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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燈(短篇小說)

2018-09-10 00:07:04曹建川
青海湖 2018年7期
關(guān)鍵詞:高老莊油漆工礦長

A、高老莊,是一座老礦。

老礦跟老人一個樣,暮氣沉沉,只有回憶,沒有未來。

要說當(dāng)下,當(dāng)下就是提不抻展褲兒的模樣。你看看高老莊七公里之外的沙州城,才幾個年頭啊,別人都追趕國際范兒了,礦區(qū)呢,老鼻子老眼,沒洗臉一樣的,咋個對比喲。你可知道,在十年前,沙州城的女娃子想嫁來礦區(qū),不但要臉白,腰細,條子正,還得會說普通話。不會說普通話,帶出去會掉份,會折價?,F(xiàn)在呢,即便不會說普通話,條子也沒多正,也沒有誰家女娃子嫁來礦區(qū)了。

高老莊一夜之間就成了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這不能怪別人雞,要怪只能怪自己當(dāng)不了鳳凰。

不往太靠前說,就二十年前吧。二十年對一個人來說挺長,對一個礦區(qū)來說,也就是一拃的長度。二十年前,礦區(qū)來了個新礦長,J。J礦長年輕,火氣旺,腦子活,膽子大,不怕邪,三五兩下就把一幫暮氣沉沉的老班底給鎮(zhèn)住了。老班底到辦公室匯報工作,不管年紀(jì)多大都得站著,跟小學(xué)生似的,畢恭畢敬。J礦長鎮(zhèn)住了老官僚,到了陵園,卻對亡靈打躬作揖十分客氣。敬畏鬼神,是中國人的傳統(tǒng)。你看逢年過節(jié),人們都要去找老祖宗的墓碑燒三炷香不是。于是礦區(qū)傳開了,這年輕人有能量,還懂事。

J礦長升遷很快,一年,兩年,三年,呲溜,就升遷走了。

J神話一般,成了高老莊官僚體系的樣板,后邊的繼任者都以其為馬首。既想學(xué)學(xué)樣子,也想官運亨通,主要還是想亨通。當(dāng)官嘛,一旦進入那個體系,就像進入了魔道,會鬼使神差,也會鬼推磨,多大的帽子都不嫌大,多高的椅子都想坐。股長,拼命請吃請喝,送點土特產(chǎn),想當(dāng)科長??崎L呢,拱豬搓麻將,洗澡捏腳丫,想當(dāng)處長。處長呢,打高爾夫送會員卡,想當(dāng)?shù)V長。礦長呢,往上級別太高,不知道了。反正都是一級抱一級大腿,死死抱住不要放,只要抱正確了,遲早都會實現(xiàn)夢想。

高老莊的官僚體系暫且也沒有脫離這種低級趣味。

高老莊本來也不高級,挖煤嘛,一幫子餓鬼組建的班底,想高級也高級不到哪里去。還有與外界隔絕,自成生態(tài)體系,高老莊更是諳熟這種窩里做的游戲。你想想,一個老礦區(qū),上百年,幾十萬人,四五代人,七大姑八大姨,老舅連老表,盤根錯節(jié),狗連蛋,你想撇清也撇不清。有了這種破漁網(wǎng)的關(guān)系,哪個想爛事,一爛準(zhǔn)成,哪個想成事,一使勁也都成。

就說后來的高老莊的繼任者吧,有些意思,值得來幾句廢話。

繼任者H。這個人臉白,天生的,模樣周正。20世紀(jì)80年代初招工來礦上,在食堂當(dāng)廚子。千萬別小看廚子,在那個以肚子為綱的年代,廚子就是爺,不但自己能吃飽喝足,也能用湯勺撐開人情世面,搭好關(guān)系階梯。H就用湯勺俘虜了一個科長的老婆,繼而俘虜了科長??崎L管教育,鼓勵他別天天攪勺把子,自學(xué),考試,這是王道。小子也靈醒,一手抓湯勺,一手抓學(xué)習(xí),當(dāng)年就考上某某煤炭??茖W(xué)校。那年頭,帶文憑的沒幾個,不管是粗加工還是精加工的,只要有文憑就是通關(guān)文牒。先技術(shù)員,半年后隊長,兩年后生產(chǎn)科長,十年就成了處長,再就成了副礦。再再,就成了高老莊的繼任者。

順風(fēng)順?biāo)琀突然成了繼任者,成了高老莊的父母官,呼風(fēng)風(fēng)到,喚雨雨來,放個屁后邊都有搶著拾的。魔道也就開始運轉(zhuǎn),在高老莊父母官的位置上,他開始仰望更高的山峰。說實話吧,這H就是個嫩人,性格學(xué)不了前任,情懷也學(xué)不了,唯一能學(xué)的就是當(dāng)好前任的錢夾子。只要對仕途有利,打開錢夾子就掏。似乎高老莊的就是他的,他的更就是他的。最后呢,小子臉依舊白著,仕途卻黃了。這源于上級的一次考察,他自個兒匯報得起勁,一調(diào)查民意,高老莊人民沒一個說他好。上級轉(zhuǎn)來回信,大意是沒見過一個人拼命往上爬,幾十萬老百姓拼命往下拽的。這也是個絕版。

沒關(guān)系,繼任者總是前赴后繼。H之后,來了個Z。

Z跟H剛好相反,是黑臉。這來源于Z來自煤礦,又招工到煤礦,反正祖祖輩輩跟煤較勁,臉就被煤炭遺傳了。也說得過去,對路也對勁。這Z出身草莽,父親就是下井的,死于一次瓦斯事故。一聲爆響,家里頂梁柱沒有了,一群娃們各自使勁,能招工的趕緊招工,有碗飯吃是王道。Z在15歲就招工了,硬打硬地從地下干到地上,又從地上干到機關(guān),又從一般嘍啰干成干部。也就三十郎當(dāng)吧,就干成掌管幾百號人的廠長。這樣的人勁道足,力道猛,干工作沒麻達。等H在上爬無望去意彷徨的當(dāng)兒,Z通過了上級的密碼檢驗,成了H的繼任者。

高老莊人民口口相傳,這娃實干。意思是高老莊修來了好戲。

嘿嘿,萬事都別高興太早。這Z一接任就跟耍魔術(shù)似的,翻臉為云,轉(zhuǎn)臉為雨。手段自然比H老道,三五幾年先把自己整成委員、勞模,去北京大會堂開會,站在大會堂領(lǐng)獎,還動不動為國家建言獻策。雖然臉依舊黑,但似乎該有的架子都有了。高老莊人真以為他要修成正果,插根柳條會成精呢。突然。突然之間就被“硬雙規(guī)”了,接著又“軟著陸”了。結(jié)果是沒收了榮譽和貪腐。一幫抬轎子的也挨個被收拾。

