,但是他連她每次偷放時唇角翹起的弧度都記得清清楚楚。
外面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天地間蒼茫一片,大雨滂沱,雷鳴電閃,夏凱威抬頭看了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沖進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白琳娜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里,雙手抱膝蹲在石階上,雨水將她的衣服全部濕透,緊緊地貼在了身上,她瘦弱單薄的脊背弓起一道弧線,仿佛能刺傷人的心臟,又仿佛脆弱得一折就斷。夏凱威走過去,將她整個兒都圈進了自己的懷里。
“別哭了?!毕膭P威的手摸了摸她的脊背,他其實是沒有感知的,但他就是覺得很涼,于是將花襯衣脫下來,罩在了她的頭頂上,然后彎腰將她的裙角擰干,再把人背了起來,“看見你這個樣子,我心里很難過?!?/p>
“你,你哪里有心?”白琳娜趴在他背上哭得有些打嗝,一抬眼看見他赤裸著上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水里走的樣子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將襯衣往他頭頂扯了扯,“你這個身體到底行不行,萬一沒糊嚴實,腦子進水了怎么辦?”
“進就進唄,反正我也不聰明,永遠都說不出讓你高興的話?!毕膭P威側頭看了她一眼,“琳娜,我之前說錯話了,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雨水沿著他側臉上棱角分明的線條滑落下來,流過修長的脖頸,凹陷的鎖骨,再淌到寬闊結實的胸膛上。她突然就平靜下來了,伸手擦了一把他臉上的水珠:“夏凱威,是我錯了,你的真身還在那個世界呢,長時間不回去,是要壞掉的吧?”
夏凱威腳步一頓,抱住她膝彎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白琳娜道:“夏凱威,我不愛你了,你回去吧?!?/p>
幾天后,正在廚房切土豆絲的夏凱威突然接收到了同伴的信號,讓他即刻作好返回的準備,彼時白琳娜正在跟程堯打電話扯皮,程堯明顯想要把黑貓和夏凱威一起上交給國家,這讓兩個人之間十幾年的友誼岌岌可危。
夏凱威探出頭去看了一眼,然后給自己的同伴回信息:“怎么辦,我突然很想吻她?!?/p>
“什么?誰?你能不能說點我可以聽懂的?”同伴又發(fā)了一道催促返回的信號,“別扯淡了,還有最后半分鐘,趕緊連接你的終端,否則錯過這次,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天下雨的時候,她說不愛我了,讓我走,可是她偷著吻我的頭發(fā)了。”夏凱威看了眼刀下切得跟筷子似的土豆絲,估摸著自己又要挨罵了,但是唇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你喜歡過一個人嗎?我沒有喜歡過,所以我從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但我不想看見她傷心,我想為她留下來?!?/p>
這一句同伴聽懂了,急切而又粗暴地甩出了一大堆粗話,最后幾乎是吼了出來:“夏凱威,你必須立刻,馬上給我滾回來!你知道的,意識脫離身體是長久不了的,也許是一年,也許只有一天……”
直到信號中斷,夏凱威也沒有再回一句話,胖胖的黑貓蹲在他腳邊,可愛地歪頭“喵”了一聲,它將永遠無條件地執(zhí)行主人的任何命令。
“夏凱威!”白琳娜掛掉電話后一陣小旋風似的刮進了廚房,“夏凱威,你不是能綁架人的腦子嗎,快去把程堯那個渾蛋的腦子給我撕票了……嗯!”
夏凱威雙手按著她的肩頭,猛地一彎腰吻了上去,很甜,他想,就像融化了的冰激凌。
白琳娜愣了愣,然后一把推開他,一張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渾蛋!”她一拳捶上他的肩頭,“你都要走了,干嗎還要來招惹我?”
“嗯?!毕膭P威笑嘻嘻地將她的腦袋扣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也許一年,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天,也許下一秒,我很快就要走嘍,所以你要珍惜呀?!?/p>
“呸,我都已經不喜歡你了,要走就快走?!卑琢漳炔幻魉?,還以為他在拿自己打趣,跳起來摟著他的脖子咬了一口,“不過沒走之前嘛,我和男友被你攪和散了,你得先頂上?!?/p>
夏凱威看著她笑,良久后,他點頭道:“好?!?/p>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離開,請你不要再喜歡我,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