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語

撒哈拉沙漠浩翰無際，堪稱世界沙漠之最，周邊有好幾個國家與它毗鄰接壤。利比亞以南有一段二百多公里長的沙漠地帶，雖然與浩翰的大漠相比只是冰山一角，卻充滿了撒哈拉沙漠的神秘、深邃。

那年冬季，我受單位派遣前往利比亞工作。過完春節(jié)，就接到了首次出車任務(wù)，運送建材到利比亞三大城市之一的賽卜哈。此段路程全長約1200公里，撒哈拉沙漠是其中的必經(jīng)之路。第一次在異國“千里走單騎”，獨自穿越撒哈拉，無疑是人生的一次挑戰(zhàn)。對神奇的撒哈拉我一直懷有敬畏，沉睡的千年古尸；神秘失蹤的探險者；變幻莫測的沙漠風暴……無不令人毛骨悚然。難以想象，這次遠行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

我駕駛的是輛奔馳半掛車，車廂長12米，駕駛室寬敞而明亮，內(nèi)設(shè)床鋪、空調(diào)、音響。頭一次駕駛世界一流貨車，感覺棒極了！打開音響，車里立刻響起歡快的阿拉伯舞曲，伴隨著音樂旋律，我不由地吹響了口哨，儼然一個快樂的旅行者。

穿過的黎波里市區(qū)，便駛?cè)刖o靠地中海的鄉(xiāng)村公路。一路春色令人驚嘆不已！眼下明明是冬季，到處卻是春意盎然。蒼翠的果林，蔥綠的菜園，歡蹦的羊群和閑庭散步的駱駝，都洋溢著勃勃生機。后來得知，利比亞的冬天是一年四季中的最佳時節(jié)。得天獨厚的海洋氣候是萬物茁壯生長的根本原因，當然，只有沿海地區(qū)才能享受到這種“特權(quán)”。

四個小時后，撒哈拉沙漠撲面而來。茫茫黃沙一望無際，堆積如山的沙丘如起伏的山巒，連綿不斷。有的高如山峰，迎面聳立，冷不丁嚇你一跳。一棵棵生命力極強的沙棗樹，歪歪扭扭掛著幾片小樹葉，影只形單地散落在沙丘上。有的看似枯萎，卻是百年老樹。

沙漠公路修筑在沙丘上，比凹處高出好幾米，是為了避免車輛被沙暴埋沒。這是一條鋪滿西德優(yōu)質(zhì)柏油的高級公路，彎彎曲曲，一直延伸到視線不及的地方。極目遠眺。猶如拋在沙海中的一條黑色絲帶。

到了沙漠中心，天地幾乎渾然一體，四周全是昏黃的沙丘，無邊無際。灰褐色的龐大天空下，渺小的我仿佛是一粒沙子，隨時都有可能被浩翰的沙海淹沒，前所未有的孤獨、恐懼正在一步步向我逼來。

天邊出現(xiàn)了一串暗褐色的小點，就像從地平線冒出來的。我緊張極了，死死盯著這些“幽靈”般的黑點，心里卻在打鼓，難道是傳說中的沙漠怪物？跳躍的小黑點漸漸放大，終于連成一片，哈！原來是一群單峰駱駝。模樣憨態(tài)可掬，比雙峰駱駝的身形小，十分敏捷，奔跑時呈流線形。真想多看它們幾眼，卻被我風馳般地甩在了身后……

經(jīng)過一天馬不停蹄的狂奔，我終于到達目的地，這時才想起一天滴水未進。

第二次再去撒哈拉，是當年的夏天。利比亞的盛夏是名副其實的“火爐”，如用重慶的酷熱與之相比，只能是“小巫見大巫”。

這次任務(wù)很艱巨，先經(jīng)過班加西，再去賽卜哈，如果順利，往返至少需要四五天。出發(fā)前公司經(jīng)理一再叮囑，夏天的沙漠氣候變化無常，萬一遇到沙漠風暴，務(wù)必找個安全的地方躲避。

天一亮，我就出發(fā)了，清晨還涼風習習，越到中午，氣溫節(jié)節(jié)攀升。進入沙漠后，眼前的情形都有些異樣，公路兩側(cè)堆滿了凌亂的沙包，公路上薄薄一層黃沙，時而被風刮起滿地亂竄。就在不遠處，一根木頭似的東西在緩緩移動，可能是汽車的轟鳴聲驚擾了它，又一動不動地橫在公路旁邊，我很驚異，放慢車速，哇噻！原來是條兩米多長的巨蜥，全身呈灰褐色，面目十分猙獰，正張牙舞爪地爬在公路邊，盯著我的大奔馳呢。我嚇得心驚肉跳，小心翼翼地繞過它，然后加足馬力，飛駛而去。

