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湘 黃萬里

山城堡戰(zhàn)役是1936年10月中國工農(nóng)紅軍三大主力會師后，于11月由毛澤東、周恩來、朱德親自部署，彭德懷前線指揮，一、二、四三個方面軍聯(lián)合作戰(zhàn)，建國后擔(dān)任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及授予元帥、大將、上將軍銜的40多位紅軍將領(lǐng)共同參與，在寧夏海原、豫旺和環(huán)縣山城堡一帶與國民黨軍蔣介石嫡系胡宗南部決戰(zhàn)取得全面勝利的一次著名戰(zhàn)役。下面，筆者收錄了楊得志上將、魏洪亮少將、鄧克明少將回憶山城堡鏖戰(zhàn)的故事，以饗讀者。

楊得志（開國上將，時任紅二師師長）：這是11月21日的下午。冬天黑得雖早，但尚未消盡的殘雪仍將山城堡映得十分清晰。三個方面軍的參戰(zhàn)部隊將敵人團團圍住，同時從不同方向發(fā)起猛烈地進攻。

我正在山城堡西北面同四團團長羅華生、副團長胡炳云指揮戰(zhàn)斗時，通信員來報告，說五團被敵人的火力壓在山下，攻不上去。我急忙趕到五團，見那山雖不高，但位置重要，是敵人逃跑的必經(jīng)之路。山上的敵人利用幾座炮樓控制著這個制高點。他們用輕、重機槍，嚴密封鎖了五團進攻的道路。曾國華和陳雄見我來了，有點發(fā)急地說：“師長，我們傷亡很重！”仗打到這種時刻，戰(zhàn)士們?nèi)菀讻_動，指揮員又最容易受部隊情緒的影響。我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地形和敵人的火力網(wǎng)，對曾國華和陳雄說：“把大部隊收回來，派小分隊迂回進攻，先敲掉敵人的炮樓。不過時間要抓緊，不能耽誤全軍的進攻。你們看怎么樣？”

他倆沒有回答。

我又說：“你們分頭下去，一定要把部隊的情緒穩(wěn)住。告訴大家，誰急躁誰就要吃虧！”

他倆仍然一句話沒說，向我敬了個禮，便飛快地走了。

激戰(zhàn)時刻，這種上下級心照不宣的情況是常有的，而那種“首長放心，我們堅決完成任務(wù)！”的保證，反而不多，因為時間太緊迫了。

曾國華、陳雄走后，我命令配屬我?guī)煹乃膸熓F團長鄧克明，把他們的機槍架起來，從正面封鎖敵火力點，吸引敵人的火力，配合五團的行動。

曾國華和陳雄帶兩個連隊，分頭從兩側(cè)迂回到敵炮樓前，以突襲的動作把炮樓給“端”了。部隊在濃烈的煙霧中往上猛沖的時候，突然受到設(shè)在山下半部的一座地碉的火力阻擊，轉(zhuǎn)眼間十幾名戰(zhàn)士倒下了。當(dāng)時我正在部隊中間，離陳雄同志大約100多公尺，只聽他喊了聲：“臥倒！”部隊便停止了沖擊。剎時間，陣地上一片寂靜，敵人在觀察我們。我瞅了瞅那敵碉，位置很低，我們的機槍射不到它的要害部位，手榴彈又夠不到，怎么辦？只見陳雄從他身旁的一個戰(zhàn)士手里抓起一束手榴彈，飛快地向那碉堡滾去。我喊了聲：“陳雄！”想阻止他——一個政委怎么可以這樣干！但他好像根本沒有聽見，繼續(xù)往前滾，速度之快，動作之靈活是罕見的。這個陳雄，打起仗來，特別在關(guān)鍵時刻總是這樣。過去我們，甚至聶政委都批評過他，可他總是說下次一定改，一定改。而今接近敵堡的時候，我見他身子一抬，只高出地面一點點，就倒下了。是負了傷？還是在迷惑敵人？我讓身邊的同志集中射擊進行掩護，好一會兒他仍然不動——經(jīng)驗告訴我，他肯定是負傷了?！澳銈兩?！”我對身邊的兩位戰(zhàn)士喊。這兩位戰(zhàn)士剛躍起身，陳雄就猛地站起來，連撲帶爬地靠上了敵堡，我眼睜睜地看到他把那束手榴彈塞進了敵堡的射孔。緊接著就是“轟隆”一聲巨響，敵堡倒塌了，我們的戰(zhàn)士們沖上去了，但是我們軍政雙全的年輕政委陳雄同志卻再也站不起來了，再也不能和我們一起戰(zhàn)斗了！

