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君

長白山脈中，有南陽岔和北陽岔兩個村屯，相距五十華里。南陽岔的姑娘李秀明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北陽岔小學(xué)的老師王剛，兩人情投意合，戀愛起來。交往了一年后，王剛要求結(jié)婚，秀明卻面露難色，尋思了半天，說：“結(jié)婚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娶我的時候，得下三尺厚的雪才行?！?/p>

王剛一聽傻了：這不是難為人嗎?下雪，必得等到冬天，就是冬天，也很少有三尺厚的雪呀!秀明說：“這是有點(diǎn)難，但是，我告訴你，我媽原來就是你們北陽岔人，我爸娶她的那天，正趕上老天下了一場三尺厚的雪，爸爸娶媽媽，借用國營林場的大膠輪拖拉機(jī)，因?yàn)檠┐鬀]法開，前面得有人用鐵鍬清雪開道；后面的拖拉機(jī)才能一點(diǎn)點(diǎn)地往前走。爸爸用了三天的時間，才把媽媽娶回家。你也知道，山里人辦喜事，幾乎全屯的人都來吃喜宴，天天吃，三天哪，爸爸家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媽媽一到這個家，就得跟鄰居借糧吃，雖然日子過得很清苦，但媽媽爸爸相愛了一生，從沒紅過臉。人說大雪兆豐年，我覺得大雪也能保佑婚姻的美滿?！?/p>

王剛實(shí)在是太愛秀明了，他不忍心違了秀明的心愿，只好嘆了口氣，說：“你要等大雪就等吧?！?/p>

好不容易等到冬天，王剛天天盼著下大雪，可每次雪下得都不大，找尺一量，一年當(dāng)中下的雪，平均也就是一尺多到二尺厚。王剛沒辦法，只得給秀明講道理：“過去你媽結(jié)婚的那個時代，還沒有什么環(huán)境污染，氣候沒有遭破壞，大山里下場大雪是常見的事，可現(xiàn)在不行了，大伙兒都說是‘暖冬，這十年八年的，你還記得下過這么大的雪嗎?”

秀明說：“那我不管，反正得下三尺厚的大雪，你才能娶我。”王剛低頭想了半天，說：“你是不是在難為我?因?yàn)槟銓ξ疫€不太中意，對嫁不嫁我還沒拿定主意，故意往后拖延?”

聽了這話，秀明的眼淚突然流了出來，嚇得王剛急忙心疼地給她擦拭著，一邊賠禮道歉，一邊親著秀明的臉，哄著問她為什么要哭。秀明說：“你說得對，我是在拖延，媽媽雪中嫁人，夫妻一生恩愛，那只是我要在大雪中嫁你的部分原因，你是一個教師，做著一份高尚的事業(yè)，這聽起來挺體面，但你還是一個民辦的，這注定你要清貧一生，可是，我又是那么愛你，所以，我真有點(diǎn)拿不定主意是否嫁你。我把這個決定權(quán)交給老天，如果下上一場三尺厚的大雪，那就是天意要我嫁你!”

王剛聽了，鼻子發(fā)酸，說：“好吧，秀明，我也是從心底里愛你，就等著有三尺厚的大雪，我再娶你，百年不變!”

時光流逝，春去秋來，王剛和往常一樣，三天兩頭騎著摩托車來看秀明，即使冬天下雪路滑，他也是照來不誤。秀明勸他少來，他哪里肯聽，這讓秀明心中好不疼惜，她總在猶豫著：是不是應(yīng)該早點(diǎn)嫁過去?

這年冬天，雪下得比往年多了些，但秀明知道，要想二-場雪下三尺厚，還是很難的。那天聽天氣預(yù)報說，今明兩天有暴雪，秀明心頭暗喜，正在這時，王剛的電話打來了，他興奮地說：“這次肯定能下場大雪，你準(zhǔn)備好了，我明天去娶你呀!”