這兩屆都把高老莊當(dāng)試驗田,試驗自己能蹦多高,把幾十萬高老莊人民真當(dāng)煤渣玩。看過耍猴的,沒看過這樣猴耍猴的。一個猴王耍了幾十萬只猴子,幾十萬只猴子為一只猴王跳舞。等醒悟過來,高老莊早被沙州種瓜種棉的給蓋了。別人都在追中國夢大干快上呢,這邊還在幾十年前的舊籮筐里喊口號,找不到北。加之煤炭行情成了“關(guān)停并轉(zhuǎn)”的前驅(qū)行業(yè),三天一小整,五天一大整,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幾代人,硬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高老莊不值得同情,混得有上頓沒下頓,全是自己找的。

當(dāng)初,J礦長意氣風(fēng)發(fā)拾掇高老莊,只靠喊一個口號。那個口號二十年后的今天再喊,依然能讓腎上腺素咆哮成河。J就用喊口號的方式,讓高老莊走上了想象中的康莊大道。當(dāng)然也做實事,比如給工人們充實點菜籃子米袋子,一個月補助50塊錢,至今還成為不敢取締的福利。哪個領(lǐng)導(dǎo)想打這50塊錢的鬼主意,幾十萬工人們就會上街,就會打橫幅的。J還干過一件事,號召大家將壓箱底的毛票掏出來投股搞建設(shè),被洗了腦的恨不得賣腎買股。后來呢,大家買雞下蛋,蛋成了他升遷的紅利?,F(xiàn)在來說,J沒少干好事,也沒少干壞事。

更壞的壞事是,J之后高老莊的繼任者們,個個都學(xué)他,都想把幾十萬高老莊人民的利益打包壓縮,去典當(dāng)自己的仕途。這簡直就是罪孽。這罪孽像骨髓里的毒癮一樣,整個體系都被染毒上癮,樂此不疲。

更絕的是Z后的繼承者,名字叫F。人已經(jīng)調(diào)走多半年了,卻依然是高老莊工人們的下酒菜。F肚子大,腸油旺,都叫他胖兒。胖兒幾乎沒干過一件人事,臨走時在小樹林鍛煉身體,被一幫下崗的婦女擄住,臉上被刨了洋芋絲。還有說,臨走時班底吃頓送別飯,在高老莊自己的賓館里,被一幫服務(wù)員上眼藥,當(dāng)面給了挖苦,下不了臺?;斓竭@個份上,他那肚子肥油也確實白長了。胖兒唯一給高老莊留下的紀(jì)念是,在小樹林里修了兩座廁所,方便鍛煉身體時應(yīng)急,當(dāng)然主要他自己喜歡在小樹林鍛煉。工人們詼諧地命為胖廁。

就說高老莊的建設(shè)吧,上世紀(jì)90年代,是戈壁灘上唯一像城市的樓群,五六層高,外墻刷粉,白里透紅。記得90年代放過一次煙花,也叫焰火,吸引了沙州城方圓幾十公里人去樓空。時間恍惚,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高老莊的城建除了變成棚戶區(qū),再沒有什么改變。馬路呢,埋過汽車炸彈,大坑套小坑。別說路燈了,路燈桿跟沙雞腿一樣粗,燈泡跟雞眼睛一樣亮。還聽說好幾起夜路劫色的,針對的是火電廠下夜班的女工。劫色的腦袋都不戴長筒襪,扛起來就往小樹林跑。

高老莊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倒,除了詛咒,還是詛咒。

沙州城有一座寺廟,雷音寺,香火旺盛。高老莊人民踩破馬路去燒香。他們燒香不是為自家風(fēng)調(diào)雨順,而是讓胖兒早點滾蛋。人心思惡,這不對勁啊。觀音菩薩,高老莊的工人們給你燒香呢,你享受了香火卻不主人事啊,這是要不得的。

不知是不是工人們的詛咒顯靈,高老莊的街燈突然亮堂起來了。

高老莊原本是黑乎乎的街市,人們早已習(xí)慣了,下夜班女工已經(jīng)習(xí)慣了,早起上學(xué)的學(xué)生娃摔成狗啃泥也習(xí)慣了,打夜麻將摸黑回家的賭鬼也習(xí)慣了。煤炭嘛,黑是外表,也是本質(zhì),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怎么突然滿大街燈火輝煌了呢。怪事。有人說雞狗之年,雞鳴狗盜,雞零狗碎,出幾只幺蛾子也不是怪事。怪事多了,見怪不怪。

故事就從眼皮底下說起。之前的,權(quán)當(dāng)廢話。不想當(dāng)廢話的,就當(dāng)引子,鋪墊。

就在這怪事當(dāng)口,有人說,礦上又從外邊來了新礦長,W。

B、好了,時間到了2018年。

高老莊的冬天不是很寒冷。但這絕對不是氣象上的暖冬,天氣預(yù)報沒這樣說。天氣預(yù)報還老是說南方出現(xiàn)了2008年以來的第二次霧凇寒潮,叫回家過年的農(nóng)民工朋友們出行小心,最好不要騎摩托車飆著回老家,危險,現(xiàn)在火車票好買多了,票販子也基本死絕了。騎摩托車從廣東東莞回云貴川,多危險啊,是不。當(dāng)然這是我的轉(zhuǎn)述,啰唆,別人家新聞聯(lián)播的氣象女主持才沒工夫跟你扯犢子呢。她們很禮貌,禮貌得跟畫片兒一樣,不像人。最起碼她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會騎摩托車從廣東回云貴川。

這有點扯遠了,還是轉(zhuǎn)回來說高老莊。

老王王飛在這個冬天說死就死了。

老王的死害得一幫平時玩的朋友都緩不過神來。死也得有個預(yù)兆啊,他連一點預(yù)兆都沒給,暗示也沒有,說死就死了,簡直是不按規(guī)矩出牌。你看某機械大隊死了一個人,那人棒打不倒的,特種兵出身,一人能干翻好幾個壯漢。他就沒說死就死,他得了食道癌,并擴散成胃癌,最后90公斤的壯漢,瘦成二十多公斤,那六十多公斤肉都給癌細胞吃掉了。這樣的死就讓人能接受,癌嘛,誰也沒招,得了,認(rèn)栽。栽了,就栽了。人就那么一回事,出車禍?zhǔn)撬溃∫彩且粋€死;地震是一個死法,洪水也是一個死法。一個寫文章的小子說,我要是死了就死了,絕不死灰復(fù)燃,絕不要你們組織活動搞紀(jì)念。你看,這就是情懷,死亡情懷。

扯遠了。還是說說這個突然就死了的王飛吧。

王飛的死在哥們?nèi)ψ雍苻Z動,主要是太突然,跟誰都沒打一個招呼,也沒留下只言片語,像跟大家開玩笑似的,出門,走岔了道。玩笑不帶這樣開的。好幾天朋友圈都在這么說,以為他躲貓貓幾天,又就出現(xiàn)在大伙面前呢。王飛那兄弟面善,愛笑,人緣好。出殯儀式上,單位來人特少,扎場子的都是社會哥們。這哥們在單位跟在社會肯定不一樣的表情。想當(dāng)初,王飛在高老莊也是混混世界前十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在體制內(nèi)肯定不好使,只有社會上給他席位。有次他就說,老子孩子去美國留學(xué)了,誰都別像整我一樣整我下一代。這話說得相當(dāng)自豪,也相當(dāng)無奈。