陳雄同志側(cè)臥的遺體血肉模糊。我搬起他的頭，見他的嘴唇依舊是干裂的，裂縫中流出的血是鮮紅鮮紅的。我想起戰(zhàn)前他對我講的最后一句話：“有硬任務(wù)別忘了我們就行。要求不高吧？”他的要求不高。不，他簡直沒有什么要求！如果說有，那就是用他年輕的生命去換取革命的勝利！我想起了半個小時前他離開我時那無語的神態(tài)。我一次發(fā)問，一次囑咐，他都沒有講話，但是他英勇無畏的行動，有什么語言可以比擬，可以表達，可以代替呢！他如果活著回來，我還要批評他不該自己上去，但他再也回不來了，他才二十歲多一點，在激戰(zhàn)中身先士卒地沖上去，我能責(zé)怪他嗎！

陳雄同志，戰(zhàn)士們忘不了你，我也忘不了你。只要想到山城堡，我首先就會想到你。是啊，如果說山城堡是一座豐碑，你就是這豐碑上一顆永遠閃耀光芒的紅星！

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進行。

我向曾國華交代了幾句，便趕緊前往已占領(lǐng)了另一個山頭的四團。

一到四團，羅華生和胡炳云同志就接連問我：“師長，你聽，山下是怎么回事？”

“是敵人！”我心中判斷。

“要不要派人下去偵察一下？”羅華生問我。

我想了想，說：“不要。派兩個連沖下去，打！”

當(dāng)時我沒有估計到這個山坳子里，集結(jié)了敵人整整一個團的兵力。他們在漆黑的夜里四面受圍，懵里懵懂，不知往哪里打，不知往哪里跑，混亂不堪。我們的兩個連一沖進去，便混成了一團，由于伸手不見五指，敵我難辨，這個仗難打了。戰(zhàn)士的智慧無窮，不知誰喊了一聲：“以帽徽為準(zhǔn)，打！”因為胡宗南的官兵帽子上都有“青天白日”帽徽。戰(zhàn)士們抓住人先摸帽子，有帽徽的便用手榴彈砸。因為在這種場合，槍不能開，刺刀也拼不起來?！霸遥≡?！砸爛敵人的頭！”這就是戰(zhàn)士們的戰(zhàn)斗口號，這可以說是一場沒有槍聲的戰(zhàn)斗，但它的激烈、緊張程度卻超過了炮火連天的戰(zhàn)斗。

這個仗一直打到東方發(fā)白才見分曉。我趕到現(xiàn)場時，只見山坡、山溝、大道、小巷全是被硬砸死的敵人的尸體。當(dāng)然，我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犧牲了很多同志。不少同志是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有的手里緊攥著手榴彈，胸口里卻插著敵人的短刀；有的身下按著敵人，背后卻立著敵人的刺刀；有的和敵人緊緊相抱，看起來干瘦的手指，卻牢牢地掐著敵人的脖子……這就是我們的戰(zhàn)士。這就是我們的光榮，這就是我們的驕傲，這就是我們的勝利。（選自《楊得志回憶錄》。

魏洪亮（開國少將，時任紅一師十三團政委）：部隊忍受著干渴，戰(zhàn)士舐著干裂的嘴唇，向北，向北。接著又走了兩天，11月19日，來到了環(huán)縣山城堡附近。兩天之后，胡宗南的三個師又跟上來。當(dāng)遭到我軍正面阻擊以后，見勢不妙，便憑借著山城堡一線山地，頑強固守起來。

