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勝
一個神秘的箱子,牽連出十五年的千里追蹤,兩代人的恩怨情仇,風云詭譎的隱秘往事慢慢浮出水面……
1. 大喜之日,來了不速之客
青城小吃街上,有家小飯店,店主劉東升是從農村來城的小老板。這天是農歷八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劉東升特意選了這個好日子,為兒子辦喜事。
喜宴辦在盛隆大酒店,酒店大廳很大,除他家之外,另外還有一對新人在此擺設婚宴,而且巧的是,兩家都姓劉。為了怕來賓搞混,兩家一東一西,在大廳兩側設了來賓接待處,桌面上擺著印有新郎、新娘姓名的牌子,來賓進門即可一目了然。
中午時分,客人們陸續(xù)到達。大廳內頓時熙熙攘攘,熱鬧無比。劉東升喜客滿面,與兒子劉大偉、兒媳婷婷一起迎接前來的親朋好友。
劉東升是十年前舉家遷來青城的,城里的親戚朋友不是很多。剛過十二點,客人已基本到齊,只剩下兩個客人還未到。劉東升見時間不早了,就讓新郎、新娘先進去,自己在大廳接待處候著。
這時候,只見一個年輕人手里攘著一個紅包,快步走進酒店。劉東升見不認識,以為是另一家的客人,就沒迎上前去。那年輕人站定,左右看了一下兩張桌子上的牌子,然后徑直向另一家的桌子走去,但過去跟那邊的迎賓員交談了幾句,又轉身朝劉東升走過來。
劉東升覺得奇怪:自己根本不認識此人,若是大偉和婷婷的朋友,他應該看到牌子上新人的名字呀,怎么會走錯地方?但他這么想著,還是迎上去問:“小伙子,你是大偉的朋友吧?”
年輕人看著他,問:“您是……”劉東升回答說:“我是大偉的父親?!蹦贻p人“哦”了一聲,又問:“您叫劉東升吧?”被一個年輕人直呼姓名,劉東升心里有些不痛快,但還是點點頭問:“你是……”
年輕人似乎松了口氣,將手中的紅包遞到劉東升手里,說:“這就對了,這是有人托我送過來的,說要交給新郎的父親,名字就叫劉東升?!?/p>
劉東升心想:看來是自己的某位朋友不能親臨啊,他連忙熱情相邀道:“來的都是客,小伙子,你也進去一塊兒喝杯喜酒吧?!蹦贻p人卻擺手謝絕,告辭走了。
劉東升翻看一下紅包,見封皮上只寫了一個“安”字,心中覺得納悶:自己沒有姓安的朋友啊。又見紅包很薄,應該沒多少禮金,他就撕開紅包,卻見里面只有一張紙條,打開一看,不由膽戰(zhàn)心驚,只見上面寫了一句話:“我在交通賓館406房間恭候,速來見我,否則的話,小心你們的喜事變成喪事?!笔鹈前矊?。
劉東升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安寧是誰啊?怎么沒有印象呢?這個“安”姓在本地也很少見,劉東升翻來覆去看著紙條,冥思苦想了半天,腦中突然一閃念,猛地 記起一個人。一想到此人,劉東升頓時臉色白了,雙腿禁不住發(fā)抖,嘴里喃喃自語:“是他,難道是他找上門來了?”他掐指一算,嘆了口氣,道,“十五年了,該來的終究要來的?!?/p>
自己要不要去見對方?劉東升猶豫了半晌,然后走進宴會廳,在老伴耳邊說:“我有點急事,要離開一下,你們先開席吧。”說罷,他也顧不得跟眾賓客打招呼,就匆匆離開酒店。新娘婷婷望著劉東升的背影,問身邊的新郎:“大偉,爸怎么臉色那么難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沒有啊,婷婷。怎么還不上菜啊?我餓了。”大偉邊說邊用筷子有節(jié)奏地敲著桌子。這劉大偉長得挺帥,就是小時候生過一場重病,影響了智商,有時候行為有點出格。今天,他穿新衣戴新帽當了新郎倌,那個高興勁甭提啦!他跑前跑后跟著忙了一上午,此刻咧著大嘴,不住地問:“怎么還不上菜呢?我餓了……”
婆婆過來,安慰婷婷道:“你爸有點急事要處理,咱們不等他了,馬上開席吧?!贝髠ヒ宦牐_心得歡呼起來:“哦,開席嘍——”婷婷看了大偉一眼,眉頭微皺,顯得有些心神不寧,似乎懷了什么心事。
再說劉東升,半小時后,他心事重重地走進了交通賓館,來到406房間門口站了片刻,按響門鈴。
門開了,屋里站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她面帶微笑道:“你是劉東升叔叔吧?請進?!眲|升感到很意外,問:“你是……”姑娘說:“我叫安寧?!?/p>
劉東升原是壯著膽子,鼓足勇氣來此的,深怕對方對自己不利,而此刻見到是位姑娘,不由暗暗松了口氣。他走進屋里,神態(tài)慈祥地問:“姑娘,我不認識你啊,你找我有事嗎?”姑娘微微一笑:“可你認識我爸爸啊,我爸爸叫安達明,你不會忘了吧?”