王飛前幾天還在豪飲,來者不拒,半斤八兩不在話下。沒辦法,爽性人。喝高了,稱兄道弟,摟摟抱抱。他為自己退休生活打了伏筆。退休跟更年期一樣,很要命的生命淤堵,有的解不了堵,退休后就早早退了命。有的臨退時候就給自己找退路,先給自己買套房子,得有幾個三觀相近的哥們扎在一起。再就是給自己找個樂子,學(xué)學(xué)二胡,練練毛筆字,打打太極拳,這都得混圈子,沒有圈子,那真沒法活。別說,人都是扎圈子的細菌,落單的話,三五幾年也就掛了。

學(xué)合唱怎么樣,當(dāng)然很好,練聲,也練肺,還練情緒。只要練,肺活量充足,情緒飽滿,嗓音洪亮,人也精神,晚年生活就無掛礙了。剛好學(xué)校有個音樂教師,姓賈,特好合唱指揮這一口,人稱賈指揮。賈指揮組建的合唱團,先是三五個下崗女工,還有開飯店的,賣驢肉黃面的主。炸醬面一樣。賈指揮不以為然,有一個也教下去。后來,規(guī)模漸長,都百十號人了。面相也不雜了,里邊有了學(xué)校音樂老師,有了企業(yè)退休或者待退休職工。上有七十多歲,下有十七八歲。一開唱,還有模有樣。王飛開始學(xué)合唱,原本不戴眼鏡的,也整副金絲邊眼鏡戴上,別說,還真像唱歌的。他們合唱團還跑了俄羅斯一趟,也就是說,嗓音帶著他們走出了國門。

王飛就死在去合唱的路上。

那晚月亮也日怪,碩大的風(fēng)圈。天生異象,必出妖怪,王飛就死在天象混亂之下。

春節(jié)還沒收假,哥們請客,他開車去吃飯。吃飯時,先開宗明義,說一會要去大劇院唱歌,還開了車,酒就免了。現(xiàn)在請客也隨意,你不喝,沒人灌你,酒也是錢買的,而且還越賣越貴。但哥們還是奚落了他一番,都玩笑。他只好喝露露,以奶當(dāng)酒。別人一杯酒,他一罐露露,這樣公平。交警只查酒駕,不會查奶駕。喝了一肚子奶,眼看時間快到了,緊急告別,轉(zhuǎn)身奔去大劇院。

出了飯店,華燈初上,高老莊街燈賊亮,要亮瞎眼的節(jié)奏。

離別不到三分鐘,車行不到三百米,王飛將銀灰色的高爾夫猛烈地撞在路燈桿上。王飛是老司機,跑過很多年長途,開過槽子車,還開過大客,技術(shù)沒的說,加之高老莊哪條大街他都撒過尿,再破的路面也門兒清,這都不是要他命的要素。要他命的要素是,路燈太亮堂了,太亮反而瞎眼,這也叫物極必反,否極泰來。

本來直行三百米后需要拐彎,那地方以前是小轉(zhuǎn)盤,路況也稍微復(fù)雜一些。但眼睛被晃瞎了,看不清路,也沒有參照物,從經(jīng)驗里正想轉(zhuǎn)彎呢,一猶豫,依然做了直行。哐當(dāng)一聲,高爾夫撞在路燈桿子上。路燈桿子很牢實,撞彎了,沒斷,但頂部碩大的十三朵蓮花瓣路燈給嘩啦下來了,砸在車頭。車頭窩下去,壓在王飛腦袋頂。腦瓜骨說硬就硬,說軟也軟。

王飛在奔合唱的路上,掛了。剛下肚的露露被擠了出來,滿車都是奶。

不是工傷,單位來人少,只是意思意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他的葬禮全是一幫哥們和合唱團七八十號人給扎起的。告別會凄慘,但隆重。事后有人想到罪魁禍?zhǔn)?,要為兄弟找個說法去。交警出面了,說,你撞壞了路燈,破壞了公共設(shè)施,看在當(dāng)事人已經(jīng)不在了的份上,才沒有追究責(zé)任,你們還要送來找罰款嗎。這話也在理。即便死人是天大的事,這話也在理。沒罪魁,也沒禍?zhǔn)琢?,認(rèn)了吧。家里人都認(rèn)栽了,只怪自己命不好。

但張逵在這個事上不愿意腦筋急轉(zhuǎn)彎,他給梗上了,他要找新來的礦長理論去。

他起得晚,早上從中午開始,看看時間,上午都快下班了。他不急,沒事干,他的生命是拿來打發(fā)的,想怎么打發(fā)就怎么打發(fā)。穿上整個冬季都在身的老呢子黑大衣,袖口早磨破了,他喜歡,也不縫。戴上圓禮帽,也是黑色的,油膩膩的,自戴在頭上也沒見過水,除了下雨被淋過。一根拐杖,不銹鋼的,鑲嵌了黃銅的龍頭,一年四季都拄在手上,見人戳人,見狗打狗。鼻梁上一副墨鏡,有太陽沒太陽都戴。腳上一雙三接頭的半跟黃牛皮皮鞋,釘了鐵掌的,走起路來恍若進了鐵匠鋪,倒也鏗鏘悅耳。猛乍乍一看,以為遇見了上海灘的青紅幫老大,或者老二呢。這派頭在高老莊只一個,就張逵。

張逵先到自由市場吃了碗羊雜湯,一張白餅,配了兩頭紫皮大蒜,還叫老板添了兩碗羊湯。老板敬了一根黑蘭州,進店的客人都敬。他點了黑蘭州,拄著拐,一路走一路戳,徑直朝高老莊最高的樓而去。

上了大樓門前十二級石階,被門衛(wèi)保安攔截了。問,大爺干嗎呢。他左瞧瞧,右望望,沒有別人,確認(rèn)保安的“大爺”稱謂是給自己的,這才說,找W礦長。保安問,找礦長干嗎。他說,你管?保安說,我不管,但若要是上訪的,就到對面樓去吧,要下班了,晚點就沒人了。他想想也在理,就又下了十二級臺階,去了信訪大樓。

信訪大樓接待室門可羅雀,沒人信訪。就他。例行登記。

接訪員是個滿臉青春痘滿身腱子肉的小年輕。張逵心想,這就是失誤嘛,怎么讓這樣的毛頭小伙子來干這三五幾句就會杠上的活呢。估計是高老莊故意的。再說了,高老莊這樣老實巴交的老礦區(qū)一年到底都不會接待幾個來訪客。這是閑差,也是美差,沒后門準(zhǔn)還沒門呢。

姓名?

張逵。

哪個張?

弓長張。

哪個逵?

李逵的逵。

性別?

噓——

年齡?

噓——

身份證號碼?

