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溪

1

第一次去婆婆家，婆婆熱情地為凌子夾菜。蘇晨和公公只是吃飯，并不多說話。婆婆一邊招呼凌子多吃點，一邊問著凌子的情況。聽到凌子說自己的媽媽已經(jīng)過世，婆婆愣了一會兒，說：“孩子，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焙涞奶炖铮枳有睦镉可狭艘唤z暖意。

蘇晨已和凌子談了兩年戀愛，打算明年結(jié)婚。這次凌子陪蘇晨回他農(nóng)村老家過年，算是見家長了。農(nóng)村屋子里沒有暖氣，凌子除了吃飯，都躺在炕上捂在棉被里，就連洗腳水都是蘇晨端的。婆婆撞見幾次兒子忙里忙外端洗腳水后，開始心疼了，尋思著給凌子來個下馬威。

第三天早上，婆婆站在凌子的窗戶下，“咕咕”地喚著家里的雞，往地上撒了一把糧食。公雞母雞們紛紛撲上來搶食，院子里雞飛狗跳。凌子睜開眼睛，天還沒亮，看看表還不到六點。她頂著黑眼圈，迷迷糊糊地吃了早飯，正要回房睡個回籠覺時，婆婆開口了：“我有點不舒服。凌子，你來洗碗吧?！?/p>

凌子點點頭，開始收拾飯桌。她把吃剩的飯菜全都倒進了垃圾桶里。凌子的爸爸是醫(yī)生，她家沒有吃剩飯剩菜的習慣。凌子倒一盤，婆婆的嘴角就跟著抽搐一下。倒完后，凌子找到洗碗的盆子，在里面倒了半盆涼水，又拿起暖水瓶，倒進了大半壺開水。用洗潔精洗后，她又用溫水整整沖了三遍。這樣一來，幾個暖瓶里的開水已是點滴不剩。

婆婆鐵青著臉，對凌子說：“中午飯你來做吧。”凌子笑笑說：“阿姨，我們家里都是燒天然氣的，我不會用柴火做飯。”婆婆的臉“唰”地白了。凌子看起來文文靜靜，沒想到這張嘴說起話來能噎死人。婆婆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開了：“我起早貪黑地做給你們吃，做給你們喝，都喂‘白眼狼了……”凌子看了婆婆一眼，扭頭進了房間。

中午，蘇晨叫凌子吃飯。凌子說：“她不是嫌做飯喂‘白眼狼嗎？那我不吃了……”凌子獨自跑到村里的小賣部，買了兩包方便面當午飯。

2

兩人回城市后，婆婆明令蘇晨，凌子不適合當老婆，讓他換一個。蘇晨態(tài)度十分明確：“媽，我能娶到凌子很不錯了。要是和她分了，我得一輩子打光棍?！睆拇?，分手的事，婆婆再也沒提。

在蘇晨老家舉行的婚禮，看上去更像一場鬧劇。不知是不是婆婆心里憋著一股氣，蘇晨和凌子拜天地時，婆婆給她改口費，臉拉得很長，就像誰欠了她錢。鬧洞房的人們也看出婆婆的情緒不對，只象征性地鬧了兩下，就全溜了。

婚后不久，蘇晨的公司在國外有個項目，他要去工作兩年才能回來。蘇晨曾想讓爸媽去城里的新家看看，婆婆賭氣地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老窩，不去?！?/p>

蘇晨走后不到一個月，凌子突然接到婆婆的電話。婆婆帶著哭腔說，他們家讓鄰居騎在頭上了。原來，鄰居緊挨著他們家蓋房子，房頂硬要壓他們家一頭不說，還把屋檐做得老長。他們這么做，明擺著在欺負人。鄰居是村里的一霸，家族中的人也不敢出頭，兒子又在國外，公公氣得病倒了。

凌子馬上趕回老家，找到鄰居，跟他講理。鄰居果然不是善茬：“我們自己家的房子，蓋多高自己說了算，和你們沒關(guān)系?！绷枳诱f：“你要這么說，就好辦多了。先說好了，你們今天蓋好，我們明天就加高。最少，也要壓你半米。不過也說不定，我還想在家蓋個二三層的別墅，正好。今天就請在場的老少爺們給作個證，誰不這么做誰孫子?！?/p>

鄰居目瞪口呆。六七個強壯的男人突然圍上來，看樣子是想動武。凌子說：“怎么著，要來硬的？知道我是學什么的嗎？我是學醫(yī)的，論打架，你們還真不一定能賺到便宜。我能在你們身上扎幾十刀，還判個輕傷，信不信？”鄰居哪見過這等陣勢，不得不做出退步。