“安達明?”劉東升腦子一轉,知道對方有備而來,難以抵賴,就裝著冥思苦想的樣子想了一會兒,猛地一拍大腿,說,“我想起來了,原來你是安老師的女兒啊,你爸爸現在還好嗎?”姑娘說:“我爸爸已經去世了。他臨終前讓我來找你,說他請你代為保管了一樣東西,有這回事嗎?”
“什么東西?”劉東升又裝著詫異的樣子回憶,“沒有啊,他沒交什么東西讓我保管啊?你是不是找錯人了?”姑娘一聽,臉頓時沉下來,說:“劉叔,你再仔細想想,我提醒你一下,是一個箱子!”
沒等劉東升回答,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進來一個滿臉橫肉、身材魁梧的大漢,他往劉東升身邊一站,手里把玩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子,斜眼看著劉東升。劉東升心里一驚,臉上卻還裝作無辜的樣子,說:“我、我確實記不得了?!?/p>
姑娘冷冷一笑,對大漢說:“二豹,劉叔歲數大了,記性差,可能一時記不得了,你讓他呆在這里好好回憶回憶。對了,今天是劉叔兒子的大喜日子,他那寶貝兒子腦子有點問題,現在劉叔不在他身邊,我怕他應付不過來,你就做做好事,帶上幾個兄弟去酒店幫他一下吧?!?/p>
那個叫二豹的大漢掃了劉東升一眼,說:“行,我一定好好照顧他!對了,還有新娘子,我也會好好照顧的!”說罷,轉身就要走。
劉東升一聽嚇了一跳,他偷偷一瞧門外,見有不少人,如果這么多人到婚禮現場一鬧,不但好好的婚禮要被攪黃,說不定還會傷害到兒子、兒媳。他想自己老了無所謂了,可兒子卻是劉家的希望所在啊!不能有任何閃失!這么一想,劉東升忙道:“慢……再讓我好好想想?!闭f著敲著腦殼,假裝一副焦急的樣子,一會兒開口道,“我想起來了,是有這回事,你爸曾經讓我保管一個箱子?!?/p>
姑娘聽了,轉怒為喜,甜甜一笑道:“我想把箱子拿回去,你看行嗎?”劉東升忙說“當然行,當然行。不過,箱子現在不在我身邊,在農村老家放著呢,我也很久沒回去了,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姑娘又一次冷下臉來:“你少跟我?;?,實話告訴你,劉家莊我們已經去過了,沒找到那個箱子。”劉東升說:“我藏在隱蔽的地方。你們當然找不到?!惫媚锒⒅鴦|升的眼睛,在判斷此話的真假。
劉東升躲開她的目光,說:“當時,你爸爸說里面只是裝了些衣服、書之類的東西,不值錢。不過他一直囑咐我要好好保管,我怕帶在身邊給弄丟了,所以進城之前,就把它藏在
了老家一個絕密的地方……”
姑娘說:“好吧,劉叔,我相信你。聽我爸說,你們倆是好朋友,你能不能把當時我爸托你保管箱子的經過跟我說一說?”劉東升道:“當然能,不過,事情過去這么多年,我人老了,忘性大,得讓我先好好回憶回憶……”
2. 將來,會有人來找你取箱子
說起來,劉東升認識安達明純屬偶然。
十五年前,劉東升遠離家鄉(xiāng),在山東沿海一個偏僻小島上的扇貝養(yǎng)殖場打工。在他的工友中,有一個叫安達明的,此人平時沉默寡言,除了干活,就是坐在海邊沖著大陸的方向發(fā)呆。兩人同住一間宿舍,又在一個勞動小組,每天駕著一條小船在海面上勞作。朝夕相處,時間一長,兩人就有了交情。
劉東升漸漸發(fā)現,安達明雖然話語很少,但說話文縐縐的,顯得很有學問,根本不像那些沒讀過幾天書的大老粗。而且,不管白天多累,晚上臨睡前,安達明總會捧著一本磚頭厚的《法律大辭典》看一會兒,還寫讀書筆記。他那手漂亮的字,劉東升以前只在字帖上才看到過。劉東升覺著,這個跟自己完全不一樣的讀書人,怎么會到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干這種苦活累活呢?
