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當中的激情,是歷史演化的根本動力。激情里面包含著欲望,也包合著信仰,欲望與信仰有著相互生成又相互沖撞的復雜關系。
欲望是人類行動最為直接的動力來源。一方面,人們會有各種生物性欲望,推動人們去獲取與生命延續(xù)相關的現實利益,包括更多的食物、更安全的處所、更好的繁衍機會等等,這些欲望往往不饜其足。另一方面,人們也會有各種社會性欲望,推動人們去獲取那些純粹是滿足虛榮與野心的東西,而且經常是沒有止境的。
所有動物都具有欲望,人類并不因此而顯得特殊,人類的力量在動物界中也遠遠不是最為強大的,卻站到了食物鏈的最頂端,超越一切其他動物之上,其中最關鍵的原因在于人類能夠合作。在合作的群體中,單個個體的欲望可能會受到某種形式的節(jié)制,但作為整體,其能力遠遠大過單個個體的總和,能夠形成合作的群體就會在競爭當中獲得優(yōu)勢。另外單個個體的欲望雖然受限,不能再任意伸展,但可以通過整體的強大而獲得補償。
有些社會性動物,小如螞蟻、蜜蜂,大如獅子、大象,也能形成合作,但這種合作基于生物本能,難以超出自然血緣群體之外,人類與它們的區(qū)別就在于,能夠超越于本能之上,形成超血緣群體的合作。這種合作之所以成為可能,在于信仰的出現。
正是通過信仰,不同的人有了共同的信念基礎,便能夠超越生物本能,形成超出自然血緣群體的認同。人們于是會將擁有同樣信仰的人的成功,在相當程度上視同自己的成功,從而愿意進行合作,并相信通過合作可以獲得某種(未必直接落實在本人身上的)回報。最初的信用機制便如此地通過信仰而建立了起來,因此也可以說,信仰在某種意義上是從欲望當中被淬煉出來的。信仰/觀念系統一旦浮現出來,就會有其獨立的作用方式,會反過來塑造人們對于世界的理解框架,塑造人們對于未來的預期以及對于他者行為方式的預期,為人們設定值得追求的價值目標,引導著人們建立一種理想的秩序。
此后人類的演化便不再僅僅是生物層面的演化,更是文化層面的演化。就生物演化而言,各種動物的本能活動,都是其體內的基因為了能夠最大化地自我繁衍而演化出來的。如果一種基因所引導出來的本能行為,不能帶來基因更大規(guī)模的自我繁衍,這個基因也就在演化過程中消失了。在這個意義上,各種動物,包括人類在內,都是“自私的基因”的奴隸。而人類文化的演化速度遠遠超過生物演化,(廣義的)文化演化包括觀念系統的演化,以及制度系統的演化;演化的方向則是讓(廣義的)文化基因能夠最大化地自我繁衍。于是,人類在這個意義上又開始成為“自私的文化”的奴隸。
所謂文化差異,在其最初的起點上,呈現為三種差異,即制度/組織形式的差異,用以對制度/組織形式進行正當性辯護(或批判)的信仰/觀念系統的差異,以及用來象征信仰/觀念系統的物質載體形式的差異。
起到象征作用的物質載體,必定是貴重的東西;而貴重的標準在于稀缺性,稀缺性則取決于不同地區(qū)的資源稟賦,如在甲處稀缺乃至于被用作文化象征之物,在乙處可能并不稀缺,而乙處稀缺之物則在丙處相對富集。這就導致了上古時代跨區(qū)域、跨文化的貿易行為和戰(zhàn)爭行為?;谛叛龅男枨?,是比單純的欲望更加強大的需求,即便在可被物化的收益上不劃算,它也能頑強地延續(xù)下來,因為這會帶來巨大的不可物化的收益:各種信仰、合作的秩序獲得了維續(xù)與自我再生產,乃至于擴大。這使得人類在上古時代便已通過各種和平與戰(zhàn)爭的方式而聯為一體。
劇烈的戰(zhàn)爭過程和持續(xù)的貿易過程,會引起資源聚集程度的較大變化,從而破壞具體群體內部的既有均衡。對初民社會來說,要想重建被破壞的均衡,在原有的小規(guī)模群體當中很可能已經無法實現,而需要一個更大規(guī)模的群體。于是,人類就從純粹的自生秩序,開始進入到一種有意識組織起來的政治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