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若谷 張一川
朱守仁生前住在一個不到十平米的房間里,屋門朝東,里面擺了兩張單人床。他睡的那張緊貼西墻,床頭朝南,病重時他八十三歲,左半邊身子不能動了,兩個兒子睡在這里輪流照顧他。2017年11月26日晚,他死在這張床上,那天正輪到大兒子大川照顧。
事發(fā)后,大川出外喊人,說父親用一根繩子自己勒死了自己。四天后,在朱守仁出殯前,警方帶走了大川。大川后來供述,是他看到父親一心求死,就幫助用被子捂住父親口鼻,“成全”了父親心愿。
2018年6月20日,揚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寶應(yīng)法院公開審理了這個案件,公訴方提出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嫌疑人大川刑事責任。律師則認為大川屬于“幫助他人完成自殺”的行為,建議輕判。
目前,案件還未宣判,但這起六十九歲兒子“殺死”八十三歲父親(注:由于老人年齡說法不一,八十三歲為身份證年齡)的離奇命案,又因開庭的緣故,再次成為寶應(yīng)縣射陽湖鎮(zhèn)大橋村街頭的談資。
2017年11月26日,是大川照顧期間的第六天。根據(jù)大川的供述,之前朱守仁兩次讓他買安眠藥,他沒同意。11月25日晚上,他捱不過父親,到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去開藥。26日那天,他把九顆藥都交給了父親。晚上10點多鐘,鄰居們都聽到了大川的喊聲,他告訴鄰居和二弟,父親勒死了自己。
村支部書記在接受當?shù)孛襟w采訪時說,一位細心的村民覺得朱守仁臉色不對,耳朵出血,不像自然死亡。這位村民考慮再三,報了警。大川被警方帶走,很快就供述了作案的過程。
根據(jù)大川供述,當晚10點左右,他看見父親脖子上繞了一根紅繩子,繞了兩圈,繩子一頭扣在床角,另一頭拽在右手上。他進屋看到父親臉上充血發(fā)紅,很慌張,就用被子蒙住他的臉,右手按捂了嘴跟鼻子的位置,大概兩分鐘。之后他把被子掀開,發(fā)現(xiàn)父親右耳朵有血。買給父親的安眠藥也沒有了。
2017年12月15日,大川被執(zhí)行逮捕。
事件發(fā)生后,律師周平受法律援助中心委派,作為大川的律師為他辯護。他見過大川六七次,覺得他“憨厚、木訥、什么也不懂”。公安局的筆錄提到,大川有“送父親一程”的想法,周平認為屬于“幫助他人完成自殺”的行為。因此不應(yīng)按故意殺人罪論處。
根據(jù)寶應(yīng)縣公安局出具的鑒定書和照片證實,老人死亡原因是被他人捂壓口鼻、勒扼頸部致機械性窒息死亡。雖檢出安定成分,但不構(gòu)成死因。
鑒于大川主動供述了當晚行為,有自首情節(jié),案子也發(fā)生在家庭內(nèi)部,被害人家屬兄弟姐妹簽了諒解書,檢方認為可以對其從輕處罰,量刑建議在十三至十五年有期徒刑之間。
在村里,村民們的意見分成了兩派。一些村民認為,兒子因為被拖累就殺死老人,違背了社會的倫理道德,“不嚴懲怎么行?”也有人同情大川,八十四歲的周婆婆至今不信是大川殺了父親?!袄咸珷斒亲约核赖?,兒子冤枉了,搞錯了?!彼椭車鷰讉€鄰居覺得大川對父親不錯,2017年10月份,老人住院期間大川一直在照顧。回家后,老太爺夜里鬧人,叫兒子給他拿尿壺、抓癢。
在檢察院的公訴書中,提及大川殺父的動機,有一句是:“照顧父親,意味著不能打短工,每天少掙一百元?!贝迕駛冋f,每年10月和11月,正是收稻子、種麥子忙碌的時候。入冬后農(nóng)活沒的干了,大川就到魚塘里做工,穿著皮褂皮褲,在冷水里撈魚、抬魚、弄水草,干一天掙一百塊錢。
大川的一位鄰居對記者說,這里十家有八家都和大川一樣,六七十歲還在外做工,“能掙八十是八十,能掙五十是五十,只要還能動就一直做”。
村民們說,在養(yǎng)兒防老的大環(huán)境下,只能企盼兒女孝順,老人健康。若遇到老人身體不好,又遭子女嫌棄的情況下,像大川家這樣的悲劇就不可避免。
武漢大學社會學系主任賀雪峰教授認為,無論是兒子嫌老人拖累,不想照顧了主動殺人,還是看到父親自殺沒有施救反而“幫助自殺”,這都是一個悲劇。“一邊忍受病痛,一邊還要承受他人‘何必拖累子女、不會做父母、不會做老人的言語”,這樣的情況下,有的老人或是子女就會做出極端的事情?!保ㄎ闹谐芷铰蓭煛①R雪峰教授外,其他人均為化名)
【原載《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