婆婆第一次感到，娶了刀子嘴的兒媳婦，是自己家的福氣，趕緊把凌子請到家里坐下。

3

蘇晨半年后回國探親時，凌子已有了七個月身孕。兩人回老家住了兩天。這天晚上，凌子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花朵般的女孩兒，對著她“咯咯”直笑。第二天早上，她興奮地對蘇晨說了這個夢。這些話被婆婆聽到了。

吃飯時，婆婆話里有話地說：“也不知道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反正我喜歡男孩?！绷枳釉谑謾C上找到一個網(wǎng)頁鏈接，發(fā)給了蘇晨。蘇晨看了后，對婆婆說：“媽，生男孩還是女孩，是男人的關(guān)系……”婆婆打斷他：“我不管，我喜歡男孩。隔壁老李家的兒媳婦，都找熟人做B超的。凌子在醫(yī)院，做個B超看看不行？”

凌子把筷子放下，問蘇晨：“生下來要是個女孩，你是要把她塞回我肚子里呢，還是和我離婚，再找人生一個？今天你給個準話，我也好有個思想準備。”蘇晨摔了筷子，吼了一句：“媽，您別管了行嗎？”

凌子臨近預產(chǎn)期，婆婆不得不去城里看看了。臨行前，她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跟街坊們說：“我媳婦不是省油的燈，說不定會和我真刀真槍地打起來，萬一我回不來，權(quán)當咱們告別了。”來到城里后，家里只有婆婆和挺著大肚子的凌子，兩人倒也相敬如賓，平安無事。預產(chǎn)期到了，凌子果然生了個粉雕玉琢的女兒。

婆婆雖有點失望，卻沒表現(xiàn)出來。孩子是越養(yǎng)越親，婆婆不久就喜歡上了這個愛笑的小不點兒，有時凌子想帶帶女兒，讓婆婆休息一下，她都不舍得放手。

4

母親節(jié)前幾天，凌子的同事們都在討論怎么過節(jié)。有人問孫姐給婆婆買什么東西。孫姐淡淡地說：“買東西？不買南北就不錯了！”孫姐的母親有心臟病，勞累不得。孫姐坐月子請的月嫂，還辭職整整在家當了三年家庭主婦。孫姐婆婆沒給她看過一天孩子不說，還隔三岔五跑來挑剔孩子帶的不好。

凌子突然有些愧疚，哄孩子并不輕松，婆婆還買菜做飯、拖地洗衣，連坐下看會兒電視的時間都沒有。在家強勢慣了的婆婆，不知是怎樣耐著性子做到這些的。

那天晚上，婆婆捶著腰剛要休息。凌子敲門，拿著軟尺走了進來。凌子的手環(huán)住婆婆，扯著軟尺為她量腰身。凌子這才發(fā)現(xiàn)，來城里后，婆婆明顯瘦了，去年的衣服穿著有些空蕩蕩的。凌子的眼眶發(fā)酸，她居然今天才注意到這些。

量好尺寸，凌子拉著婆婆到電腦前，臉靠臉地看收藏夾里的幾件衣服，她柔聲問：“媽，您最喜歡哪件？”婆婆比較了半天，在最后兩件中難以做出抉擇，凌子就把兩件全拍了。那一刻，婆婆的眼神很復雜。

凌子同樣沒有忽略，她與蘇晨微信視頻時，婆婆那羨慕的眼神。凌子把婆婆的老年手機換成了智能手機，也給公公買了同樣的一部，并出錢在老家裝上了網(wǎng)線。她一點點教婆婆怎么用微信，怎么與公公通話，還為她申請了各個購物網(wǎng)站的賬號，綁定了銀行卡，教會婆婆上網(wǎng)購物。婆婆的業(yè)余生活再也不枯燥乏味了。

蘇晨回國時，看到家里母慈媳孝，一派其樂融融，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聽說凌子帶婆婆去看電影、逛公園，吃很多沒吃過的東西，蘇晨驚訝得合不攏嘴?？刺K晨抽煙，老人還悄悄地對蘇晨說：“以后少抽煙少喝酒。凌子說想再生個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兩人是個伴兒?！?/p>

對于老人，孝敬是應(yīng)該的。但是，別允許老人來綁架自己的小家庭，綁架自己的生活，這是凌子對于婆媳關(guān)系最深切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