21日黃昏，我軍開始反擊了。參加這次作戰(zhàn)的，除了我們紅一軍團以外，紅十五軍團、紅二方面軍、紅四方面軍，均有部隊參加。按照軍團的部署，我們紅一師從東向西，攻擊敵人防守的一座山。我們十三團，擔(dān)負師的主攻任務(wù)。在我們團的左翼，是紅二師；右翼是紅四師。攻擊發(fā)起之前，陳賡師長親自帶領(lǐng)我們到山下去看地形。

敵人十分囂張。天已經(jīng)快黑了，五架雙翅膀的飛機還在空中轉(zhuǎn)。我們隱蔽地接近到山下，從望遠鏡中清楚地看到敵人扼守在山頭上，修滿了野戰(zhàn)工事，擺著對空聯(lián)絡(luò)的布板，成群結(jié)隊的士兵，在山頭上走來晃去。他們眼里，似乎根本沒有我們似的。陳賡師長拿望遠鏡向山頭上搜索了一陣，又氣憤又高興地向我們說：“看清沒有？狗東西很驕橫。看來，他們還不懂驕兵必敗的道理?！比缓笾钢覀儓F的突擊方向，向我說：“你們突擊方向，一共九個碉堡，看清楚沒有？”

我說：“看清了。是九個！”

師長又說：“那個大堡上，豎著一個竿竿，準(zhǔn)是電臺的天線，那兒可能是敵人的指揮部，估計大約一個團。你看對不對？”

我說：“師長分析得對?！辈⒘⒓幢硎?，我們團一定把口子撕開，保證完成任務(wù)。師長點點頭，又囑咐說：“敵人驕傲，要失敗。你們?nèi)f不能驕傲。剛打過勝仗，不能輕敵。告訴部隊，敵人是胡宗南的精銳，準(zhǔn)備啃骨頭，動刺刀、馬刀。今天是夜戰(zhàn)。夜戰(zhàn)是我們紅軍的拿手戲，要猛，要機動，要靈活……”

當(dāng)我們看完地形，返回部隊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黑了。這一晚，特別暗，沒有月亮，沒有星光，把手伸到自己眼前，也分不清五個指頭。部隊在運動中，每個戰(zhàn)士全憑自己的感覺，全憑夜間行動的經(jīng)驗，向前摸索。

令人焦急的是，我們分兩個突破點連撲兩次，均沒奏效。全團像被突然閘住的洪水，在山下聚集住了。師指揮所的方向，一次接一次發(fā)號，要我們回答攻擊的情況。我身旁的司號員，一次又一次問我：“政委，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我用什么話來回答呢？團長不在，全部重擔(dān)都落在我一個人肩上。已經(jīng)快深夜了，西北風(fēng)怒吼，黃沙撲面，山頂上敵人瘋狂地向我們射擊，我焦急得直握拳頭。一面組織第三次攻擊，一面想著打響之前師長的話：“這一仗，關(guān)系重大，有關(guān)全局。這是紅軍三大主力會師后的第一仗！這一仗打不好，敵人將會直插定邊、鹽池，然后威逼保安……”

保安，這是我們黨中央、毛主席所在地啊！

突然，黑暗中傳來個聲音：“魏洪亮在哪里？”從這熟悉的聲音，我立刻聽出來是陳賡師長來了。

師長拄著根棍子，邁著傷殘的腿，走到了我近前。他大概從我說話的聲音里聽出了我的焦躁不安，便沉靜而溫和地說：“不要急嘛，研究一下，原因在哪里？”

我略微平靜了一下，把兩次突擊的情形，向師長作了報告。師長立刻指出：“天太黑，地形不利，這是原因。你們從兩處一起突，也是可以的，只是忽略了加強主要的突擊方向。馬上把預(yù)備隊調(diào)上去，加強第三連。全團的火力，集中支援第三連。”