張逵前兩句都用“噓”回答了,問到身份證號碼,火氣就來了,就說,我身份證不在你手上嗎,你小兔崽子想干嗎,耍爺么,你知道爺是干嗎的么,你這年紀(jì),你爹當(dāng)年給我提鞋都搶不上份呢,老子還要被你當(dāng)犯人審啊。你回去打聽打聽好了,再來問我。

這話,嘖,沖到根了。

接訪員那小子也樂呵,抬腕看看手表,不怒不惱,把身份證往桌子上一撂,說,好啊,你先回去,我也回去,下班了,我順便問清楚我爹再來上班。我家爹嘛,在四川華西醫(yī)院住院呢,半年了,腦梗,得等他回來再問吧。你呢,回去等著。就這樣吧。我關(guān)門了。

話說,真要關(guān)門。

張逵白眼球翻了半天,嘴里咦喲咦喲,找不到詞語來對付了,晾在那里,梗在那里,下不來臺,也沒臺可下。青春痘小子自己點一根煙,倚靠在門框上,臉朝外,一個接一個吐煙圈,玩兒著。最后,張逵說,不跟你玩,我還是去找礦長。青春痘說,得,也行,礦長在呢,你看你進得了門不。突然,年輕人音調(diào)陡然一轉(zhuǎn),道,告訴你這老煤炭渣子吧,都啥年代了,還整成這模樣出來嚇人,不知情的還以為鬼詐尸呢。炫個啥彩呢,不就是沒文化么,腦袋里一筐煤渣么,你還能抖擻個啥啊。今兒你滾,我不計較你剛才滿口老子老子的,若再來這么一句,我立馬折斷你的脖子。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告訴你,我在特種部隊服役三年零七個月,專練折脖子這種事。你信了不。要不我提起你,扔你出去才信?

張逵一聽,心跳加速到180了。再說什么呢,年輕人說得句句在理,要動真的,自己也真會被他提溜著扔出門呢。那樣可真是丟老臉了。得了,江湖輪流轉(zhuǎn),現(xiàn)在的江湖真不是你張逵的江湖了。再說了,自己只是為兄弟王飛討說法的,也不是來跟年輕一代較勁的。說走就走吧,撿起桌子上的身份證,撂開大步,走人。

華山論劍,當(dāng)年高老莊就是他張逵的高老莊,沒有想到江湖變化太快,現(xiàn)在九零后的娃們霸了天下。想當(dāng)初,張逵披著黃棉軍大衣,扛著軍刺,螃蟹一樣往前走,后邊兩個兄弟抬著一只三人座的破沙發(fā)跟著,他想坐,沙發(fā)就墊到屁股底下,想抽煙,立馬煙就插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咔嚓一聲,打火機送上。那陣勢,嚇得高老莊一幫沒見過世面的又打躬又作揖。張逵成了大哥,有肉先吃,有酒先喝,差點兒玩到新婚夜他也先睡。

那年月,高老莊姓張名逵。

前面說的王飛那哥們,就是當(dāng)年給他抬沙發(fā)的一個。

只有這種關(guān)系,他張逵才會來給兄弟討個說法。這也是情理之中,小弟落難,大哥應(yīng)當(dāng)出頭?;齑蟾缡怯幸?guī)矩的,古時候就有江湖行規(guī),打家劫舍老大得沖第一個,分贓卻是排在最后一個。不然,沒有公信力。沒有公信力,誰跟你混啊。張逵雖然沒有混到那么君子,但小弟有啥困難,只要吭聲,他都出面的。他出面,有的能解決,有的需要打一架才能解決。也有的,打一架也解決不了。但那少。

沒想到世道變了。還變得如此不給老江湖面子。

張逵憋著一肚子氣,在大街上沒頭蒼蠅一般亂竄。沒頭沒腦,也鬼使神差,竄到高老莊的汽車站。汽車站不大,班車也少,一天三五趟,有兩趟發(fā)往祁連鎮(zhèn)。祁連鎮(zhèn)在祁連山里邊,是牧區(qū),彼此之間本來沒有多少往來,一個工業(yè),一個牧業(yè),氣味不投。但兩個鎮(zhèn)暗藏著貿(mào)易關(guān)系,比如一幫鳥獸販子,抓只鷹隼,或者雪豹,出山來,第一站就是高老莊,再經(jīng)過高老莊的暗道,倒賣出去到新疆,再從那新疆的暗道,倒賣出境,最后到石油帝國當(dāng)寵物玩。一只好幾十萬美元。最不濟也抓來一麻袋雪雞,老早以前一只五百六百,現(xiàn)在都兩千三千了。如今公安抓得緊,一只麻雀飛過都要過安檢,這買賣基本就熄火了。張逵私下里玩過這票,也經(jīng)常在這里接頭。誰知道一生氣,竟拐到這里來了。

太陽正當(dāng)頂,照射得大地發(fā)白,人眼發(fā)暈。

張逵想自己到這里來干嗎呢,想不明白,暈暈然。

突然,一個小伙子貼上身來,地下組織接頭似的,對著張逵撕開夾克衫拉鏈,露出滿脖子掛的籽玉,說,要不,正宗新疆和田籽料,你開個價,好說。張逵正煩躁呢,說,滾開。小伙子說,看著有派啊,窮鬼啊。張逵說,再不滾,老子弄死你。小伙子罵罵咧咧地滾開了。張逵想,下三濫也來麻纏老子,真是倒霉運。心煩氣躁,很想抽根煙,摸摸口袋,煙屁股都沒有找到。這時,突然一根煙就在他手指頭上晃。原來張逵的鞋踩上了一個八卦攤。半仙也不喊,用煙晃他,意思你走路看著腳下啊。

張逵不知這層意思,伸手接煙。那煙又縮回去了。

這是赤裸裸的挑逗和調(diào)戲。張逵本來心里就憋著火,這下火怒了。張逵說,你也惡心我啊,不就是一根煙嘛。半仙將鼻梁上的墨鏡滑到鼻尖上掛著,瞥了一眼張逵,說,不是一根煙的問題,你踩著我飯碗了。張逵也將鼻梁上的墨鏡滑落在鼻尖,看了看地上,看見自己一只三接頭的黃牛皮皮鞋正踏在地上的八卦眼上,確實不雅。但又不好意思立即撤回,干脆用手杖很響亮地戳了戳,說,反正走霉運,你給老子算一卦吧,看我哪天死。半仙將墨鏡往上一推,嘭的一卦,嘴巴里一連串嘖嘖嘖,說,你快走吧,快走。張逵說,咋的了。半仙說,你命休矣。說完,卷起攤攤就要走人。

張逵被搞得莫名其妙,哈哈哈大笑幾聲,道,老子身強力壯,你盡胡說八道,你說我命休矣,老子要是不休矣呢。半仙說,你既然這樣說,那我就不走了,就在這里等著,不差這一根煙的工夫。說到煙,煙癮來,張逵看見馬路對面有個小賣部,就想奔過去買包煙,抽上煙再回來跟他糾纏。張逵說,等我去買包煙啊,你等著,要是我命不休,我弄死你。半仙說,你去,你去,我等著,我等著。