進入沙漠深處，氣溫更高了，就像鉆進了烤箱，只覺得悶熱、饑渴、頭昏腦脹，透不過氣來，無論怎么喝水，仍然口干舌燥。無意中抹了一把臉，手上盡是汗霜，車里的空調(diào)已難以抵御近六十度的沙漠高溫。情急之下，我打開車窗，一股股灼人的熱浪立刻撲了進來，好像突然被人扇了幾個耳光，臉上火辣辣的，視線一片模糊，只得關(guān)上車窗，繼續(xù)悶在“烤箱”里。

白花花的太陽正當頭，周邊無一點紅暈，天空湛藍，好似一片純凈的藍色湖面。

終于起風了，像是從天外吹過來的，沙子舞動起來，天邊一片混沌。巨大的“一堵墻”從遠方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了過來。傾刻間，狂風大作，黃沙漫天。天哪！傳說中的沙漠風暴真的被我撞上了。這場風暴來勢洶涌，帶著震耳欲聾的狂怒，如發(fā)瘋的魔鬼在天上橫沖直撞，地面飛沙走石，形如一條奔騰的流沙河。霎時，整個世界仿佛被沙暴吞噬了。面對突如其來的沙漠風暴，我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緊緊握住方向盤，試圖找一處安全地方?？??？耧L不斷擊打著車門、車窗唰唰直響，龐大的車身不停地搖晃。四周灰蒙蒙的一片，能見度只有五、六米。繼續(xù)前進，又擔心車被掀翻，腦里瞬間閃出一個念頭，先查看車況再說。

我壯著膽跳下車，被風刮得踉踉蹌蹌，幾次險些摔倒。一把抓住車箱板，慢慢看過去，不禁大吃一驚！驕傲的大奔馳已是遍體鱗傷。全身油漆麻麻花花，再無光澤。離地面半米的兩個大車燈，已變成一臉麻窩。底盤部件就像進了沖砂房似的，已裸露出亮錚錚的金屬。更可怕的是，車輪旁邊眨眼功夫就堆起了兩個大沙包。如果在這里再呆上一個小時，恐怕連人帶車真的就被沙暴吞噬了。我趕緊跳上車，頂著風暴緩緩前行。

夜幕降臨，風暴漸漸消停，沙漠氣溫驟然下降二十幾度，奇跡般地吹來一陣陣涼爽的晚風。我尋找了半天的安全停靠處，終于近在眼前。沙漠加油站，成了司機們的臨時客棧。加油站的阿拉伯朋友十分友好，熱情地接待了我，這時已經(jīng)是午夜兩點。天上居然出現(xiàn)了星星，月亮也慢慢鉆出云端。奇妙的是，星星和月亮都是又大又明亮，仿佛伸手可及。我驚嘆不已！眼前的燦爛星空同白天的遮天蔽日簡直就是冰火兩重天。

一覺醒來，天已放亮，天邊太陽高掛，儼如一個紅彤彤的火球，這是我一生中見到的最為壯觀的紅日。難道是上天的恩賜嗎？讓我在不到一天的時候里，真正領(lǐng)略了撒哈拉沙漠的神奇。

我又繼續(xù)趕路，行至沙漠盡頭，一片黑色的山峰輪廓進入視線。到了山跟前，我怔住了。一座座山丘光怪陸離、烏黑晦暗，像是被烈火燒烤過的黑木炭。這是幾萬年前火山爆發(fā)留下的痕跡。山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綠色植被。道路全纏繞在山丘之間，如同鉆進了迷宮，一會兒就把人繞迷糊了。

我趕緊停車，想松馳一下緊繃的神經(jīng)，胃里卻在咕咕作響。眼下能充饑的只有面包，這是跑長途的唯一干糧。誰知，原本松軟的大面包，這時卻成了一塊又干又硬的“木頭”。還好有水，按照泡方便面的方法，這頓午餐總算解決了。

我繼續(xù)在黑山谷繞行。傍晚時分，滿眼的奇峰怪石，在蒙朧的夜幕下恍若鬼魅之影，陰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什么時候駛出黑山谷，又進入盤山道的，我全然不知，只顧拼命地往前趕，因為目的地就在前方。

——選自《金沙文化》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