正在重新部署的時候，三連連長王茂全同志跑來報告說：第二次突擊中，他們連的司號員摸上去了，并且一直摸到敵人的碉堡地下，他沒有手榴彈，又不見后續(xù)部隊，只好摸了下來。

陳賡師長一聽，說：“這個司號員很勇敢，很有辦法，這次要他帶領(lǐng)突擊班?！?/p>

三連的司號員來到師長跟前，聽說要他領(lǐng)路，把銅號往身上一背，說：“行！我保證把突擊班帶到碉堡跟前?！?/p>

師長摸黑抓住他的手問：“我聽你像江西人，是嗎？”

“是！”

“好，走過金沙江大渡河，跨過雪山草地的英雄，你是會把突擊班帶上去的。”

任何一次突擊的成功，因素總是多方面的。我們正調(diào)動火力的時候，四師十二團團長鄧克明同志，帶著三挺重機槍，路徑我們這里。他聽說我們兩次失利，正組織第三次攻擊，立即向機槍手命令：“把機槍統(tǒng)統(tǒng)架上，配合攻擊！”

這時，雖然第三次突擊還沒開始，但是我已確信不會組織第四次了。師長親臨指揮，兄弟團主動支援，又有英雄的司號員同志帶路，使我充滿了信心。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二十幾挺機槍一叫，三連連長王茂全喊了一聲：“沖！”一揮馬刀，帶領(lǐng)部隊飛上山去。

我也隨著突擊連的后邊，跟向前去。

幾分鐘后，勝利的號音在山頭響起，成功了！這幾分鐘之內(nèi)的激烈戰(zhàn)斗，是任何人看不見的。我們?nèi)珗F每人有一把馬刀，突擊隊上去后，敵人也從工事里跳出來?；鞈?zhàn)激烈的時候，戰(zhàn)士們一只手提刀，一只手往前摸，只要摸到人頭上有個“圓巴巴”（反動派的帽徽），順手就給一刀。一刀下去，不管他死活，又去摸另一個。

敵人開始拼命頑抗，幾分鐘后，變成拼命逃跑了。我登上山頂，敵人已經(jīng)潰退到山腰了。就在這時，陳賡師長派警衛(wèi)員跑上來，口傳他的命令：追！追！追！

陳賡師長在戰(zhàn)場上下達命令明確、簡潔，這三個“追”字，此時此刻，比任何字句，任何語言都有力，我立刻照樣傳下去：追！追！追！

戰(zhàn)士們?nèi)绯錾降囊估匣ⅲ瑩]著雪亮的馬刀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猛追，緊追。我們這個團，班，排長以上的干部，絕大部分是老紅軍戰(zhàn)士，他們熟悉夜戰(zhàn)，更善于追擊，毛主席“敵退我追”這句話，是人人領(lǐng)會貫通的。班長帶一個班，排長帶一個排（有的只帶一個班），橫沖直撞，插到敵人當(dāng)中去，跑到敵人前頭去。

胡宗南的所謂“精銳”，白天打陣地戰(zhàn)還有一套，可是，夜戰(zhàn)碰上紅軍這些夜老虎，他們就連綿羊也不如了。特別是被沖垮以后，兵離了官，官沒了兵，完全變成了散沙一把，亂石一堆。有的士兵知道紅軍的俘虜政策，跑一陣，跑不動了，干脆找個坑坑蹲起來；有的夾在人群中，呼呼奔跑，不知天南地北。天亮，一看前后全是紅軍，把槍一丟，一屁股坐下去，不跑了。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我們回頭搜索，拾到重機槍九挺，俘虜三百多名。所有的俘虜兵，個個臉發(fā)白，嘴唇出血，他們除了驚嚇以外，據(jù)說已經(jīng)是兩天多沒喝一滴水了。