哐當(dāng)一聲。

話音剛落,嘭一聲炸響。那根銀色的手杖飛上了天。

張逵剛走到馬路中間,一輛高爾夫車冒冒失失地憑空飛來,剛好撞倒張逵。也真是命該休矣,一撞,活生生一個人就癱在地上,死了,腿都沒有抽搐幾下。嚇蒙了的高爾夫車?yán)镞B滾帶爬滾出一個瘦弱的小青年,啪嘰就跪在了張逵面前,直喊,爹啊我的親爹啊,你千萬別嚇唬我。半仙趕緊過去看,扒拉開張逵的眼皮,瞳孔正在水波紋一般擴散而去。再一撥拉腦袋,一條紅色蚯蚓從左耳朵里躥了出來,越躥越急,一會兒就是一大攤。半仙拍拍跪在地上的小青年,說,你親爹掛了,神也救不回,節(jié)哀吧。

說來也是奇怪得很,撞死張逵的這輛高爾夫,正好是他死去的王飛兄弟那輛事故高爾夫。那車在修理廠呢,剛刮完膩子,還沒噴漆,小漆工接過鑰匙,想來汽車站接從祁連鎮(zhèn)來的一個朋友。那朋友是個皮貨商,帶了幾十張上等皮子。也許是一只隼,一只雪豹,誰說得上呢。預(yù)估時間班車是到站了,所以開得急,其實那趟班車十分不靠譜,經(jīng)常遲到。沒想到,一日急忙慌,把張逵給撞了。真是奇了怪了。這也就叫命,上帝叫你午時走,不會留你到未時。

張逵的死,比他兄弟的死更產(chǎn)生了轟動。不用贅述,各色江湖傳言都有。

私了吧。人死不能復(fù)生。還是張逵第一任妻子來料理的后事。第二任沒現(xiàn)面。第三任也沒有。男人越離越窮,三任過后,基本上就只剩赤裸裸一個人。第一任出場了,開價50萬元,嚇得小漆工要自殺。好說歹說,幾番來回斬價,壓到20萬元,底線。小漆工認(rèn)了,畢竟別人一條命,自己還活著,還不用進班房吃牢飯。只要青山在,柴火總會有的。到了路盡頭,人也只能這么想。限時一個月,不然訴諸法律。

小漆工的老爹哭哭啼啼從家里拿來8萬元,說是準(zhǔn)備給小漆工當(dāng)彩禮的,準(zhǔn)備年底結(jié)婚呢。小漆工自己有3萬元,也是給年底結(jié)婚準(zhǔn)備的。不夠啊,小漆工找人借,這年頭,錢不太好借的。錢沒借到,小漆工那待嫁新娘也跑掉了,女的說,還沒結(jié)婚呢,就這么災(zāi),要是結(jié)婚了,今后還不定要災(zāi)成什么模樣呢。都可以理解,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況且,他們還不是夫妻,雖然睡過覺,那又如何呢。飛吧。

每天,小漆工都在修理車間拼命地干活。即使拼命,短時間也拼不出剩下的人命錢啊。

每天,干活干到精疲力竭時,小漆工還是想死掉算了。工友開導(dǎo)他,掰著指頭給他算賬,說,你娃腦袋進水啊,死,為啥撞死人時不當(dāng)即去死啊,抹脖子,用褲帶找一棵背時倒霉的歪脖子柳樹都行,為啥要等到現(xiàn)在啊?,F(xiàn)在都賠進去11萬元了呢,11萬元呢,新娘也給嚇跑掉了,你真是聰明的娃啊。你要不死,我們都看不起你。去吧,死去,免得我們再勸你。

也是。

C、月黑風(fēng)高夜,高老莊出了大事件。

高老莊的建筑布局是得當(dāng)?shù)?,老百姓住在老百姓的片區(qū),都是六七層高的樓房。由于風(fēng)雨侵蝕,外墻斑駁,活脫脫掉妝的麻臉婆子樣。領(lǐng)導(dǎo)級別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說礦長住的小區(qū)吧,最多是樓房矮點,兩層高,單門獨院。這是應(yīng)該的,領(lǐng)導(dǎo)嘛,總得跟老百姓有所區(qū)別,不然,誰去當(dāng)領(lǐng)導(dǎo)呢,不說別的,就說開會吧,都累得要死。以前還有吃吃喝喝,現(xiàn)在吃吃喝喝也銷聲匿跡了。最多也就是工資高點。哦,不,老百姓叫工資,他們叫年薪。年薪多少呢,那是高老莊的機密。猜想吧,也就比普通老百姓高百把倍。百把倍多么,好像是多點,但也不算離譜。

領(lǐng)導(dǎo)的小區(qū)只有八棟樓。每棟樓兩個門道。也就是說,二八一十六,高老莊有十六個具有享受兩層小樓資格的人。他們是礦長,副礦長;書記,副書記;紀(jì)委書記,工會主席;財務(wù)老總,會計老總;還有組織部長之類的。這就構(gòu)成管理幾十萬工人們的領(lǐng)導(dǎo)集體。掰著指頭數(shù),真還不算多。退休了,還得騰出來,留給后邊繼任者使用。相當(dāng)?shù)囊?guī)范和符合規(guī)定。

那一片樓嘛,不像老百姓的樓區(qū)。老百姓的樓區(qū)人氣旺,夏天樓下有一幫一幫的老漢在下象棋,打拱豬,大落客,聲音震天響。還有早晚的廣場舞,跳得樓都在搖晃。孩子也多,嘰嘰喳喳。狗也多,到處亂竄,拉屎,或者談戀愛,三五幾下就搞上了,搞上了就很后悔的樣子,蜷縮在草叢里,很無辜地瞪著小眼睛,看著看它的人類。還有賣扣肉的,聲音又尖又厲,“賣扣肉呢,賣扣肉呢”,一賣就是幾十年。這樣的日子叫日子,柴米油鹽,叮叮當(dāng)當(dāng),滿門煙火,活色生香。

領(lǐng)導(dǎo)樓區(qū)呢,一個字,冷清,不,兩個字。樓外邊沒有吆喝的,樓門前也沒有拱豬打牌的,也沒有狗偷情的,一切都沒有。原因是樓頭長年累月停著一輛公安巡邏車??傊畞碚f,高老莊的領(lǐng)導(dǎo)區(qū),是安全區(qū)。

但這是個難得的月黑風(fēng)高夜,這個區(qū)塊出事了。準(zhǔn)確地說,新來不到半年的礦長家入賊了。盜竊礦長家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欠著一屁股賬的油漆工。車到山前必有路,他娃就找到了這條路。這條路不是好路,但對于一個滿月滿勤才拿3000塊錢的小油漆工來說,除了這條路還有哪條路呢。幾乎沒有。按照他的月工資,不吃不喝,一年3.6萬元,要兩年零五個月才能還清人命賬。按理說,兩年零五個月也不算長,但,索債的可是言之鑿鑿,一個月,差一個子兒多一天就法庭上見。絕路,基本上是絕路。

油漆工想到了絕處逢生的捷徑,就是月黑風(fēng)高夜,摸進誰家,若是點子正,可能搞個十萬八萬的。油漆工本來不想偷,他是一個誠實的勞動者,只是被逼迫的,沒得辦法。他還比較理想化,提前寫了封告知書,要是得手了,就放下告知書。告知書是這樣的:

尊敬的房主:我是萬不得已才走此昏招的,我撞死了人,私了,賠20萬元,一個月還清,我爹給了8萬元,那是我娶老婆的彩禮錢,我自己有3萬元,才11萬元。拿出了11萬元后,沒過門的媳婦也跑了,雞飛蛋打,不是,只飛了雞,還沒有蛋呢。還差9萬元,沒得辦法,到處借借不到,我每個月才3000塊錢,我只有出來自己想辦法。我這不是搶,也不是偷,我就是借,也不要多的,就9萬元,我兩年零五個月就能掙夠,到那時候我就來還錢,求求你們不要報警,我說的是真的。我給你跪下磕頭了。

油漆工逮住了好時機,那天領(lǐng)導(dǎo)片區(qū)突然停電。

他也沒挑揀,朝最近的院子就飛身進去。啪地落在院子里,黑咕隆咚,沒聲沒息,就掏出尺長的改錐,擰開了門鎖。他擰開小手電,先將準(zhǔn)備好的告知書工工整整放在茶幾上,然后進了臥室,又進了書房。好半天,他兩手空空走到客廳,正準(zhǔn)備拿回自己的告知書,電卻突然來了,滿屋子亮堂,嚇得他雙腳扎了根似的,挪都挪不動。挪不動的原因,不僅僅是電來了,燈亮了,而是屋子的主人坐在沙發(fā)上,正平靜地看著他。

油漆工回過神來,想去搶回那張告知書,卻被房子主人搶先抓在手里。這房子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年前新來的W礦長,到任才半年多。W礦長正值壯年,身高力壯,1.8米高,90公斤,論搏斗,小油漆工不是他的菜。單薄的小油漆工見告知書被沒收了,去搶,沒夠著,兩手空空,顯得萬分滑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W礦長掃視了一下告知書,眉頭一跳,心平氣和地說,你坐下。油漆工看看屋子里的沙發(fā)賊新,不好意思坐,說我站著。W礦長不再客氣,開始發(fā)問。

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

你怎么撞死人的?

我也不知道,嘭的一聲,他就死了,死在我面前。

你的車?

不是。

誰的車?

修理廠的。

老板的車?

不是,是事故車。

什么事故?

撞死人的事故。

哦,已經(jīng)撞死人了?

不是,他沒有撞死人。

那是怎么回事?

他把自己撞死了。

他為什么把自己給撞死了呢?

路燈太亮了。

喲,難道是路燈的錯?

是的,以前黑咕隆咚的,大家都習(xí)慣了,現(xiàn)在突然亮了,人們不習(xí)慣。

亮了還不好?

不好。

為什么不好?

走路晃眼睛,賊亮反而瞎黑。

還有呢?

干啥都不方便。

路燈亮了還不方便?

當(dāng)然不方便,晚上就應(yīng)該是黑的,夜都不黑了,哪有這樣的夜啊。

那你認(rèn)為夜就必須得黑咯?

我認(rèn)為是。

再說說?

我不想說了,你放我走吧。

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不是偷,我是借。

借,怎么個借呢?

哎,你家也窮,到處找了,一分錢都沒得。

呵呵,呵呵,是吧?

是的,要么你抓我入監(jiān),要么我真要走了,我還要出去借錢,我真的等不起。

你還要去偷?

我給你說了,我不是偷,我說借。

那好吧,是借,是借,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么?

你想問就問吧,快點。

好,你真認(rèn)為路燈亮了不好?

真的不好。

再問一個問題,為什么不好?

你這問題重復(fù)了,我累了。

哦,哦,那你走吧。

你把紙給我。

嗯,紙,好吧,給你。

你真不抓我?

你走吧,我也有點累了。

太亮了,我不敢出去。

哦,好吧,我把燈關(guān)掉,你走吧。

W礦長連發(fā)了26個問題。油漆工連續(xù)回答了26個,都口干舌燥。也都累了。

摸著黑,油漆工熟門熟路地從圍墻上飛身而出。剛飛出去,就被守候在外圍的樊巡警幾個人逮了個正著。油漆工雙眼一閉,自認(rèn)倒霉。因為圍墻外路燈透亮,就是飛出一只蛾子都能看清公母,更何況這么大一個活人呢。要是電再停一會兒,黑著,就好了。油漆工心里這樣想。

樊巡警反剪了油漆工,正要往巡邏車?yán)锶@小子突然使勁擰回脖子,大喊了一聲:叔叔。樊巡警驚奇了,問誰是你叔叔啊。油漆工看著剛剛出來的那個小二樓。樊巡警莫名其妙地回頭順眼看去,只見礦長站在陽臺,咳嗽了一聲。那一聲是咳嗽,也像是回答。樊巡警趕緊松了手。油漆工甩甩胳膊,整整衣衫,快速消失。等樊巡警回過神來,油漆工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由于路燈太明亮,滿眼都是白燦燦的,反而一片模糊。

這時,樊巡警接到中心緊急電話,是對講機,一打開全都聽得見,內(nèi)容大概是,中心城區(qū)有情況,所有警察不要鳴笛,不要開車,步行慢慢靠近,千萬要慢。

D、當(dāng)然,W礦長是個好礦長,要是不夠好,油漆工有一百個理由也要待在看守所了。且不說這個倒霉的油漆工了,說說高老莊最高的行政長官W吧。

W礦長還年輕,雖然人已中年,但人剛到中年就能混到管理幾十萬人的礦長這個份上,能耐肯定非同一般。他是老煤炭的孩子,是煤炭專業(yè)的科班出身,學(xué)的礦藏專業(yè),內(nèi)行,不像很多礦長都是靠甩開膀子苦干實干干出來的,他是學(xué)院派,研究生畢業(yè)。這書讀得多的人都有一個臭毛病,理想主義。理想主義這東西,能成事,也能敗事。

首先能成事,比如W礦長就是。他下了三年煤窯,當(dāng)技術(shù)員,體驗生活。三年地下生活讓他悟透了老百姓真不容易,特別是事故,那些失去頂梁柱的妻兒老少,那些悲痛欲絕的表情,連狗都看不下去。他的一個師傅就是被瓦斯收走老命的,留下一個農(nóng)村老婆和三個孩子。那種呼天搶地的恓惶勁,真是活生生的地獄。于是他就想,這輩子老子要是有了出頭日,一定得為這些最底層的工人們做點實事。

果不其然,三年后他就進了生產(chǎn)科,當(dāng)了科長。因為懂專業(yè),加上人緣好,又三年,當(dāng)了生產(chǎn)運行處處長。當(dāng)了處長,視野更宏闊,眼線更長,力道更足,三年處長后成了礦長助理。助理這個級別很奇妙,是中間階梯,可上可下,上不了的就枯死在這個級別,上得了的,就副礦。他在助理這個階梯上干了三年,就成了一個百萬人的煤礦集團副礦長。他命里帶三,逢三化吉,三年一跳,蛙跳式前進。副礦長干了三年,就被調(diào)到西部這個二十萬人員的老礦高老莊當(dāng)一把手。

來到高老莊這個老礦,他就傻眼了。

高老莊是一個近百年的老礦,煤炭是個好東西,在那個薪炭為主要燃料的年代,煤炭是高級別的生活必需品。直到天然氣被大規(guī)模開發(fā)利用,煤炭才逐漸失去光華。煤炭失去光華,挖煤人也就滿臉黝黑,失去了所有橫著走路的資本和黑天鵝一樣的傲嬌。

