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求您還是老老實實回醫(yī)院待著吧,要是讓爸媽知道我沒把您看好,提前出院,這個假期的零花錢肯定全泡湯了!”
聽我這么說,爺爺放下剛翻出的舊韁繩和魚叉,拍拍手上的灰塵,走到我面前:“瞧瞧,爺爺現在沒事了!”說著他還特意舒展身體,證明自己很好。
“大不了,零花錢……我給你補上!”
“其實也不是零花錢的問題,畢竟您身體剛剛恢復……”
我的話還沒說完,爺爺便拍拍我的腦袋,滿臉興奮地提議:“約比,趁你爸媽外出打工,陪爺爺出海捕鯨怎么樣?”
“什么?捕——鯨?”我沒聽錯吧?
雖說爺爺年輕時是村里第一捕鯨能手,可那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況且為了捕鯨,他當年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在和一頭抹香鯨“戰(zhàn)斗”時,右腿嚴重受傷,最后組織壞死不得不截肢;如今又是大病初愈,所以不用問,我爸媽是堅決不會同意爺爺去捕鯨的。
我倒是挺想見識一下老爺子捕鯨的風采,可惜時代不同嘍!如今全世界都在呼吁保護動物,就連我們這個小漁村也不允許隨便捕鯨了。更何況,要是讓小伙伴們知道我的爺爺還在整天惦記這事,我的臉可要往哪兒擱?
但是,爺爺像是鐵了心,剛才翻箱倒柜找東西,現在又開始捯飭他那條舊得不成樣的捕鯨船。
“爺爺,放棄吧!瞧您這船破得都能進博物館了,怎么出海?”我試圖再次阻止他。
可爺爺根本不聽,他回頭看看我,滿臉自信地說:“爺爺這些年的手藝也不是白練的。要不咱打個賭,要是我能讓它重新發(fā)動起來,你就跟我去?”
賭就賭唄,反正我又不會輸。早就聽爸爸說過,這條船至少30年沒發(fā)動了!
令我想不到的是,我剛回屋不過5分鐘,便聽到外面發(fā)出一陣巨響:“咚咚咚咚咚咚……”
頓時,我感覺整個房子都跟著一起顫動起來。
天哪,簡直不可思議,那艘船居然被爺爺修好了!哈哈,既然老天這樣安排,那我就跟爺爺出去碰碰運氣,好讓我也過一下捕一頭海洋巨獸的癮。不是我說,天天去河里撈那些巴掌大的小魚,真沒什么意思。
按照爺爺的安排,他擔任投叉手,而我的任務是負責幫他找目標。
我們出發(fā)了。
看著茫茫大海,爺爺內心滿是激動,仿佛一下子年輕了20歲,一點兒都不像幾天前那個躺在醫(yī)院里的病人。
“約比,爺爺當年常在這片海域捕魚。那時候,我們的船比咱們用的這條還小、還簡陋,連桅桿都沒有。上面最多留三四個人,投叉手站在船頭,其余的在身后,要不停地從船里向外舀水……”
爺爺回憶著,接著又開始向我傳授經驗:“找鯨的時候精力要集中,切忌心不在焉。鯨雖然在海水下面生活,但它們是哺乳動物,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海面上換氣,這時候,我們就要抓住機會……”
“爺爺,我知道?!?/p>
“你別嫌我啰唆,這捕鯨的學問可大著呢!身為拉瑪萊拉的男子漢,不會捕鯨怎么行?”
“記住,發(fā)現鯨只是第一步,要想捕到它們,必須眼疾手快,力氣也要大。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天天下功夫鍛煉,否則也不可能成為咱們村最出色的投叉手!”
“對了,信心也很重要……”
伴隨著爺爺的碎碎念,吹著咸咸的海風,有幾次我差點兒忘了我們是要去捕一種巨大的海洋生物,竟感覺這場景仿佛是一場美好的假期旅行,爺爺正駕著船,陪我在海上兜風,看海鷗在天邊連成一片……
鯨很少出現。
有時連續(xù)幾天都見不到一頭,但有時也奇怪,我們一天內就能遇見好幾頭。每次發(fā)現鯨,我都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爺爺快看,那兒有鯨!”
可是爺爺很奇怪。
我發(fā)現,他并不是一見到鯨就急于出手,而是十分挑剔,總是要求捕獵目標不要太瘦,也不可以太胖,噴水的樣子還不能太丑……真想不通,我們又不是要捉頭鯨回去當寵物,干嗎那么挑?
幾天后,總算有一頭鯨引起了爺爺的興趣。
隨著船向前行駛,鯨離我們越來越近。我發(fā)現,那是一頭長約10米的抹香鯨,不大不小,不胖不瘦,只是模樣看起來有些滄桑,估計已經很老了吧!它的頭上身上已經“長”滿了鯨虱,嘴角邊還有一處長長的傷疤。我猜,那傷疤也有不少年歲了。
“約比,看爺爺的!”