（鄧克明，開國少將，時任紅十二團團長）山城堡位于山城梁南端坡頭。山城梁東有武家溝，西有大西溝，西南有小西溝。馬掌子山屹立在大西溝、小西溝之間，宛若山城梁伸出的一只右臂。敵人四六八團的一個加強營固守的疚子疙瘩，活象這只右臂上的拳頭。武家溝，地勢異常開闊，雙方都忌諱在此用兵。所以，敵人能否守住疚子疙瘩，保住馬掌子陣地，關(guān)系著戰(zhàn)役的全局勝負。馬掌子山前段是疚子疙瘩，西為塌山絕壁，正前方陡峻狹窄，只有東側(cè)坡地可供攀登。但是這里正迎山城堡，地勢比較開闊，幾乎全在敵人的視線之內(nèi)，這一切，我和二連的同志白天都觀察到了。

我們順著河谷，往小西溝紅一師指揮所前進。到了小西溝，天已十分黑了，只見紅一師陣地上的戰(zhàn)士正在來往調(diào)動，大概是在組織新的進攻。我正嚷著要找?guī)熤笓]所，一步寬的小溪南邊傳來了陳賡師長的聲音。

“你是哪個部隊的？”

“紅四師十二團的?！?/p>

“你是誰？”

“我是團長鄧克明。”

“你就是鄧克明？”

陳師長沒有過河，在那里繼續(xù)大聲說：“來得正好，情況由獨立十三團魏洪亮給你介紹。這一回你們拿不下敵人的陣地，我要彭總殺你的頭！”

我從聲音里知道陳師長十分焦急，我又深知這位老上級不論在什么時候都愛說幾句調(diào)皮話。于是，我頂撞著：“拿不下來，先殺魏洪亮的頭，再殺我的頭吧！”師長沒等我說完，大聲喝道：“快去！”我回答一聲“是！”便去找魏洪亮。

魏洪亮是紅一師獨立十三團的政委，由一位連長叫到小溪邊，我們在黑地里互相介紹了職務(wù)姓名，卻誰也看不清對方的面孔。難怪事后多年，我們還是互相知名不識人。魏政委向我介紹了戰(zhàn)斗情況后，我們便商量再攻。我當(dāng)時考慮到十三團長時間輪番進攻，指戰(zhàn)員已十分辛苦，又根據(jù)我白天對敵人東側(cè)陣地的觀察，提出這樣的想法：第一，把十三團的輕重機槍組織到一塊；第二，把所有的司號員集中起來；第三，十三團組織幾個得力的佯攻小組，從西面向敵人發(fā)起“猛攻”，把敵人的火力引過去。十二團與十三團發(fā)起“猛攻”時，由東側(cè)向敵人陣地迂回。魏政委同意了我的想法，開始組織機槍手、司號員，準(zhǔn)備佯攻。我即刻帶領(lǐng)二連沿山坡繞道向山頂運動。半個多小時以后，西面號聲齊鳴，槍聲大作，喊聲連天，整個山谷都被震撼了。敵人把所有的火力都用上去對付十三團的猛攻。這時，我團二連飛速越過開闊坡地，迂回到敵人陣地后面的半山坡上。敵人最前沿的一個排沒等得摸清頭腦，就被我二連戰(zhàn)士繳了械。頑抗在疚子疙瘩土堡的敵人聽不見前沿陣地上的槍聲，也不胡亂鳴槍壯膽了；及至他們在閃閃的火光中發(fā)現(xiàn)紅軍已經(jīng)上了山頂。就急忙把火力轉(zhuǎn)向東側(cè)，猛烈地掃射。王永錄帶領(lǐng)二連，冒著火舌，奮勇沖殺，敵人的槍聲又一次稀落下來。隨之而來的是悶聲悶氣的黑夜里的白刃拼殺。王永錄同志沖到敵人指揮所，擊斃了正在嘶喊著指揮的敵營長。十三團的佯攻，早就變成了真攻，沖上山頭。緊接著，又是一陣搏斗拼殺。敵人失去了指揮，傷亡慘重，紛紛舉槍投降。有的乘黑夜沿東北山坡沒命地潰逃。十二團、十三團戰(zhàn)士一鼓作氣，一直沿馬掌子山背沖殺。至此，敵人在馬掌子山的防線全被打破了。

