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芳

可惡的小偷

我家離單位很遠(yuǎn)，乘公交車有十

幾站路，每天擠車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這天,我擠在車上，好不容易到站了,車還未停穩(wěn)，人們像潮水般朝車門涌來。裹在人群中，我覺得有人撞了我一下，一摸褲兜，錢包不見了，我大喊一聲“抓小偷”。

聽到喊聲，那個撞我的小伙子跳下車撒腿就跑，我也跳下車，邊喊邊追。那小偷回過頭，只見他瘦猴臉、招風(fēng)耳、一對大牙歪擰在一起。好小子，讓我抓到，要你好看。我鉚足了勁兒向前跑，眼看就要抓住了。忽然，腳下飛來一條掃堂腿，讓我摔了個嘴啃泥。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雙手就被戴上了手銬，只聽有人一聲怒吼：“警察，老實(shí)點(diǎn)！”我扭頭一看，原來是個年輕的姑娘。我氣憤地大聲辯解，可她卻不管，像老鷹抓小雞一般把我拽了起來。

等到了警局，弄清事情的原委后，捉我的女警一臉歉意地陪我走出反扒隊(duì)大門。此時(shí)的她，抓我時(shí)的霸氣盡失，倒像個犯錯的孩子，紅著臉連央求帶拖拽，把我拉進(jìn)一家餐館。

我怒氣未消，不理不睬。女警點(diǎn)了菜，連賠不是：“你們倆朝著一個方向跑，又跑得那么近，我還以為是一伙呢。”

原來女警叫羅英，前年警校畢業(yè)，分到交警隊(duì)干了兩年。因表現(xiàn)好，調(diào)到反扒隊(duì)，今天是她上崗第一天。

原來是新手，我的語氣緩和了：“得，我就認(rèn)倒霉吧?！背燥垥r(shí)，羅英不斷給我夾菜倒酒。吃罷飯，她掏出一疊錢遞給我：“唉，剛才筆錄，小偷偷了你四百五十五元，你點(diǎn)點(diǎn)吧?！?

我一聽這話就愣住了：小偷跑了，警察來賠錢？真是天下奇聞！我不由打量了她一眼，心想：這個女警察倒是挺特別的！可這錢我怎么能收？再說了，比起包里的錢，這只錢包本身更讓我心疼啊！鱷魚皮料，鉑金鑲邊，正中雄鷹標(biāo)牌上的那雙鷹眼，鑲嵌的是南非鉆石，價(jià)值1500美金，是我已故的父親留下來的，對我來說，意義重大??！

聽我這么一說，羅英溫和的臉一下嚴(yán)肅起來：“剛才做筆錄的時(shí)候你怎么不說？”我負(fù)氣地說：“說有什么用，你能給我找回來？”

她沉下臉：“你吃好了沒有？馬上跟我回警局，重新做筆錄！”“我還有急事！”“那不行，1500美金相當(dāng)于1萬多人民幣，夠上大案了！走，險(xiǎn)些鑄成大錯?！?/p>

倒像我故意瞞她似的。得，為那錢包，我又乖乖跟她“二進(jìn)宮”。

反扒女郎

丟錢包的事已過去半個月了，羅英給我打了兩次電話，說小偷畫像她已畫好，讓我去看看像不像。我懶得去，這百萬人口的城市去哪兒找，還不是大海撈針。

那天我下班擠車往家趕，感覺身邊一個時(shí)髦女郎老往我身上靠，那一身香脂氣把我熏得暈暈乎乎。我覺得不對勁，就留了個神，果然車子拐彎時(shí)一個急剎車，時(shí)髦女郎的手就趁機(jī)伸進(jìn)了我的口袋?？沙龊跻饬系氖牵疫€沒來得及喊出聲，站在她后面的一個灰發(fā)老婆婆就閃電般伸出手來，把時(shí)髦女郎胳膊一擰，銬了起來。

老婆婆摘下假發(fā)套，晃晃頭，披散下一頭黑亮的長發(fā)對她說：“跟你三天了，‘千手觀音，果真出手不凡呀?！庇峙み^頭問我，“錢包是你的嗎？”

