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山水孕精華。
茶生三坑兩澗,山澤水養(yǎng),雨涼風(fēng)熨,汲山野靈氣,享日月光華,飲風(fēng)霜雨露,遠(yuǎn)污濁嘈雜,方成就葉肉的豐實飽滿。寒食過后,正是采茶時節(jié),破曉,露濃,采茶人指尖翻飛,掐一芽擇兩葉,茶農(nóng)常說“一斤碧螺春,四萬春樹芽”,想要獲得百斤的茶葉,需要頭戴斗笠、身挎竹筐,頂烈日,彎軀干,穿梭于茂密茶園,這樣的動作需要重復(fù)六七萬次,自此茶葉再不能呼吸生長,了去枝杈茁壯之念,抖落茶菁漫山遍野。
曬茶,晾茶,之后搖青三天半,方得綠葉紅鑲邊。炭火熾熱,蒸氣漫溢,殺青去茶澀。手掌翻轉(zhuǎn),鐵板上揉莖捏葉,揀去老枝茶梗,以溫和掌觸,喚醒沉寂樹葉,始有芬香變化千種,茶的味道變得復(fù)雜而厚重起來。然而,從種茶到采茶再到制茶成磚,茶的生命之路在此戛然而止,稍作停留,這一條由生入死之路走得并非輕而易舉,每一縷最濃郁的茶香都浸潤了千萬滴最普通的汗水。
茶是人行草木間。
四川的茶馬古道上看不到馬幫蹄印,是人的肩膀背出來的。
泥土腥潮,棧道濕滑。青石板上的霜跡還未被日光喚醒,竹杖的敲擊聲伴著雞鳴呦呦,天將亮未亮,月光飄忽,背夫已踏上送茶的路,藏茶壓塊,木架為骨,竹篦作衣,足有二百余斤,釘?shù)米鴥E身姿,卻壓不下拓路的人。
落葉積厚,川麓山嵐一開一闔間吞吐云霧,再穩(wěn)妥的肩膀也盛不住葉之沉香,共化雨中,沏入青山暮靄。山路彎彎僅一線,粗布繞足吻過寸寸山骸水骨,手杖落下道道椎印,深淺不一,大小各異,穿梭往返,引得湍流迅急,沙石滾落。
路始雅安,越山七十又八,渡橋二十又五,牦牛稀缺,馬幫匱乏,只剩茶背子拄拐攀緣。體態(tài)幾乎狼狽,汗水濕膩,落地有聲。有人折骨高崖峭壁,有人殞命清河深淵。
茶背子是生計之路逼仄的決絕選擇,茶卡晶鹽敷化入模糊血肉,麻鞋斷了一雙又一雙。挺直的脊骨未老先彎,他們卻仍能談笑風(fēng)聲。喊山號子嘹亮,粗獷熱烈,往復(fù)霜天急雨,獵獵西風(fēng)如刀,阻來者路,斷旅人腸,卻未能泯滅這片土地上人們熾熱滾燙的心,樂觀豁達(dá)的天性讓他們無論處于密林深谷還是關(guān)北塞外,都能用善良淳樸去貼近自然,去開拓自己的生活。
枝椏踩斷,松軟樹葉層層積淀得緊實厚重,皴裂的山川河谷迸涌出一條通路,是死與生的歷煉,是堅定步伐踏出的茶香豐盈的路。
茶是心中多苦甘。
明代《茶疏》中認(rèn)為,水為茶母,好茶離不開好水,古人引甘泉,留陳雪,淘井水,為的是讓茶在不同的水中綻放處各異的滋味。
沸水燙茶,葉片浮沉,針若垂露,上下浮動,仿佛為飲茶者講述前世今生:林莽高山雪原,風(fēng)過穿齒寒,舀消融冰河,煎舊歲落雪,熬世俗出湯。一路走來,感受天地與之俱生,舒展懷抱自然風(fēng)物,經(jīng)火煎水煮,由死而生。杯碗中有山澗清泉,有松間明月。散落清香飄渺,是一條溝通自然與人的路。
萬里長空,一朝風(fēng)月。茶路蜿蜒,長亙星漢,樹葉與每個人的相遇都是獨一無二的故事,融匯成光灑在天際邊。
銚煎黃蕊色,碗轉(zhuǎn)曲塵花。茶盞伴著梅妻鶴子,青藤墨荷,清冽之氣自山野灌入心肺,一個個堅韌而溫柔的靈魂于靜中尋妙理,探覓中正平和之道,參透天人相應(yīng)的狀態(tài),《茶經(jīng)》有云:“啜苦咽干,茶也?!憋嫴瑁蚕朐谄肺吨恼嫖?,甘苦交疊,正如人生:經(jīng)歷了“茶鼎熟,酒卮揚(yáng),醉來詩興狂”的灑脫豪邁,感受了"茶煙灶冷,酒亭門閉"的人生苦悶,最終明白“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钡幕砣婚_朗。茶像一座座云霧繚繞的高峰指引著后世之人,不疾不徐間呷的一口茶,安穩(wěn)而端莊,是悄悄走向自己,守護(hù)心靈的路。
茶經(jīng)水火,人歷生死。仰觀俯察,平靜安穩(wěn)省察于內(nèi),熱情勇敢洞察于外。茶走過的路與人的一生緊密鉤連,灌入一個個遇到茶的人的心中,給予他們生生不息的鮮活勇氣,走出屬于自己的路。
作者簡介:李宇琪(2001.8),女,民 族:漢,籍貫:江西省樂平市,學(xué)歷:高三學(xué)生,工作單位(學(xué)校):北京市第八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