在奪取敵人馬掌子山陣地后，我團按原作戰(zhàn)計劃，發(fā)出3顆信號彈，全線發(fā)起攻擊。這時陳賡師長也上了馬掌子山，稱一團打得好，并命令我?guī)ьI(lǐng)全團向山城堡方向追擊敵人。

我將二連一個排留在馬掌子山清理戰(zhàn)場，帶領(lǐng)另兩個排向山城堡方向追擊敵人。當(dāng)時，敵人丟在山坡上、道路旁的槍支、彈藥物資等數(shù)不勝數(shù)，卻不見一個敵人。戰(zhàn)士們摸黑搜索著。我?guī)е鴰讉€通訊員下了山坡，過了大西溝，沿一條很深的胡同路走上山城梁南端堡頭。突然，胡同畔伸出個人頭，問道：“喂！前面情況怎么樣？”我一時搞不清問話的是什么人，便籠統(tǒng)地回答他：“蠻好啊。”那人咕嚕著：“他媽的，那為啥沒有槍聲了？”我反間道：“你是那一部分的？“畔上人回答：“炮兵連的?！蔽覕喽ㄊ菙橙耍b著滿不在乎地說：“共軍被我們打下去了。你們好好注意前面的情況，我再去看看?！蹦莻€敵人縮回了腦袋。我們也立即退下河溝。這時我才明白，馬掌子山潰逃下來的敵人，一定沿著大西溝底跑掉了。所以，胡同路畔上的敵人炮兵什么情況也不知道。我同時明白了在我們前面不會再有我們的部隊了。返回的路上，我碰上從河谷開來的一、三連，立即命令由通訊員帶一連去收拾胡同路畔的敵人炮兵，我?guī)B協(xié)同二連搜山。不大一會，一連回來了，原來狡猾的敵人炮兵已經(jīng)得知消息，向北逃跑了。

由于與一、四師師部失去聯(lián)系，我決定部隊就近搜山抓俘虜。后半夜，我們把抓到的幾百名俘虜集中起來，順著河谷大道向南進發(fā)。

我們在韓山堡附近的路旁小平房前見到了我?guī)熣S克誠同志。黃政委見我們勝利歸來，十分高興地招呼著：“同志們辛苦了?！辈栁覀兦懊媲闆r怎么樣？”我說：“敵人向山城堡以北逃跑了，我和你、一師沒有聯(lián)系，就折回來了?！秉S政委笑著說：“抓了多少俘虜？”我回答：“好幾百哩。那里還有許多敵人的散兵和丟在山上的武器、彈藥?！秉S政委說：“那你就再辛苦一趟，把那些散兵、武器彈藥都搞回來?！彼€讓警衛(wèi)連和通訊排把所有的干糧都交給我們十二團。我們把押來的俘虜交給黃政委，吃著干糧，又折回到山城堡腳下。

這時，天已大亮，我們?nèi)珗F出動，在大西溝、小西溝、馬掌子山一帶繼續(xù)搜山。大約快到上午十時許，我們把在各個山壕里抓到的幾百名俘虜集中在大西溝口的一塊平地上。我先向這些俘虜講了話，然后指著一名拒不投降、繼續(xù)向我軍開槍射擊的敵軍官，向俘虜大聲問道：“我們紅軍的政策是優(yōu)待俘虜，繳槍不殺?？墒沁@家伙拒不投降，?；^，向紅軍開槍，你們說該不該法西斯？”俘停虜們不說話。我就向他們解釋：“就是說，該不該殺？”俘虜們齊聲說：“該殺！”于是，這家伙被我們當(dāng)場槍斃了。說來也有趣，我那時把“法西斯”只理解為殺人，所以在這里才問對那個敵軍官該不該法西斯”。殺了這個壞蛋，俘虜兵用槍桿挑著子彈、槍支等武器、物資，由紅軍戰(zhàn)士押著再折回原路，向南進發(fā)。二十二日下午，我們到達了宿營地。

——選自《環(huán)縣革命史料選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