“是！”

“那好，跟我下車，你是當(dāng)事人得作證?！?/p>

我一看，這不是羅英嘛，怎么跟演員似的，裝啥像啥。就這樣，我又跟她進(jìn)了警局。辦完手續(xù)，羅英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幅畫像問我：“你看一下像不像上次偷你錢包的家伙？”

我接過畫一看，差點(diǎn)笑出聲來：“不像，不像……”于是，我邊說她邊改。不一會，那個小偷的臉就活靈活地出現(xiàn)在羅英的筆下。

錢包丟了一個多月，沒任何消息，這是我意料中的。不過，我也算長了見識，我坐的這趟公交車，是小偷出沒的地方，也是反扒警察重點(diǎn)部署的場所。羅英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這條線路上，有時(shí)化裝成中年婦女，有時(shí)又變成女大學(xué)生。每次我認(rèn)出她時(shí)，看著她那副像模像樣的裝扮，就忍不住想笑，而她卻完全不動聲色，只是在眼睛里才閃出一絲我讀得懂的問候。

那天車走了幾站，上來三個年輕人。幾乎是同時(shí)，裝扮成盲人的羅英不知從哪鉆了出來，胸前掛著個舊挎包，手里拄著拐棍朝他們靠了過去。

我現(xiàn)在已有了經(jīng)驗(yàn)：凡是被羅英盯著的，大多不是好東西。不過今天這仨小伙，個個人高馬大，羅英能是他們的對手？我不由替她捏了把汗。

因?yàn)檐嚿先硕啵@三個家伙一上車就動手了，一個掏出乘客口袋里的錢包，然后迅速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家伙手中。從配合的默契程度看，這三個家伙絕對是作案老手。就在他們準(zhǔn)備向第二個乘客下手的時(shí)候，只見羅英雙臂一揮，從胸前的挎包里掏出兩副手銬，“咔嚓咔嚓”同時(shí)把兩個家伙的手銬了起來。第三個家伙見勢不妙，從腰里拔出匕首就朝羅英刺去。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我一邊大喝“不許動！”，一邊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抱住那個家伙的胳膊。那個小偷拼命掙脫，但胳膊動不了，只得反過手腕用刀往我大腿和肚子上扎，我只覺一陣鉆心的痛，可我不敢松手。我知道，松了手，他的刀一揮起來，局面會更麻煩。羅英很快騰出身來，轉(zhuǎn)身狠狠一拳，就把持刀的家伙打昏過去，而我也因失血過多昏倒了。

賺了個媳婦

我是被哭聲喚醒的。睜開眼時(shí)，我已躺在病房里。羅英趴在我的床頭，竟哭得像淚人。我心頭一熱，卻碰碰她開玩笑道：“別哭啦，開追悼會吶。”她抬起頭，見我醒了，破涕為笑。

因?yàn)闆]有親人，反扒隊(duì)特意安排羅英照顧我這見義勇為的“英雄”。不過令我費(fèi)解的是，不知啥時(shí)，羅英已經(jīng)成了我的“媳婦”！護(hù)士找羅英，就問我：“你媳婦呢？”同室的病友更是口無遮攔：“你怎么一個人出去，你媳婦到處找你呢！”“你媳婦看你睡覺，讓我告你一聲，她去買水果，一會就回來……”“你媳婦……”

開口閉口就是“媳婦”，我沒好氣地問：“誰告訴你，她是我媳婦的？”

病友愣了一下，接著恍然大悟地說：“噢，對，沒過門應(yīng)該叫女朋友！”

后來，我總算弄明白了。原來我被送進(jìn)醫(yī)院搶救時(shí)，醫(yī)生說刀子扎破了腸子，需要馬上動手術(shù)?？蓜邮中g(shù)需要家屬簽字，由于時(shí)間緊，傷情重，羅英想也沒想，劈頭就問醫(yī)生：“女朋友簽字可以嗎？我就是他的女朋友?！庇谑潜娔款ヮブ拢谟H屬欄里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這樣，羅英一直陪伴我，倒水端飯，照顧得無微不至。