那年的中秋節(jié),不管遠近,工友們都回家過節(jié)了,只有安達明一個人主動留在島上值班。劉東升過完節(jié)回來,走進宿舍,就見到安達明正對著一張照片發(fā)呆,那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合影。安達明聽到動靜,一轉頭,劉東升就看到他滿臉的淚水。
當天晚上,兩人一起喝了瓶燒酒。臨睡前,劉東升見安達明又捧起那本《法律大辭典》,便忍不住問:“老安,別怪我多話,你是不是跑到這兒躲什么?”
安達明一聽,手陡然一抖,書掉到了地上。他趕忙強作鎮(zhèn)靜,撿起書,笑道:“沒有啊,你怎么會這樣想呢?”劉東升說:“老安,你就別瞞我了。我敢肯定,你以前肯定不是出苦力的人,沒干過重活兒,對吧?”安達明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還有,你從不跟外面的人聯系,可你經??粗掌l(fā)呆,照片上的是老婆孩子吧,為什么不跟她們聯系呢?”
安達明眼神閃爍,說:“其實……我是跟老婆吵了架才跑出來的……躲在這兒不想見她?!?/p>
“那你天天研究法律書干什么?你看你床底下那堆書,全是法律類的,難道你想考律師啊?”
安達明對劉東升的嘮叨有些生氣了,不由脫口而出:“不行嗎?”說著,他眼睛掃了劉東升一眼,兇光一閃。劉東升不由一顫,后悔自己多嘴。忙道:“老安,你別多慮,我可不是出賣朋友的人。對了,我得提醒你一句,以后你盡量不要跟別人一起睡覺,你經常說夢話?!?/p>
安達明一聽臉色大變,驚恐地連聲問:“我是不是在夢里說什么了?我都說了什么?”劉東升說:“亂七八糟什么都有,有一次你大喊,‘坦白也是死,不坦白也是死。我決不坦白。還有一次,你哭著喊,‘寧寧我對不起你,寧寧是你老婆吧?”
安達明搖搖頭,說:“是我女兒……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彼钌畹赝铝艘豢跉庹f,“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瞞你了,我確實是一個逃犯?!?/p>
“你犯了什么罪?”
安達明沉默半晌,道:“我傷了人,是我老婆。其實,我是一名老師。我老婆嫌我窩囊,背叛了我,我一怒之下就用硫酸毀了她的容,現在警察到處在找我,我只好躲到這兒來,想等風頭一過再回去。劉哥,求你為我保密,我不想回去坐牢?!?/p>
劉東升見對方不拿自己當外人,連這種事都告訴自己,當即很仗義地拍著胸脯表示:“你放心,我就是做夢都不會說出來,要是告訴別人,我、我就不得好死,出門被車撞死!”
自那以后,兩人交情就更深了。三個月后,安達明突然決定要回省城探探風聲,臨走前,他把一個大旅行箱托劉東升保管,并說:“我要是沒回來,你也不要丟掉,將來我會安排人來找你取箱子?!闭f著,隨手撕開一個琥珀煙的煙盒,讓劉東升在上面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又說,“將來如果有人拿著這煙盒來找你,你就把箱子交給他。”
劉東升提提箱子,很沉,上面還上了鎖,便好奇地問:“這箱子很重要嗎?”安達明說:“都是些衣服和書,還有我的筆記,對你來說沒有用,對我卻非常重要?!?/p>
劉東升表示:“好,你放心,我一定給你保管好,我在箱在。我亡箱亡。”安達明笑道:“沒那么嚴重?!苯又麖亩道锬贸鲆粋€厚厚的信封,放到劉東升手里,“劉哥,這是一萬塊錢,算是你替我保管這個箱子的報酬。我若是不回來,你也不要再在這里干下去了,還是回家吧,用這點錢做點小買賣,也能養(yǎng)活自己?!?/p>
劉東升接過錢,心想:原來他是個這么有錢的人啊!