到了中午，雪下個不停，不過也就下了一尺多點(diǎn)吧，晚上，王剛又來了電話：“再下一夜，就夠三尺厚了，明天早晨娶你的車就到啦!”可秀明知道，外面的雪雖然沒停，卻是越下越小，怕是到不了三尺厚，但她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明天娶親的車來了，她就跟王剛走。

不知怎么的，這一夜秀明睡得很沉，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早晨，秀明醒來后就穿衣開門，走出屋子一看，只見雪還在下著，院子里的雪很厚很厚，嗨，真的足足有三尺厚耶!她又推開院門一看，門口停著一輛越野車，車窗玻璃上貼了一個又大又艷的“喜”字，秀明看到車子，十分驚愕，正在這時，車門一開，王剛從車上跳下來，笑嘻嘻地說：“我怕雪大，車開不進(jìn)來，所以雇了車早早地來，半夜就趕到了?！?/p>

秀明感到很幸福，心頭甜絲絲的，她把王剛拉進(jìn)屋里，告訴爸媽她今天出嫁。吃過早飯，秀明穿上王剛帶來的婚紗，爸媽簇?fù)碇畠号?，一家人滿面春風(fēng)地走出了家門，可秀明一出院子就奇怪起來：外面的積雪并不厚，也就是一尺多點(diǎn)，她不禁納悶一起來：為什么只有我家院子里雪厚、野外就下得小呢?這也太奇怪了!

秀明上了車，越野車在鄉(xiāng)間路上開了一會兒，秀明忽然看到前面停著一輛客車，車旁站著幾個孩子，拿著畚箕、笤帚嘻嘻哈哈地打鬧，他們看到婚車開來，立刻慌張地上了車，秀明見此情景，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敢情院子里三尺厚的雪是“人造”的呀，她問王剛：“我家院子里的三尺雪，是這群孩子連夜撒的，是不是?這是你策劃的?孩子會累壞的!”

王剛連連搖頭，笑著解釋說：“不是我策劃的，是我們北陽岔小學(xué)的李校長‘指使的，因?yàn)檎l都知道你非得三尺厚的雪才嫁我嘛。李校長昨天說，要我來娶你，他說你們南陽岔的雪已經(jīng)下得很大很大了，馬上就要下過三尺了，第二天來肯定能娶到低我是半夜趕來的，到了以后才看到李校長雇了一輛客車，把我們北陽岔小學(xué)的所有學(xué)生全拉來了，到了晚上，就在你家院子里人工造雪，又要提防你們聽見，全都輕手輕腳的，可苦了這些小家伙，我是又感動又慚愧，跟著他們干了半宿?！?/p>

秀明聽了熱淚盈眶?；檐囬_到客車前停了下來，秀明跳上車，一看，一車的孩子們，小臉全都凍得發(fā)紫，顯得十分疲憊，車?yán)锒逊胖P子、笤帚之類的工具，車廂的地上殘留著不少雪渣。一個中年人粗著嗓門喊了聲“一、二、三”，話音剛落，一車的孩子們?nèi)己傲似饋恚骸靶履镒雍靡弧?/p>

王剛上前作了介紹，說那中年人就是李校長，秀明握著他的手，一邊道謝，一邊忍不住責(zé)怪他不該這樣勞累學(xué)生，鋪這么厚的雪，勞民傷財?shù)?，這不是一個好創(chuàng)意。

李校長憨厚地笑道：“秀明，我這腦袋能想出這么妙的主意嗎?只有這些天真爛漫的孩子才想得出來{他們喜歡王剛老師，他們是從心里為老師著急呀，這主意是孩子們想出來的，我呢，只不過是以一個校長的名義支持了他們，不過，孩子們的力量有限，不能讓滿世界都是三尺厚的雪……”

秀明穿著婚紗，噙著眼淚，挨個擁抱了車子里的孩子，她讓王剛從婚車?yán)锬脕砹讼蔡牵蟀汛蟀训厝鼋o了孩子們，她抹著眼淚，說：“孩子們，這三尺厚的雪，我會一生都記得的!”

孩子們歡呼雀躍，于是，婚車在前，客車在后，一路揚(yáng)著雪塵往前開去……

(題圖：譚海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