目前,高老莊正在掙扎。雖然產(chǎn)量依然可觀,員工規(guī)模也依然可觀,但以環(huán)保為綱的新能源時代,煤炭總是一張黑臉。這怪不了誰,誰也怪不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投胎不好。但是,令W礦長匪夷所思的是,高老莊雖然是全國聞名的煤炭始祖,但老來如此凄慘,看看那依然是六七十年代、七八十年代的職工住房,看看那坑洼不平的馬路,再看看員工的收入,這個理想主義的年輕礦長幾乎要罵娘了。不是他脾氣不好,也不是他滿口臟詞,而是這高老莊只匹配臟詞。

這是一。

二呢,高老莊這地方是名副其實的鳥不下蛋的地方。這地方的雞都是外運進來的,因為母雞在這里拒絕下蛋,公雞在這里也拒絕發(fā)情,卵不受精,就不可能孵化出小雞仔。這當(dāng)然有些夸張,說的是這里海拔太高了,幾乎高到雪線以上。這個高度,基本上就是雪豹和羚羊生活的高度,人在這里休養(yǎng)生息,是挑戰(zhàn)人類這種物種生命極限的。所以,也有人說,高老莊的人站在這里都是奉獻。這話說得漂亮??墒钱?dāng)全中國人都在闊步實現(xiàn)中國夢的時候,這里的人依然在艱苦奮斗無私奉獻??梢哉f,只要不用槍指著他們的后脖窩,高老莊人依然是高老莊的模樣,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會哭也不會鬧。

習(xí)慣了。習(xí)慣是最要命的狀態(tài)。

W礦長利用一個月的時間把高老莊的煤礦地盤調(diào)查之后,只喊出了一句溫暖人的口號:我要讓高老莊的路燈亮起來,讓高老莊人民心中的希望亮起來。這就夠了,路燈亮了,才能走好大道;心里亮了,才會激發(fā)希望和目標(biāo)。這既形而下也形而上,務(wù)實,且不事張揚的美好。

先讓路燈亮起來,說干就干。雖然只是個換電線桿換燈泡的工程,干起來也并非易事。先是換燈桿就受到詬病,高老莊人民認(rèn)為原來的路燈雖然細弱了一點,但也還能用,都用了幾十年了,為什么說挖掉就挖掉呢,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啊。說這話的人,大多是退休了一二十年的老工人們。牢騷歸牢騷,沒人去管。到栽新燈桿的時候,話語更多了,因為栽的燈桿特別高大上,比人腰還粗,比很多高樓還要高,也不像以前一個路燈一個燈泡的窮酸樣,而是幾十個蓮花瓣LED燈,哪怕就不發(fā)光,光看形狀就很燦爛。高老莊的地盤不小,街道縱橫也有好幾十條,全部路燈換下來有三千多根,聽說花費好幾千萬元。有人心疼了,說簡直是浪費,浪費啊浪費。還有說得更難聽的,說走了一個王八蛋,來了一個敗家子。

估計這話,沒有傳到W礦長耳朵里。

改完路燈就開始過年。這個年高老莊過得富麗堂皇,滿大街的路燈賊亮,如同白晝,好像憑空里懸掛了幾千個小太陽。一個這樣的小太陽也就罷了,一百個也罷,一千個也能忍受,三千多個呢,同時放出耀眼的光輝,那簡直是爆炸性的。這讓黑暗了很多年,在黑乎乎的夜里摸索前行了很多年的高老莊人民,一時半會真不適應(yīng)。能適應(yīng)才怪,好比吃慣了包谷的腸胃突然換成吃海鮮,你不拉稀誰拉稀啊。

首先是醫(yī)院傳來消息,說很多老人入院,原因是燈太亮,不適應(yīng),打破了原來的生物鐘,把晚上也當(dāng)成了白天,睡不著,嚴(yán)重失眠,三五幾天,成群結(jié)隊的老人就住進了醫(yī)院。醫(yī)院床位擠爆,很多人只能在過道搭鋼絲床輸液。老人共同的病癥是,害怕光,一見到光亮,就像見到小日本鬼子的刺刀,躲閃,害怕,恐懼。醫(yī)院也沒有什么好藥,只能輸點鎮(zhèn)靜劑,再輸點葡萄糖。還有就是,將所有的窗簾換成遮陽布,讓一絲陽光也進不來,讓外邊的路燈光也照射不進來。病房的燈泡也換成極小的,幾乎都是螢火蟲一樣的光斑。

這一招挺絕,很多老人都安神下來,但仍然拒絕出院,這令醫(yī)院頭疼。

不僅僅是人不習(xí)慣,高老莊還有很多生物都不習(xí)慣。比如說那些狗吧,也找不到黑夜的感覺,突然失去定位能力和控制能力,先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家狗變成了流浪狗,成群結(jié)隊,恣意妄為在高老莊的大街小巷,追逐,群毆,狂吠,或者是交配,不分品種,不分同性異性,簡直達到狂魔的程度。當(dāng)然還有貓們,更是大冬天叫春,整個生理亂套,在樓頂上,在公園里,在草坪上,在樹上,叫得凄風(fēng)苦雨,叫得慘絕人寰,令人毛骨悚然。甚至還有那些從來沒有想法的雞們,也躍躍欲試,撲扇著翅膀,抖擻著大紅雞冠,想傳宗接代。甚至還有家里養(yǎng)的觀賞魚,也不習(xí)慣,用頭撞缸,撞得頭破血流,大多尸橫缸底,慘不忍睹。

這種情況下,人又奈何奈何?

人們走在路燈下,不適應(yīng)。按照常規(guī),路燈下的人都會有自己的影子,有個成語叫如影隨形,人要是在光線下沒有了影子,那好比是人丟了魂。很多人在路燈下走著,突然感覺產(chǎn)生了,找來找去終于找到根源,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也就是找不到自己的魂了。那可得了啊,魂都丟了,還怎么做人。當(dāng)即很多人罵開了娘。更有膽肥點的,撿起石頭砸燈泡,太高,不容易砸中,砸中了也不容易砸爛。所以,以石投燈,形式大于內(nèi)容。

還有很多細節(jié)不用贅述。

老王,王飛,就是受不了燈光的刺激,用高爾夫撞壞了路燈桿,路燈砸中高爾夫,給掛了的。張逵,這個王飛的大哥,曾經(jīng)高老莊呼風(fēng)喚雨的混混,為了給小弟討個說法,又稀里糊涂被自己的小弟的破高爾夫干掉了。本來八竿子打不著的修理廠的油漆工,成了罪魁禍?zhǔn)?,家財散盡,老婆沒了,還有牢獄之嫌,竟然鬼使神差,做盜高老莊最高行政長官的家,分文沒得,還被逮了個正著。逮住也罷,該扭送的就扭送吧,這W礦長竟然跟小偷做了一場情真意切的溝通。