安達明離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兩個月后,劉東升辭了工。提著那個沉甸甸的箱子,返回了家鄉(xiāng)。
劉東升把經過對姑娘說完,突然想起那張煙盒紙,便問:“對了,你說你是安老師的女兒,有什么憑證?”他問了這話,心想:你如果拿不出來,我就有理由不還箱子了??墒枪媚锂敿创蜷_包,取出一張發(fā)黃的紙:“這個你應該認識吧?”劉東升一見正是當年自己寫下的那張煙盒紙,頓時啞口無言。
姑娘一笑,問:“那只箱子,你打開過沒有?”
劉東升立即賭咒發(fā)誓:“絕對沒有,不是我的東西。怎么能隨便打開?我不會干那種對不起朋友的事情?!惫媚稂c點頭,說:“最好如此。好了,咱們這就出發(fā),到你老家去取箱子吧?!?/p>
這時,劉東升眼珠一轉,央求道:“姑娘,我兒子今天辦喜事,要不,過兩天再去取怎么樣?”姑娘道:“現在什么事情都沒去取箱子重要。劉叔,如果完好無損地拿到箱子,我可以付給你一筆保管費,五萬塊錢怎么樣?”
劉東升立即面露驚喜,說:“姑娘,箱子里到底裝了什么?這么值錢!”姑娘說:“也沒什么,因為是我爸爸的遺物,所以對我來說,什么都是無價之寶?!?/p>
劉東升心急火燎,苦思脫身之策。他心知肚明,今天拿不出箱子,對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但一時又脫身不了,看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于是他說:“那好吧,我?guī)銈內?,但咱說定了,那五萬塊保管費你不能賴帳噢!”
姑娘說:“當然算數,不過若是箱子不在了,或者你動過箱子里的東西,后果你自己清楚?!?/p>
3. 打定主意,寧死也不交錢
一個小時后,姑娘、二豹和劉東升坐上了去劉家莊的長途客車。
劉家莊在青城二百公里之外的山區(qū)。一路之上,劉東升搜腸刮肚,尋找擺脫兩人的辦法,可就是想不出一個管用的主意。眼看著老家越來越近,劉東升的心更加忐忑不安了。他在想:到時候真相暴露,還不知對方會用什么手段來對付自己呢。
原來,那個箱子早已經不在了!
當年,安明達一去不回,劉東升就帶著箱子和那一萬塊錢回到老家。那時候,一萬塊錢是筆大錢,劉東升將錢存進銀行,不舍得花,也沒拿出來做買賣。沒想到第二年,兒子突然
生了場大病,為了治病,那一萬塊錢花得一個子兒也不剩,家里又陷入了困境。
劉東升又想出去打工,可他老婆卻盯上了那只箱子,說咱守著一座金山不去挖,還等著餓死不成?開始劉東升不明白,說咱哪來的金山啊?老婆就從地窖里拖出那只箱子來,說:“這就是金山,那人肯花一萬塊錢讓你保管,里面的東西還不知道要值多少萬呢?!?/p>
劉東升一聽,吃驚道:“這箱子可動不得,我答應人家要好好保管的。再說,里面就是些衣服和書,不值錢?!崩掀拧昂摺绷艘宦曊f:“這鬼話你也信?真是衣服和書的話,干嗎要上鎖!德民,都這么長時間了,那人也不來拿箱子,我看他八成是來不了了。”
劉東升連連搖搖頭:“反正不能動,不然將來人家找來沒法交代?!崩掀耪f:“咱也就打開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嘛,沒事的。”
其實,劉東升對里面裝著啥也好奇,不過,他是個老實人,恪守著做人的準則,因此不同意開箱子。老婆無奈,說:“那你也不能出去打工,你得守著這箱子,一步也不能離開?!?/p>
劉東升說:“開玩笑,讓我一個大男人專門在家看管這破箱子?”老婆說:“要是里面全是寶貝,丟了你賠得起嗎?所以說,咱應該打開箱子看看。里面要真是些破書爛報,你就出去打工,要全是寶貝,你就得在家替人家繼續(xù)看管,否則丟了少了的,咱可賠不起。”
