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傳彬
那天,母親在電話里對我說,村里楊嬸的女兒中專畢業(yè)了,要到北京來找份事做,讓我?guī)椭疹櫼幌?。母親絮絮叨叨,我卻在搜腸刮肚回憶楊嬸的女兒是哪位。我之所以不直接問母親,是怕她又要長篇累牘地批評我“翹尾巴,忘了故鄉(xiāng)人”。
我不敢怠慢,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去公司請了假,然后匆匆趕到火車站。在車站出口,我高舉紙板,東張西望卻看不出誰是我要接的人。忽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扭頭一看: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正對我笑:“你是栗哥吧?我是村東頭的傻妞??!”突聞鄉(xiāng)音,而且是一個美女叫我“哥”,我忙不迭地答道:“是呀,是呀……”心里卻在犯嘀咕,這真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傻妞嗎?
我慌里慌張地接過傻妞的大包小包,然后塞進一輛出租車。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逝的首都氣象,傻妞一路嘰嘰喳喳,快活得像飛出籠子的小鳥:“栗哥,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把咱家的大公雞放出來,給你練彈弓嗎?還有一次……”“記得,記得,全記得?!北緛砣挥浀?,我卻都說記得,試問天下有幾人在漂亮的女孩面前不撒謊?
傻妞說,進了單身漢的家,才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世界上最亂的地方。我以一個青年的良知承認,這是實事求是。瞧瞧,這一屋子電腦配件、臟衣服、書籍……全沒修養(yǎng)地橫躺豎臥,給我丟人現(xiàn)眼。
傻妞說:“栗哥可以當雜貨鋪老板嘍!”我憨憨地一笑,尋思道:“這丫頭還挺幽默!”我把一串鑰匙和四百元錢交給傻妞,讓她安心住下來,工作的事情慢慢找,而我先回廠里去住。
第二天,工作很忙。我沒抽時間去看傻妞,只打了一個電話。第三天,我一回到出租屋,發(fā)現(xiàn)狂野的家變得“溫柔”多了:桌椅都規(guī)規(guī)矩矩列隊站好,地板的臉蛋兒光可鑒人,零亂的衣物也整整齊齊。
傻妞圍著一條藍格子圍裙從廚房里走出來:“栗哥,你可別責怪我,沒經(jīng)你的允許……”我搓著手說:“感激還來不及呢!”傻妞說:“那我可全交代了,那些錢我拿來買了煤氣灶、鍋、碗……”我由衷地稱贊:“傻妞,你真能干!” 傻妞吐了吐舌頭說:“你喜歡就好。那就開飯吧!”
好一桌豐盛的家鄉(xiāng)飯菜,我敢打賭,這是我漂泊在外數(shù)年,吃到的最香的飯菜。傻妞說:“栗哥,你覺得合胃口,我以后就天天給你做。”她突然覺得有些失口,臉“騰”地紅了。
傻妞來了以后,我精神倍兒棒,天天喜形于色,小曲兒不離口。舍友問我是不是交桃花運了。我嘴上說“別胡說八道啊”,心里卻道:“每天與佳人共進晚餐,誰說不是桃花運?”
傻妞找了一份家政工作。上晚班的時候,傻妞會把飯菜先做好,然后在桌上留下一張字條。我讀來讀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像心底有只小蟲子在蠢蠢欲動。我暗暗告誡自己,快打消這“卑鄙”的念頭,楊大嬸千里托女,我怎能居心不良?
一天晚飯后,我鄭重地提出:“傻妞,因為工作忙加夜班,我不能回來吃飯了。以后,你就一個人吃吧!”傻妞聽后眼圈紅了,淚珠子掉了下來,說:“我就知道,你嫌我做得不好吃?!蔽颐Χ殉鲂δ樈忉專骸肮镜拇_忙嘛!”
傻妞一口飯還在嘴里,就“哇”的一聲哭了:“你騙我,我早知道你們公司現(xiàn)在是生產(chǎn)淡季!”她到底是什么人?連這些都打聽清楚了。我再不敢小覷這個大大咧咧的傻妞了。
一個周末,傻妞突然帶來了一個英俊的青年。她對我說,這是她剛交的男友。我恭喜她一番,心里酸得要命??缮垫け浦医o她參謀參謀,我強忍一腔酸楚,又贊美了他一番。
傻妞竟不高興地說:“栗哥,你不覺得他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嗎?”我不知她葫蘆賣的什么藥,謹慎地說:“看不出?!?傻妞壓低聲,神秘兮兮地說:“他連海明威是誰都不知道,還裝男子漢!”我說:“你別吹毛求疵?!鄙垫け穷^一皺:“我就是不喜歡!”聽了她的話,我偷偷樂了。
當傻妞又領了一個文文靜靜的男孩來時,我知道前面那個男生多半遭遇“滑鐵盧”了。傻妞說:“你幫我看看這個。”我氣哼哼地說:“咱又不是相馬的?!鄙垫た旎畹匦α耍骸澳闶歉纾偟锰狳c意見!”
