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蕙照

43 蔣介石也因此對“共產(chǎn)黨人違背諾言和缺乏誠信”非常惱火，決定不再受這些諾言的約束，也不履行任何承諾。國民黨政府稱她是個陰謀分子、政治騙子，要求美國領事館收繳史沫特萊的護照。

44 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總書記季米特洛夫致電中共中央，要求書記處公開聲明，史沫特萊同中共或共產(chǎn)國際沒有任何關系，她不能以共產(chǎn)黨的名義發(fā)表演講和同革命組織取得聯(lián)系。至此，史沫特萊與共產(chǎn)國際脫離了關系。

45 1937年1月，史沫特萊正式接到中國共產(chǎn)黨的邀請，以德國《法蘭克福日報》記者的身份訪問延安。延安特別重視她的來訪，特抽調丁玲趕赴當時國共兩黨轄地分界處的三原古城杜里鎮(zhèn)迎接。

46 在上海時，史沫特萊就聽到過許多關于朱德的傳說。在她腦海里的朱德是一個堅強英勇、脾氣暴躁的人物。到達延安的當天，她來到朱德的窯洞，看到這位紅軍總司令竟像農民老大爺那么普通、慈祥，不由得肅然起敬。

47 朱德問她來延安準備做些什么。她說：“我希望你把一生的經(jīng)歷講給我聽?！敝斓聠枺骸盀槭裁矗俊笔纺厝R回答：“因為你是一個農民。中國人十個有八個是農民。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農民向全世界談自己的經(jīng)歷?！?/p>

48 朱德說：“我只是中國農民和士兵中的一個?！彼ㄗh史沫特萊多采訪別人。史沫特萊當晚就去拜訪了毛澤東。因為毛澤東總是白天睡覺，夜間工作，所以她深夜才去了毛澤東的窯洞，兩人進行了第一次交談。

49 延安的生活給史沫特萊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快樂，與朱德的一次次交談，使她領悟了許多深刻的道理。懷著對朱德的敬仰與崇拜，她打算寫一部《朱德傳》，讓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中國工農紅軍英勇的斗爭和杰出的領袖。

50 毛澤東也常到史沫特萊和她的女翻譯吳光偉同住的窯洞來，他們邊喝茶或喝米酒，邊談天說地。有時，三個人一起吃著飯，縱談幾個小時。毛澤東一口湖南腔，試著跟吳光偉學北京話，跟史沫特學英語、學唱英文歌。

51 過了兩個月，史沫特萊又來找朱德，堅持要寫他，朱德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在史沫特萊的一再要求下，朱德同意談一談自己的經(jīng)歷，兩人還訂了“君子協(xié)定”，朱德每周抽兩三個晚上接受史沫特萊的采訪。

52 史沫特萊視朱德如同父親式的人物，因為朱德是在農村的貧困中成長起來的，史沫特萊對他的認同常常伴有痛苦的個人背景。當朱德充滿深情地講述自己辛勞一生的母親時，相同的苦難使史沫特萊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

53 看她時常痛苦得無法寫下去的時候，朱德不由得用驚疑的眼光望著她。她解釋說：“我覺得似乎你講的就是我的母親。”朱德用粗啞的聲音說：“世界上的窮人原是一家！”他們常常默坐良久。

54 在延安，史沫特萊與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和彭德懷等人進行了多次交談，她的手提式打字機一直響到深夜。她對毛澤東有著高度評價，稱周恩來是一位學識淵博、閱歷深廣、毫不計較個人權力和地位的卓越領導人。

55 延安讓史沫特萊看到了中國革命的希望。她在1937年7月鄭重申請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因為沒有獲批，她傷心得放聲大哭。朱德對她說：“你作為一名外國記者，更重要的是自由采訪報道，留在黨外，才能更好地工作。”

56 除了采訪和寫作，她還是圖書館管理員，負責擴展延安窯洞圖書館外文書籍，主持了延安魯迅藝術學院外語部的工作。她還發(fā)起了一場節(jié)育運動和滅鼠運動。許多人嘲笑她的做法是西方人不切實際的講究，但毛澤東支持她。

57 史沫特萊有部分印第安血統(tǒng)，性格奔放、叛逆，作為向中國封建勢力的挑戰(zhàn)，她與吳光偉共同刮起一股跳西方交誼舞的旋風。她們在延安召開的一次高級軍事干部會議期間，教朱德、周恩來、賀龍等人學跳交誼舞。

58 交誼舞會不但吸引了延安的眾多男女，也使毛澤東成了舞會的常客。但令史沫特萊沒想到的是，交誼舞會很快引起了革命隊伍里女戰(zhàn)士們的強烈反對，她們認為跳舞是傷風敗俗的資產(chǎn)階級腐朽生活方式，敗壞了軍風。

59 因為交誼舞會而產(chǎn)生了許多誤會，一時在延安鬧得沸沸揚揚。賀子珍與毛澤東的感情也在這期間出現(xiàn)了裂痕，賀子珍負氣赴蘇聯(lián)養(yǎng)病。而吳光偉被送到西安，毛澤東下令史沫特萊也離開延安。

60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紅軍改編為八路軍，趕赴華北抗日前線。史沫特萊眼看對朱德的采訪要因戰(zhàn)事而被迫中斷，決定隨部隊一起上前線。但她不慎從馬背上摔下來受了傷，只得推遲了行期。