劉東升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猶豫了半天,一咬牙,說:“好,那就看看。不過,咱先說好了,不管里面是什么,咱都不要動。”老婆答應了。
兩人就開始鼓搗著開鎖??赡鞘莻€密碼鎖,兩人從下午一直折騰到半夜,也沒能打開鎖,不由大眼瞪小眼,瞅著箱子,一籌莫展。老婆想了想,站起身說:“我去找把剪刀,把箱子撬開算了。”
劉東升忙阻攔道:“我看還是算了吧,到時候人家看到箱子拆過,咱臉面上就不好看了。”
老婆卻不管不顧,找來把刀,在箱子底座“噌噌”下了刀,撬開一條縫,里面的東西露了出來。兩人一看,對視一眼,兩顆心同時怦怦猛跳,里面竟然是方方正正的一捆百元大鈔。
老婆激動之下,又猛砍幾刀,箱子“啪啦”破開了,里面的東西完全暴露在兩人眼皮底下。原來,箱子里面并沒有書,而是五捆百元大鈔,一捆足足有十萬元。另外,還有幾件衣服,其中一件衣服里面包著幾張紙。劉東升兩口子拿著紙研究了一陣子,覺得這些紙好像是幾份股權證。當時,兩人還不知道這股權證的價值,就把它扔到一邊,一門心思全在那堆錢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東升聽到老婆在問:“當家的,咋辦?”劉東升聲音顫抖地反問:“你說呢?”老婆說:“這么多錢,咱一輩子……不,幾輩子都賺不到啊。這些錢要是咱的,咱就是躺著什么也不干,這輩子都夠了。”
劉東升抬頭看看老婆,見老婆的眼睛像兔子的眼睛一樣,通紅通紅的。他知道,此時自己的眼睛肯定也是通紅通紅的,面對這么一大堆錢,誰能不紅眼呢?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巨款當前,一瞬間,把什么做人的原則,什么道德法律,全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劉東升咬著牙,問老婆:“你說怎么辦?”
“當然是留下,傻瓜才還給人家呢?!?/p>
“可要是人家來找怎么辦?這么多錢,他早晚會來找的?!眲|升有些擔心。老婆說:“咱躲得遠遠的。有這么多錢,哪里不能住啊?咱到城里買套房子,他到哪里找去?”
劉東升搖搖頭:“想找一定能找得到的,這么多錢,到時候他肯定饒不了咱們?!崩掀磐蝗谎劬σ涣粒骸斑@人這么長時間不來找你,會不會出了什么事?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p>
劉東升聽了,眼睛也一亮,說:“對啊。這樣,老婆,這筆錢先別動,明天我到省城去找他,看能不能找得到?!?/p>
第二天,劉東升就去了省城。他按照安達明留的地址找到那所中學,卻查無此人。顯然,安達明留的是假單位、假地址,想來,安達明這個名字也可能是假的。劉東升心中不禁懊悔,自己當初也留一個假地址就好了,那對方就永遠找不到自己了。
找不到安達明,劉東升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反正我已經找過你,要還箱子給你,但是找不到你的人,那就莫怪我要動那口箱子了。
劉東升回家后,在一個早晨,一家人不告而別,不知所蹤。
直到過了四五年,劉東升一個人回到老家,鄉(xiāng)親們才知道他家在城里買了房子。劉東升向鄉(xiāng)親們打聽有沒有外地人來找過他,聽說沒有后,他這幾年始終懸著的心稍微落下了一些。又過了五年,還是沒人來找他要箱子,劉東升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他深信。都十多年過去了,對方不會再來找自己。
沒想到,就在兒子結婚的大喜日子,卻禍從天降,對方找上門來了!