這一溝通,讓這個掌舵高老莊的理想主義者,受到了最無情的打擊,甚至是潰敗。

回到開篇的敘述,高老莊自從J開始,也包括J在內(nèi),繼任者H、Z和F,他們并沒有安裝路燈換燈泡,而高老莊人民習(xí)慣了,摸黑慣了,沒有條件反射,也沒有水土不服。好比黑屋子里關(guān)押的猴子,它們理所應(yīng)當(dāng)認(rèn)為黑屋子就是正確的,亮屋子是非邏輯的。一旦給黑屋子添加一只燈泡,它們的生理就會嚴(yán)重紊亂。這在生物學(xué)上來說,是條件反射,也是辯證的,也是邏輯的。這讓剛剛?cè)肼毑坏桨肽甑睦硐胫髁x者W進退兩難了。

看著高老莊的燈火輝煌,他和他的理想主義都陷入了無盡的深淵。

E、話說張逵,后邊的事都是因為他而起。

張逵這個高老莊的混混非命之后,高老莊雖然沒有海嘯,但還是引起了轟動。

畢竟,那娃是高老莊的娃。也畢竟,那娃當(dāng)過高老莊的混混世界的老大。礦長是老大,張逵那娃也是老大。80年代風(fēng)光無限時,張逵手下有十龍九虎一鳳凰。十龍九虎,這名字好理解,一聽都是不好惹的角兒。一鳳凰呢,也是不好惹的角兒,只不過是女的。女的混世界,能混成品牌,足見其辣。十龍九虎在跨世紀(jì)之前十有八九基本都到另一個世界報到了,刀棍上舔血,可想而知。鳳凰也活過了跨世紀(jì),沙州城警察已經(jīng)把她發(fā)展成線人,用她釣魚,不想動她。但她還是死在毒品上。警察沒要她,毒要了她。

張逵和王飛活到眼皮下。很多原因的,不用贅述。就剩下這么一個兄弟,張逵去問個所以然也是應(yīng)該的,但沒有想到,兄弟倆前后都掛了,王飛剛過頭七。王飛的死已經(jīng)令人匪夷所思,張逵更是死得莫名其妙。而根源都是W打破了高老莊黑的規(guī)矩和黑的習(xí)慣造成的。高老莊三歲大的娃娃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張逵是高老莊另一個世界的老大,這老大自80年代到現(xiàn)在都沒有換屆,一直是他。只不過前十幾年他在作惡,而后十幾年在修行。眾所周知張逵是雷音寺的戴發(fā)僧。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高老莊不在乎誰一直都是好人,而在乎誰先是惡人,最后變成了好人。一直都是好人的滿大街都是,而先惡后好,只有張逵一個。張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后,通過自己的影響力,組建了高老莊一個公益組織,數(shù)千人之眾,專給孤寡老人做好事,比如定期上門理發(fā),打掃衛(wèi)生,清洗衣物,過生日。就這一點,張逵就把自己前半生做下的惡全給清洗了,歸零。他這公益組織不是做做樣子,真做,一做就做了18年。18年,足以讓高老莊忘記過去,滿意現(xiàn)在,相信未來。

張逵這一死,首先是沒兒沒女的孤寡老人不干了。

高老莊孤寡老人少說也有三五百。而這三五百多多少少都享受過張逵的恩澤。有仇必報,有恩念恩,快意恩仇,這是老祖宗遺傳下來的道德。還沒等油漆工小伙子賠完人命錢,孤寡老人先動作了,就在油漆工翻墻借錢的當(dāng)晚,高老莊大街小巷出現(xiàn)了頗為奇特的游行隊伍。這隊伍的主角,全是高老莊的孤寡老人,他們有的拄拐,有的坐輪椅,有的喊口號,有的舉牌子。浩浩蕩蕩,在高老莊的中心城區(qū)集結(jié)。

樊巡警跟幾個同事悄悄地向中心城區(qū)靠近。

高老莊所有的警察都已經(jīng)到齊了,像一群群帶械的兵蟻。樊巡警他們看見眼前全是孤寡老人,不敢吆五喝六,也不敢揮舞警棍,而是自動維持秩序。有的攙扶腿腳不便的,有的給老人推輪椅,有的給老人端水杯,有的老人走不動了,他們干脆背在背上。沒有人命令,警察也是人。有的老人忍不住要喊幾句,樊巡警就說,大爺別喊了,保護嗓子。大爺說,那你幫我喊啊。執(zhí)拗不過,樊巡警就細聲細氣喊了一句。大爺說,你不好意思喊啊,那還是我喊。正準(zhǔn)備喊,樊巡警趕緊止住,說,大爺大爺,我大聲喊好了。于是打開嗓子喊了一聲,問,大爺,聲音還可以吧。大爺說,耳朵背,能再大聲一點。樊巡警很為難,但想想,都喊了一聲,也不在乎再喊一聲,于是,提高嗓門又大喊了一聲。

這一聲真大,仿若湖水投石蕩漣漪,所有的腦袋都朝樊巡警這邊轉(zhuǎn)過來。

樊巡警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住了,當(dāng)所有的腦袋朝向他的時候,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異樣感覺,從腳底竄起,穿過腹部和胸膛,直奔腦門。片刻之間他失去了思維能力,不知道該繼續(xù)再喊下去,還是該打住。這時,老人又嘟囔開了,你喊啊,你喊。樊巡警還沒有來得及預(yù)備,突然就聽見跟剛才的喊聲一樣的喊聲,從人群里發(fā)出,先是被壓抑的,憋悶的,淤塞的,不流暢的,接著,那聲音被附和,被加塞,被壯大,被夸張,被匯流成河,被聚河成海。慢慢的,明亮夜空的高老莊,透明的高老莊,成了聲音挾裹的高老莊,成了氣壯山河的高老莊。

這聲音很簡單明了,就一個詞:

滅——燈!

滅——燈!

滅——燈!

這聲音波浪似的,一浪推著一浪往四周擴散,一直傳到高老莊的二層樓區(qū)。二層樓區(qū)里的人也被這聲音驚醒了,他們陸陸續(xù)續(xù)走出家門,站在二樓陽臺上,朝中心城區(qū)眺望。當(dāng)然有點距離,也拐了幾個街道,雖然夜空明亮,看還是看不見的。但他們聽得見。而聽見之后,所有的二層樓主人都悄然退了回去。只有W,很固執(zhí)地站在陽臺上,仰望著明亮的夜空。別人不知道他看見了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看見了什么。但他就那么鐵鑄一般,將頭高高地?fù)P起,揚起,望著,望著。

起風(fēng)了。

他感覺眼睛酸澀,抹了一把,竟是幾滴淚珠……

作者簡介:曹建川,筆名非我,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22高研班學(xué)員,現(xiàn)居甘肅敦煌,供職青海油田,現(xiàn)任青海油田作協(xié)主席。出版有長篇小說《魅惑敦煌》《我以為蓮》,長篇散文《在敦煌》,小說集《云朵之上是青藏》,散文集《穿越青海長云》。創(chuàng)作有長篇電視連續(xù)劇《父親的高原》。小說多次入選《小說選刊》《小說精選》等,曾獲第三屆、第四屆中華鐵人文學(xué)獎、青海青年文學(xué)獎等十多次省部級文學(xué)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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