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民
人生在世,難免遇到尷尬事。一次我和朋友聊起,生活中遇到過哪些尷尬事。有的朋友說在應聘面試時突然肚子疼,有的說自己匆忙中忘了換褲子,結果上身穿著西裝、下身穿著短褲就出門了,我說,這些都不能和我小時候的一次經歷相比。在朋友的攛掇下,我給他們講了下面這個故事……
我們家鄉(xiāng)有個風俗,結婚前一天晚上,要找一個男孩子和新郎睡在新床上,俗稱“壓炕”。這“壓炕”可是個美差,不僅可以睡新被褥,還可以得到一個大紅包。我讀小學五年級時,就接到了這樣一份美差。
那年,大伯家的三哥要結婚了,三哥看中我是班長、三好生,年年考第一,就把“壓炕”的重任交給了我。
婚禮前一天的晚宴結束后,大人們分幾撥耍錢,我們幾個小家伙也沒閑著,像模像樣地打起了撲克,賭注是喝涼水,誰輸了都要喝上滿滿一杯。玩到深夜,我意猶未盡地被三哥叫去睡覺。躺在暖暖的新被褥里,我感到渾身上下都舒服,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
夢做得五花八門,我只記住了最后一個:我們班進行期末考試,我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因為我感覺憋著一泡尿,漲得小肚子難受。班主任看到我的答卷是空白的,他的臉扭曲起來,吼道:“你站起來!”我艱難地直起身子,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尿液順著我的褲腳流在了地上,竟匯成一條小河,同學們一陣狂笑:“班長尿褲子嘍!班長真羞哦!”
這時,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感覺屁股下面熱乎乎、濕漉漉的。頓時,我明白過來:老天啊,我尿炕了!
那一刻,我連死的心都有了。如果別人知道我“壓炕”卻把新被褥尿了,那得多丟人?我耳邊仿佛響起了同學們的嘲笑聲,一浪賽過一浪。
我轉身看了看身旁的三哥,他正睡得香甜。我小心翼翼地從被窩里鉆了出來,撩起被子,看著褥子上濕掉的那一片“地圖”,不知所措。
正在這時,三哥伸了個懶腰,睜開了眼睛,慢悠悠地起床穿衣服。我心里暗暗叫苦,本打算趁三哥沒醒,找東西把褥子上的尿吸干凈,可現在沒有了機會。我慌手慌腳地把被褥疊了起來,三哥看著我,笑道:“看來選你小子是對的,不光學習好,還是個勤快人?!?/p>
因為心里有事,婚禮這天我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一心想著晚上新郎新娘打開被褥時的“恐怖”場面。面對著可口的飯菜,我才吃了幾筷子,就謊稱不好受,回了自己家。
不大一會兒,父親也回了家,他緊張地摸了摸我的頭,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接著就想去叫村里的醫(yī)生。我一把拉住父親的胳膊,蔫蔫地說自己沒得病。父親皺著眉頭看著我,說:“你有啥子心事?”我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父親見我不肯說,就耐心地開導我,最后,我鼓足勇氣,絕望地對父親說:“爹,我給三哥‘壓炕,把人家的新褥子給尿了?!?/p>
父親聽罷,似乎激動了起來:“什么?你小子啊!瞧你干的好事!這、這對人家是不吉利的啊!”
我聽罷險些暈倒,原以為只是我個人的面子問題,沒想到涉及到風俗,簡直成了“政治”問題。我這一泡尿,也許關系到三哥以后的婚姻幸福啊!
我感到百爪撓心,忍不住哭了起來:“爹,這可怎么辦啊?要是同學們知道我這么大了還尿炕,我這個班長以后還怎么見人啊!”
父親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支卷好了的旱煙,點上,猛吸了一口。突然,父親眼前一亮,把旱煙摔在了地上,用腳一碾,笑著對我說:“傻小子,爹有主意了,你就瞧好吧。”說完,轉身又上三哥家去了。
爹能想出啥辦法?會不會無意中把我的丑事說出去?按習俗,晚飯還要在三哥家吃,可我哪有心情去?便餓著肚子,忐忑不安地等著父親。
過了好久,父親醉醺醺地回來了,樂呵呵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兒子,爹給你解決了!你三哥讓爹灌得不省人事,我把他抱在你尿過的那張褥子上,他睡得跟死豬似的。估計到了明天早上,那褥子也就干透了?!?/p>
聽完此話,我高興起來,可不一會兒,我又擔心起來,紅著臉對父親說:“爹,不對啊!就算那尿干了,也會留下一片印跡啊!”
父親聽完,從懷里掏出一只豬耳朵遞給我,笑著說:“快吃吧!嘿嘿,到時候咱才不認賬呢!”
這算什么主意啊?我心里怦怦直跳,感覺三哥褥子上的尿跡簡直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會被人發(fā)現,而且一定會順理成章地引爆在我頭上。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陣吵鬧聲驚醒,我豎著耳朵聽了一下,原來是新婚的三哥和三嫂吵了起來。
我疑惑地隨著大人們走進三哥的屋子,只見三嫂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沖三哥發(fā)脾氣:“打搞對象起我就看不慣他喝酒,你們看,這次可好,喝得把炕都給尿了?!闭f完,不顧三哥的面子,把那床褥子展現給眾人看。
聽罷這話,父親對我笑了笑,居高臨下地訓起三哥來:“小三,瞧你小子這出息勁兒,以后喝酒可得悠著點!”
看三哥像做錯事的孩子,臊得滿臉通紅,我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日月如梭,一晃三十年過去了。每每想起這個尿炕事件,我在敬佩父親智慧的同時,都會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三哥。
前不久,得知三哥的兒子要結婚了,遠在大都市的我處理好公司一切事務,帶著兒子前去赴宴。
婚禮前一天的晚宴,三哥高興得一杯接一杯。席間,有人沖三哥提醒道:“老三,別貪杯啊!小心把炕尿了!”
在眾人的哄堂大笑中,三哥憋紅了臉。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罷,我突然想起那個風俗,便摸著兒子的頭對三哥說:“三哥,我大侄子的床,還是要我兒子來壓吧?”
三哥打了個酒嗝,瞅著我兒子說:“當然可以,不過,我得問一句,你家這小子平時尿炕嗎?”
聽三哥好像話里有話,我心里一動,就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三哥笑著說:“你小子,還跟我這兒裝傻是不是?我把這黑鍋,替你背了三十年啊!”
天啊!三哥這句話一出口,我如夢初醒,驚訝地問:“你、你知道那床被褥是我尿的?”
三哥點頭道:“還不是為了照顧你的面子?為了讓你這個有著光明前途的大班長,不留下心理陰影…··”
原來是這樣啊!為了不影響我的學業(yè),不給我增加心理負擔,三哥竟忍受著三嫂的責怪和眾人的嘲笑,煞費苦心地演了那出戲給我看。
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舉起酒杯,熱淚盈眶地說了聲:“謝謝三哥,我敬你!”
沒想到三哥也站了起來,順勢握住我端酒杯的手,將酒杯移向了我那已滿頭白發(fā)的老父親,感慨地說:“慚愧啊!這酒要敬,就敬你爹吧!要不是他答應給我買輛自行車,別說背黑鍋,光憑你小子那泡尿沖了我的喜氣,我都不想饒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