坐在車上,劉東升轉動腦子想主意。他覺得,現在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豁出去,寧死不交錢;二是認個錯。把東西還給人家。
不過,現在想還也不可能全還上了,那些股權證倒還在,可是那五十萬早已折騰得差不多了。進城之后,他家買了房子,開了小飯店,這幾年小飯店的生意不太好,也沒賺到什么錢。還有,為了給兒子娶媳婦,更是花了不少錢。因為他這個半傻兒子,哪個姑娘肯嫁給他,幸虧遇上了婷婷這個貪財打工妹。婷婷是外地人,一年前來到小飯店打工。劉東升第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姑娘,有意撮合她和兒子。他心里清楚,婷婷決不會看上自己的傻兒子,但有錢能使鬼推磨,結果或許會不同。于是,劉東升不惜血本,用錢引誘這個小姑娘,他對婷婷暗示,只要她愿意嫁給兒子,就把家里的房子,還有二十萬存款都轉到他們小夫妻名下。婷婷果然見錢眼開,立刻同意跟大偉結婚。
劉東升心里明白,婷婷是沖著那二十萬來的,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給劉家傳宗接代,花再多的錢也在所不惜?,F在,如果沒了那二十萬,只怕婷婷立馬就要跟兒子離婚,劉家就沒指望了。所以,劉東升打定主意,決不能把剩下的錢交出去!
怎么辦呢?劉東升想來想去,突然起了殺心,心想安達明既然死了,自己只要將眼前的兩人除掉,從此自己一家人就可以無憂無慮地過日子,哪怕自己賠上這條老命,也值了。
劉東升瞄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姑娘和二豹,暗暗打定了主意:豁出去了,寧死也不交錢!
4. 經過鷹嘴崖,劉東升起了殺心
三人坐車到達離劉家莊不遠的鎮(zhèn)上。下車后,本應住宿一宿,第二天早晨再去劉家莊,但劉東升此時已心懷殺人的念頭,不想拖延時間而節(jié)外生枝,便提議連夜趕到村里。對方也很心急,自然同意。于是,三個人買了手電筒,步行十多里山路,連夜來到劉家莊。
三人進村后,徑直來到劉東升的老屋,只見屋里被翻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劉東升見了不但不急,反而暗自高興,他故作吃驚地大叫道:“壞了,壞了,進來小偷了,箱子一定被偷走了。”
二豹抬腿踢了他一腳,罵道:“少玩花樣!這是前幾天老子來翻的,快
說,你把箱子藏在哪兒?”劉東升說:“我怕被人偷走,藏在地窖里了。”
“地窖在哪里?快去拿來。”
劉東升用手電筒照照地窖的門,說:“你們看,地窖門也被人打開了,箱子肯定不在了?!倍话丫咀|升:“老東西,還敢耍刁?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肯定把箱子里的錢拿走了。五十萬啊,你給我老老實實交出來。否則的話,你今天別想活著出去!”
姑娘喝住二豹:“二豹,別動粗,先松開他。”她用手電筒照著劉東升的臉說,“劉叔,我希望你主動把箱子里的錢還給我們,否則,你就是侵吞別人財物,我們要是報案的話,你肯定要去坐牢的?!?/p>
劉東升耍賴道:“你有什么證據證明我保管了你們的箱子?”
姑娘一笑,慢慢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支錄音筆,說:“在賓館的時候,我把我們的對話都錄下來了,是你自己承認當年我爸將箱子托你保管的,你想抵賴也抵賴不了。你自己說吧,是想私了呢,還是想坐牢?”
劉東升這才如夢初醒,原來對方讓自己敘述當年經過是為了取證據。他懊惱得心里暗罵自己愚笨,苦著臉問:“怎么私了?”
姑娘說:“私了很簡單,箱子里有五十萬,我可以給你十萬,你只要把其余四十萬還給我,我就不追究此事?!?/p>
劉東升說:“那五十萬我都花光了,要不……”二豹一聽錢花光了,就急了眼,沒容劉東升把話說完,一把揪住他怒吼:“少給我裝蒜,你要是湊不夠四十萬,我擰下你的腦袋。”
劉東升叫道:“你就是打死我也拿不出四十萬啊?!惫媚镎f:“那好吧。你就等著坐牢吧。不過,我要提醒你,即便是坐牢,法院也要判你賠償我們的錢?!?/p>
劉東升硬著頭皮,道:“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看著辦吧?!惫媚镎f:“你這條破命我還不稀罕呢!沒錢你還有房子啊,我已經找人評估過了,現在你那房子也值三十多萬,差不多夠了?!?/p>
劉東升一聽急了:“你們不能動我的房子,那是我留給兒子的?!眲|升很明白,沒了房子,一家在城里就沒有了立足之地,兒媳肯定留不住,這個家也就散了。這么一想,他軟下來,說:“咱們再商量一下,我手頭真的沒有那么多錢,求你們寬限幾天,我想辦法湊錢給你們,好不好?”
