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浩
我的姥姥娘,她是我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小老太太,也是我熟知的唯一一個裹小腳的老太太,記得我曾問過她,裹小腳疼么,走路方便么,她回答,那時候女人都得裹啊,我便沒有再問過了。
她老人家今年有九十二歲了,雖然年事已高,可八十多歲時候還是顫顫悠悠的整日忙忙活活,印象里關(guān)于她最深刻的畫面就是回仲宮一進舅舅家門,看到她坐在院子里的馬扎上,曬著太陽擇韭菜的樣子,她有點兒耳背,得我走近了才能感覺到我回來了,抬起頭露出暖暖的笑,笑的假牙都樂了,說艦艦回來了啊。
我就很高興地跑到她跟前,拿個馬扎坐下來陪她一起擇韭菜,那時候我想,她肯定是知道我喜歡吃餃子,所以才擇韭菜的。記憶里,好像只要是有太陽的日子,想有時候天也不冷,她也都會坐在院子里曬著太陽的,大概老人都更怕冷吧,卻不單單是在曬太陽,手里的活計是不停的,要么做針線活,要么剝花生砸核桃,一刻也不得閑。
她很勤勞。我從小到大的棉襖棉褲都是她一針一線做出來的,一直到大二寒假回家時,媽媽還從衣柜里拿出新棉襖說是姥姥娘給做的。還有油茶,我最喜歡喝了,每年年關(guān)將近,回老家時,她就拿出親手炒的油茶來,說早就給我們這幾個孩子預備好了,一人一包,都是自個剝的花生核桃瓜子仁壓碎了炒的。
那油茶真叫一個香,是兒時最美味的回憶。等我長大了,她沒法給我們炒油茶了,我才知道,為什么以前她從來不得閑了。這五六年的光景,她身體不好需要臥床,不干家務活了,可屋里從來都是干凈利落的,床頭櫥上一片片撕下來疊起的衛(wèi)生紙,四四方方,一層層擺在小紙盒里,說用起來方便,說喜歡干干凈凈的,老了老了不愿意讓人嫌棄。
她卻不知道,不管她有多么老,都是我們這些孩子心里的寶。媽媽說,我出生那天半夜就是姥姥娘冒雨陪著爸媽去的婦幼保健院,我出生后,又前前后后照顧媽媽和我一兩年,家里這一輩的孩子也都是她輪換著看起來的。
可能因為這種照顧和愛護,我打小就和她特別親近,每次節(jié)假或周末回仲宮看她,給她掐掐腿揉揉背,她還都得夸我,說得了孩子的記了,沒疼瞎了,說的我怪不好意思的,總覺得關(guān)心照顧她太少。每次給她按摩的時候,我都輕輕地,可再輕輕地,也還是感覺到她日漸消瘦。
小孩兒天生就親近老人,老人又自然稀罕孩子。我喜歡和她老人家呆在一起的時候,我表露出的歡樂,她比我更開心。我掩飾起來的不高興,她也會用臉上的微笑和手心的溫暖為我化解。記得上上周末看她,給她買的榴蓮蛋糕,本想等她吃了臭她一下,看看她的囧態(tài),結(jié)果她說又甜又軟好吃,我給她說是臭的,和臭豆腐一樣,她就立馬好像吃到了臭臭的表情,說咋會有人喜歡吃臭的蛋糕呢,像小孩子一樣,無辜地向我笑了。
是那么可愛,干凈的笑。又讓我覺得自己現(xiàn)在是個大人。誰也無法逾越生與死的距離,連愛這宇宙間最偉大的力量也無能為力。就在今日,我好像第一次聽懂了阿訇念誦的經(jīng)文,滿是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