61 10月，史沫特萊養(yǎng)好了傷，毅然背起行裝，隨身攜帶了打字機、照相機，隨八路軍后續(xù)部隊開赴前線采訪。她很快趕上了駐扎在太原的八路軍，然后到達位于北部山區(qū)的八路軍總司令部，成為八路軍中第一個隨軍外國記者。62史沫特萊對彭德懷非常仰慕。1938年初她去采訪山西省洪洞縣的八路軍總部時，曾向彭德懷表達情愫，卻被婉拒了。彭德懷說：“我是打仗的，隨時要上前線，準備犧牲。戰(zhàn)爭是長期的、非常殘酷的，所以我們不能相愛。”

63 隨著日軍不斷地向華北增兵，山西的形勢越來越嚴峻，戰(zhàn)事越來越頻繁，八路軍總部也經(jīng)常轉移。朱德勸她：“你可以到漢口去，在漢口能做很多事?！笔纺厝R執(zhí)拗地說：“你們到哪兒，我也要到哪兒！”

64 彭德懷也在一旁勸說：“現(xiàn)在戰(zhàn)事頻繁，我們要不停地轉移，日本人的子彈可不長眼睛?！敝斓潞苣托牡卣f：“你先走吧，以后再回來嘛！用不了多長時間，一定能回來的?！?/p>

65 在八路軍里度過的一年時間，是史沫特萊一生中僅有的幸福時光，在這里她才找到了思想上和精神上的安寧。史沫特萊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傷心地哭起來。終于，她離開了這支深愛的部隊，從此，再也沒有見過朱德。

66 離開山西后她來到漢口，宣傳八路軍傷兵的英勇事跡和所處困境，為中國紅十字會募捐。美國和英國大使館、標準石油公司、國民黨的高級官員，都曾在她的動員下提供過捐助。她很快募集到一批急需藥品和醫(yī)藥器材。

67 史沫特萊最成功的一次募捐是在一個午餐會上，她讓財政部長宋子文捐出一萬元中國法幣支持她的工作。還有一次，在行政院長孔祥熙的晚宴上，她從這位共產(chǎn)黨人的死敵手里，拿走了一張捐給山西游擊隊的巨額支票。

68 為解決軍醫(yī)缺乏的問題，史沫特萊從抗戰(zhàn)初期就為救助傷員奔走呼吁，號召外國醫(yī)務志愿者來中國。1938年3月，著名加拿大醫(yī)生諾爾曼·白求恩與理查德·布朗、印度著名外科醫(yī)生柯棣華等國際主義戰(zhàn)士受到她的影響來中國參與抗戰(zhàn)。

69 1938年10月，武漢淪陷，周恩來安排史沫特萊到皖南新四軍軍部考察、訪問。她穿上新四軍軍裝，和戰(zhàn)士吃同一鍋飯。她常去醫(yī)院看護傷病員，給他們喂飯、喂藥，甚至端便盆。她還買雞蛋、水果給傷病員補充營養(yǎng)。

70 她買棉布委托婦抗會的同志繡成一百二十個枕頭，送到后方醫(yī)院慰勞傷病員。她看到這里醫(yī)療設備簡陋，病床是用竹簾子做成的，僅有一部X光透視機，醫(yī)藥嚴重不足，就把自己的稿酬全部捐給醫(yī)院，幫助解決醫(yī)藥不足問題。

71 史沫特萊參觀了新四軍兵工廠。她看到工廠簡陋的設備條件竟能造出質量上乘的槍，極為稱贊：“我從美洲到歐洲，到過很多國家，也看到過很多兵工廠，像你們這樣的兵工廠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p>

72 1941年5月，史沫特萊因病回到美國，她仍然記掛著中國的抗戰(zhàn)事業(yè)。她到處講演，撰寫文章，介紹中國抗戰(zhàn)的情況，為抗戰(zhàn)募捐。她在《中國的戰(zhàn)歌》一書出版后，開始著手寫作《偉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時代》。

73 1945年8月，在美國舊金山出席聯(lián)合國成立大會的董必武拜訪了她，并帶給她撰寫朱德傳記所需要的材料。史沫特萊非常高興，在貧困交加和政治迫害中繼續(xù)奮筆疾書。

74 1944年，她介紹給佐爾格的日本記者尾崎秀實，于二戰(zhàn)結束前夕在東京就義，這一消息令她痛不欲生。她曾與尾崎在上海最危難的歲月中并肩戰(zhàn)斗過，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曾相約活到勝利的那一天。

75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史沫特萊一方面在美國熱情宣傳，一方面將自己的稿費寄給朱德，表示對中國革命勝利的一點心意。美國國會中一些支持蔣介石反共的人，對史沫特萊恨之入骨。他們指使陸軍對她誣陷控告。

76 史沫特萊通過電臺公開聲明，自己在延安為中國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做了許多正義的工作。陸軍在她不屈不撓的斗爭面前不得不撤回控告。但她已不能再在美國生活下去了。

77 1949年11月，她取道英國，準備前往她心中的家園——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英國，她把完成朱德傳記當作首要任務。不久，她的健康因患胃潰瘍出血而惡化，僅靠牛奶維持生命，可她仍不肯放下《偉大的道路》書稿的修訂工作。

78 史沫特萊對中國情有獨鐘。她留下遺囑說：“我的心，我的精神，除中國以外，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得不到安寧?！彼笏篮蟀阉械氖杖肴拷唤o她最信任的中國朋友朱德總司令，由他桉照她的愿望處理。

79 她希望自己死后，中國大使能到她的遺體前，為她唱一首中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準備獨行而去的史沫特萊給自己選擇了真正的安魂處，就是她視為第二故鄉(xiāng)的中國。她知道，中國會像親人一樣接納自己。

80 1950年5月6日，史沫特萊因手術不治在倫敦逝世，終年五十八歲。她逝世一周年時，北京為她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朱德親自撰寫了碑文。這位中國人民的朋友，終于魂歸她精神的故鄉(xiāng)，安息在北京八寶山烈士陵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