姑娘跟二豹對看一眼,略一沉吟,道:“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諒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樣來。我給你一周的時間,時間一到,我就把證據交到公安局,你就等著坐牢吧?!?/p>
于是,三人就連夜往鎮(zhèn)上趕。在經過陡峭險峻的鷹嘴崖時,劉東升就起了殺心,他盤算著先把二豹推下懸崖,剩下一個姑娘就好對付了。不料,對方似乎早有了戒心,凡是經過危險地,兩人就一前一后跟他拉開距離,劉東升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5. 看完信。在自己臉上抽了一巴掌
第二天中午,劉東升才回到家。老伴一見,焦急地問:“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昨天到哪里去了?”
劉東升陰沉著臉說出大事了,他讓老婆把兒子,兒媳叫來,當著一家人的面,劉東升就把當年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最后說:“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你們說該怎么辦?”
他當然不指望兒子能說出什么主意來,所以眼睛一直看著兒媳婷婷。婷婷卻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但從她的表情看,此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跟大偉結婚是沖著錢來的,沒想到劉家的錢來路不正,是一筆不義之財。她似乎覺得是上當受騙了,眼下沒當場翻臉就不錯了。
劉東升知道兒媳心里的小九九,只得說:“婷婷,你別擔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想好了,錢我不會還給他們的,大不了我去坐牢。”婷婷聽了,終于開口道:“爸,可你就算去坐牢,他們也會逼著我們還錢的?!?/p>
劉東升說:“不怕,我昨天就想好了主意?!薄笆裁粗饕?”婷婷問。劉東升停頓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馬上就把房子和存款全部轉到你的名下?!?/p>
老伴一聽,悄悄拽了拽他的衣服。劉東升知道老婆是擔心兒媳靠不住,就對她解釋說:“現在只能這樣了。轉到你名下肯定不行,兒子呢,也不行,父債子還,那些人還是會逼他還錢的?,F在,只有婷婷最安全,她是外姓旁人,沒有義務替我還錢,誰都拿她沒有辦法。這樣一來,咱們的家產就保住了?!?/p>
婷婷一聽,臉上立刻多云轉晴道:“爸,這主意好是好,可是你……我不忍心看你去坐牢啊?!?/p>
雖然不知道兒媳的話是真是假,劉東升聽了,心中還是稍稍感到一絲暖意。他語重心長地說:“我老了,只要你能好好跟大偉過日子,替我們劉家傳宗接代,我就是去坐一輩子大牢,也心甘情愿?!?/p>
婷婷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爸,你說那箱子里還有幾張股權證?能不能拿給我看看?”劉東升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說:“對了,這幾張股權證也交給你保管?!闭f罷,他起身走進臥室,一會兒出來,手里就多了幾張紙。他把股權證交給婷婷,說:“也不知道這幾張紙值不值錢,因為怕暴露,我以前一直也沒敢找人問?!?/p>
婷婷在接股權證的時候,竟然激動得手有些顫抖,眼睛放光。劉東升見了,奇怪地問:“婷婷,這些東西有用嗎?”婷婷假裝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什么用。”說著,隨手將股權證裝進了口袋里。
接下來,劉東升當天就到房管部門辦理了房屋產權變更手續(xù),然后又去銀行,把存款全部轉到了婷婷的名下。一切辦妥以后,他就主動去交通賓館找那姑娘和二豹,他要告訴他們自己現在已一無所有,如何處置,全隨他們了。
然而,當劉東升趕到賓館,卻得知406房間的客人早已退房走人了。劉東升大感疑惑:奇怪,難道他們不追究自己了?再一想,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等著吧。他又匆匆回到自家的小飯店,見只有老伴和兒子在,就問:“婷婷呢?”
老伴說:“回家有點事。對了,她臨走時留了點東西,說讓你看看,像是封信?!崩习檎f罷,從抽屜里拿出個信封遞給劉東升,“你看看是什么玩意兒?”
劉東升滿腹疑惑地嘟嚷道:“這孩子,什么話不能當面說,還搞這一套?”他撕開信封,先是掏出一個發(fā)黃的琥珀煙盒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劉東升”三個字。老伴識字不多,但“劉東升”三個字還是認識的,她問:“這不是你寫的嗎?”