我和那男孩交談,發(fā)覺他博學多識,不好昧著良心說話,只得大力向傻妞舉薦。沒想傻妞一撇嘴:“他呀,是個書呆子,一點都不浪漫!”說完,傻妞提高聲音對那男孩說:“你自己出去玩吧,我不陪你了。”那男孩推了推眼鏡:“講好的一道出去嘛!”傻妞突然很生氣:“講好,講好,就不可以變???真呆!”看來,與傻妞交往的這段時間,他沒少受欺負。
傻妞走馬觀燈似的換了幾個男朋友后,變得憂郁了,做飯也越來越馬虎。一天,傻妞和我去一家大排檔就餐,鄰座幾個酒氣沖天的混混拿話調(diào)戲傻妞。說老實話,我生性膽小,碰到什么事都堅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針。也不知為啥,當時我氣沖斗牛,一啤酒瓶就砸了過去。結果是混混們一哄而上,傻妞連忙撥了“110”報警電話。見我鼻青臉腫,混混們一哄而散。
事后,傻妞說我大有“壯士怒發(fā)沖冠,視死忽如歸”的英雄氣概。為了報恩,她有空就到公司宿舍來為我洗衣服和被單。宿舍里哥兒們個個眼紅地說:“你小子有福啊!”我說:“別亂說啊,她是我妹妹!”大家一哄而笑:“什么?你妹妹?她早告訴我們,她不是你妹妹,是你女朋友!”
我一邊思量傻妞真前衛(wèi),黃瓜還沒蒂的事兒,也敢隨便亂說,一邊卻有些暗自得意。
時光匆匆,轉眼間傻妞來了一年半了。一天,傻妞吞吞吐吐地說,她母親打電話來,家里給她定了親,要她快快回去。
變故突起,驚得我手足無措:“你真的要回去?”傻妞拿過跳棋盒說:“我得算一算,才決定回不回去?!彼チ思t黑兩顆棋讓我握在手里,并閉上眼念叨:“黑棋子回去,紅棋子不回……”好半天,傻妞禱祝完畢睜眼,指向我的右手。我右手攤開,一顆紅棋子?!凹t的!”我喜得嗓子都變了調(diào)。傻妞卻眉頭一蹙,說她心里想的是黑棋子回去。
傻妞走了。我沒有去送她,怕忍不住流淚,損了男子漢的威儀。火車開動后,我悄悄來到站臺上,望著遠去的列車,兩行淚水像火車一樣呼嘯而出。突然,有人把頭輕輕地靠上了我的肩頭,一個熟悉聲音說:“妖怪回來了!”“傻妞!”我驚喜地轉過身,一把抱住她,“傻妞,你沒有走???”傻妞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妖怪不抓到‘唐僧是不會回去的!”
我撓著頭說:“你該回去的!”傻妞卻歪著頭問:“那你告訴我,是誰把那顆黑棋子換成了紅棋子???”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傻妞接著說:“咱們一起回去吧,要不家里該為咱著急了。”我才反應過來,這是我母親和傻妞的一場“陰謀”。
我在外面打工數(shù)年,母親見左鄰右舍跟我同齡的人都比翼雙飛了,偏偏她的兒子還形單影只,于是擅自做主,給我找了鄰村的傻妞。而傻妞說她正好上北京來打工,先考驗考驗我。母親怕我反對,就索性瞞著我。
明白咋回事兒,我還是有點不踏實。我說:“傻妞,你那些男朋友是怎么回事情?”傻妞說:“你真以為我辣手摧‘花???那不過是些要好的同事,我請他們來演戲!”
我甜蜜地苦笑,還有點不放心:“大排檔里那場戲,也是你導演的嗎?”傻妞正色說:“如果那是我導演的,我舍得把你揍得七葷八素的嗎?連警察都來了……”
我又一次不好意思地說:“我太疑神疑鬼了,傻妞,看我小氣的!”這一次,傻妞靠在我身上,甜蜜地說:“我就喜歡你為我小氣,你要是大氣,我早就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