爺爺說著,手拿長而尖銳的魚叉,站在了船頭。抹香鯨似乎沒有發(fā)現我們的船,正十分費力地噴著水。
現在,它離我們只有六七米遠了,這是個不錯的機會。
爺爺跛著腳,遠沒有正常人行動方便,他只能多用上肢力量,還要特別注意保持身體平衡,格外費勁。雖然很不容易,但我看得出,爺爺已經準備好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頭抹香鯨,雙手穩(wěn)穩(wěn)地握著魚叉,并不斷地將魚叉調整到最合適的角度。
一切準備就緒。
“1,2,3——”
爺爺看準位置,用足力氣,猛地將鋒利的魚叉朝目標投去。我屏住呼吸,不知幾十年沒捕鯨的爺爺如今技術怎樣,也不知那頭鯨接下來的命運如何。
很遺憾,爺爺失敗了。
雖說抹香鯨已經被爺爺成功擊中了脊背,但奈何這個“大塊頭”皮太厚,似乎并沒有被魚叉?zhèn)?,頂多是被爺爺嚇了一跳,便隨即潛到水下了。
“唉,都怪我太長時間沒鍛煉,力量不夠。要是我再多加把勁,準能把魚叉穩(wěn)穩(wěn)地插到它的胸腔里!”看著剛剛被攪得波浪起伏的海面又逐漸恢復平靜,爺爺深深地嘆著氣。
“您已經很棒了!別忘了您已經84歲,有誰到了這把年紀還能當投叉手?要是我到了您這個歲數,恐怕連爬都爬不……”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爺爺打斷了。順著爺爺的手勢看去,我才發(fā)現原來剛剛溜下水的那頭“刀疤鯨”又出現啦!
爺爺吸取了剛才的教訓,這一次,他用足了全身的力氣去捕鯨。一連串動作下來,他的身體已經累到無法支撐,以至于投出魚叉后自己竟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接著,我清晰地看到他額頭上、脖子上全是汗,衣服也已經濕透了。
然而可惜的是,爺爺依舊沒有成功。想不到這“刀疤鯨”反應還真快,在爺爺出手的一剎那,它已經提前下潛到海里了。
“都……都怪爺爺……出手晚了,要……要是再提前十幾秒,就沒問題了!”片刻之后,爺爺才漸漸緩過來,氣喘吁吁地說。
那天以后,爺爺的身體弱了許多,甚至沒走多遠都要休息一下,卻還總是拼命找時間反復練習和琢磨怎樣提高命中率。
“爺爺,您身體都這樣了,咱們別去了吧!”
但爺爺的脾氣很倔,根本不答應,他甚至很嚴肅地說:“捕鯨是我們拉瑪萊拉人必須掌握的本領,堅持不懈是我們必須傳承的精神,怎么可以輕言放棄?”
我說不過爺爺。
但接下來連續(xù)十幾天,我和爺爺依然早出晚歸,卻始終不見“刀疤鯨”的身影。我覺得爺爺很難成功了,畢竟那是海洋中的頂級生物,哪那么容易搞定?更何況,也許那頭看起來笨笨的,事實上卻很機敏的“刀疤鯨”再也不會出現了!
我的假期馬上結束了,爺爺倒是很講信用,雖然愿望沒能實現,卻還是給了我足夠的零花錢。
“約比,你開學前,再陪爺爺出海一次吧?最后一次!”
我和爺爺又一次出發(fā)了。海風有些大,我們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些。船行駛的同時,爺爺一邊盯著廣闊的海面,一邊教我一些駕船的經驗。
“約比,快看!”
順著爺爺指的方向,我清楚地看見爺爺的老對手又出現了?!暗栋迢L”別來無恙,爺爺興奮不已,總算出現了久違的笑容,我也為今天的好運感到高興。
爺爺加快了馬力,朝目標方向又前進了一些。
我們和鯨之間大概只有5米的距離了!我緊張地幾乎說不出話來;爺爺則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他雙手舉叉,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鯨,然后在最關鍵的時刻,拼盡全力向目標發(fā)起攻擊——
“中了!中了!爺爺成功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一把鋒利的魚叉插進了那條年邁的抹香鯨的脊背。抹香鯨掙扎著,瘋狂地甩著尾巴,把身邊的海水濺得很高,很遠。水花能一直落到我們的船上,落到我的臉上。然后慢慢地,它不再掙扎,鮮血把附近的海水染紅了一大片。
我的心里開始矛盾了。我為爺爺的成功感到高興,但同時又有些難過,畢竟我們親手捕殺了一頭鯨,這似乎是不對的。
我和爺爺換上小船,又將小船劃到抹香鯨身邊。爺爺摸摸鯨的背:“約比,你知道嗎?這是30年前和爺爺交過手的一頭鯨。那時它也很年輕,別看它體形并不大,卻特別難對付,當年爺爺和村里其他幾個捕鯨人費了很大勁,都沒搞定它,最后以爺爺劃傷了它的嘴角,它用尾鰭打斷了爺爺的腿而告終。”
“爺爺,那您可賠大了!”
爺爺笑笑接著說:“是啊,所以當年爺爺特別恨這家伙,發(fā)誓將來一定要報‘斷腿之仇。想不到,這一別就是幾十年。爺爺老了,這鯨也老嘍!我們之間的恩怨也總算有個了斷了!現在,我們算是朋友了吧,嘿嘿嘿……”
爺爺笑得很慈祥。那頭鯨則越來越沒有力氣,我看著它那原本大得像夜明珠似的眼睛逐漸瞇成一條縫,眼角邊卻多了道長長的淚水。難道它聽懂了爺爺的話,難道它也認出了爺爺?
“爺爺快看,鯨流淚了!”
爺爺沒有回答我,他——也已閉上了眼睛。
我本以為爺爺累得睡著了,卻不料自那一刻,他便再也沒有醒過來。我把爺爺帶回捕鯨船,按照爺爺教我的方法,駕船回家。
而遠處,那頭讓爺爺惦念了半輩子的抹香鯨,從海面漸漸下沉,慢慢地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想,我以后會常來這片海,但發(fā)誓絕不會再捕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