劉東升一看,先是驚異,接著困惑,繼而感到了恐懼,覺得后脊背陣陣發(fā)涼——這張紙前幾天他才見過,分明是在那個叫安寧的姑娘手里,現在怎么會到了婷婷這兒呢?
信封里還有一封信,劉東升雙手顫抖著打開,只見信上寫道:劉老板,現在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誰了吧。其實,我才是安達明的女兒安寧。兩年前,我按照爸爸當年的囑咐,到劉家莊去找你,從你鄰居口中得知你突然發(fā)了財搬到城里去了,就猜到你肯定打開了那個箱子。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把吃到嘴的肉吐出來的,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設法當了你的兒媳,伺機奪回我家的東西。好在你那寶貝兒子好對付,我沒有什么損失?,F在,
物歸原主,錢和股權證我就帶走了。對了,我不妨告訴你,其實我的主要目的就是拿回股權證,現在它們的價值說出來,打死你你都想不到。還有,提醒你一下,不要報警,報警對你沒什么好處……
看到這里,劉東升跳起來,沖老伴大喊:“快,快,趕快回家!”老伴不明白:“咋了,紙上寫了什么?”
“婷婷跑了!快回家看能不能堵著她!”
老兩口一前一后,屁股著火似的奔回了家。但為時已晚,婷婷已經帶著自己的行李走了。劉東升兩眼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道:“完了!這回全完了!”
老伴也傻了眼。忙問:“信上都寫了啥呀?”
劉東升掏出信,繼續(xù)看信:前些天找你的那對男女,都是我的朋友。以我這一年來對你的了解,知道你為了兒子什么事都肯做,所以,我才選了和你兒子結婚那天,讓他們來逼你還錢。一切不出我所料,你寧愿坐牢。也要把一切都留給你的兒子。你的做法,我很感動。你是一個偉大的父親,但你又是一個卑鄙的小入,擅自動用了我爸托你保管的財物,發(fā)了一筆不義之財。我本來還想懲罰你們的,但考慮到現在已經完璧歸趙,而且念在你對我不錯,就不再追究了。以后,你們只要用心經營小飯店,一家三口生活應該沒有問題。至于房子,你們就先住著,只要不想走,我決不會趕你們走的。安寧。
劉東升看完信,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而后頹然地癱在沙發(fā)上,老淚縱橫。
回想這十幾年,就如同做了一場夢。自己一個窮光蛋,靠一筆不義之財,從鄉(xiāng)下搬到城里,從貧窮到富有,沒想到轉了一圈,如今自己又成了窮光蛋,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終歸又失去了。
幾天后,劉東升轉讓了小飯店,帶著老婆、兒子,重新回到了老家。
走之前,劉東升在收拾“兒媳”房間的時候,在一個箱子底下,發(fā)現了幾張舊報紙。平日他對書報沒有興趣,但一瞥之間,報紙上的一張照片吸引了他。這是一張十五年前的報紙,照片上一個人戴著手銬,旁邊還有簡單的文字介紹:畏罪潛逃的貪官安建設落入法網,必須受到法律的嚴懲。
這個人,赫然就是安達明。原來,他的真名叫安建設。
劉東升急忙翻看另外幾張舊報紙,無一例外,上面都是有關安建設的信息,其中有一條是:昨日,貪官安建設被執(zhí)行死刑。
多年來,困擾在劉東升心中的疑團終于解開了。他想:怪不得當年安達明沒回來取箱子,原來他是個潛逃的貪官。想來那次他回到省城后,就失去了自由,不久又伏法斃命。那箱子里的五十萬元和股權證顯然都是贓款贓物,他不敢?guī)г谏磉?,這才冒險讓自己替他保管。而且他也沒打算親自回來取,而是預先計劃把這筆贓款留給自己的女兒,他讓女兒等個十年八年,再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取走箱子,拿回這筆不義之財。于是,在十五年后,就有了安寧的這條苦肉計,她略施手段,就迫使自己主動地把一切都交還到了她的手里。
同時,劉東升也明白了,為什么安寧在信中不許自己報警,因為這一筆錢,對劉東升來說,是不義之財,對她安寧來說,何嘗不是呢?
劉東升左思右想,最后下了決心:“這筆不義之財,我得不到,你們也別想得到!”于是,他抓起電話,伸手按了三個號碼: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