一天，羅英出去了，病友又給我打趣：“你可找了個好媳婦，漂亮、勤快又體貼，哪輩子修的福啊?！?/p>

話雖中聽，我卻樂不起來：“拜托，人家早名花有主了?！?/p>

哪知，這話恰好讓羅英聽見了，趁病友不在的時(shí)候，她氣沖沖地問我：“你憑啥說人家‘名花有主？”

這叫我如何解釋？硬著頭皮講吧。那天她掏飯票把警官證掏出來，我無意間看到里面夾著一張小伙子的照片，心里一陣莫名其妙的酸楚：準(zhǔn)是她的對象，要不怎么隨身帶著？

誰知，她聽了哈哈大笑，掏出警官證取出照片遞給我說：“好好看看，我這‘朋友你最熟悉。”我一看：瘦猴臉、招風(fēng)耳、擰門牙，這不是偷我錢包的小子嗎，是那張畫像的縮小版。原來，羅英一直隨身帶著它，在茫茫人海里找尋。

永遠(yuǎn)的保鏢

兩個月后我可以下床了，羅英讓我陪她逛濱河路。一路上，她攙著我，好不乖巧，讓我產(chǎn)生表白愛情的沖動。

我一瘸一拐吃力地走著，傷腿有些不聽使喚，汗不住地往下淌。我抓著她的胳膊，喘著氣說：“看來，我還真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保鏢?！?/p>

這個傻丫頭不解地問：“你做談判代表也需要保鏢？”

我不動聲色地回答：“當(dāng)然，終身的形影不離的保鏢！”

她準(zhǔn)是聽懂了，臉紅得像芍藥花，故意低聲說：“我可當(dāng)不了，害你丟錢包，又讓你受傷流血，差點(diǎn)為我……”她不說話了，卻將我扶得更緊了，我們就這樣慢慢地走著。

假日的濱河路人群熙攘，姑娘們提著購物袋穿梭于商場間，可羅英既不看商品，也不購物，兩眼不斷地掃視著人群。我心里暗笑：職業(yè)病，休息也忘不了抓賊。

我們走到9路公交車的站臺，準(zhǔn)備等車回醫(yī)院，車上擁下來一群乘客，我剛要上車，羅英忽然拽住我跟著人流走。我很奇怪，等走到小賣部，她忽然對我悄悄說：“你看那人！”

我扭頭望去，只見一個瘦猴臉、招風(fēng)耳的家伙，正齜著牙掏錢買煙，手里那個鱷魚錢包鑲著白金邊，鉆石鷹眼閃閃發(fā)光。那不就是偷我錢包的小偷嗎？我大吼一聲撲了過去。

眼看就要制服這個家伙了，突然，他手臂一掄，幾只錢包飛向天空。其中一只被高高地拋出，在天空劃出一道弧線，越過江堤，飛進(jìn)了黃河里，漫天飛舞的紙幣慢慢落在河面上。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羅英已迅速撿起地上的錢包，又一個箭步跨上河堤，“撲通”一聲，縱身跳進(jìn)河里。不明真相的行人見狀圍攏過來，大聲呼喊：“救人啊，有人跳河啦！”

巡警過來了，我把小偷交給他們，就趕到河堤前。只見羅英在河水里奮力追趕那只錢包，河水散開她的頭發(fā)。她不時(shí)地甩頭、換氣，而錢包在浪中忽隱忽現(xiàn)，很快沒了蹤影。

看著她絕望地在水中沉浮、覓尋，我跳入水中，抓住她：“你瘋啦！為個破錢包把命搭上，值嗎？”

羅英終于忍不住孩子般哭起來:“那錢包，是你、珍貴的紀(jì)念，我得找、找回來……”哭著哭著，她清醒過來，凍得下牙打上牙，問：“你、你，干、干嗎，也跳下來？傷才好點(diǎn)……”

我緊緊摟住她：“當(dāng)你的保鏢，當(dāng)你永遠(yuǎn)的形影不離的保鏢呀?！?/p>

我倆緊緊牽著手，幸福中又帶些失落地向岸堤上游去。忽然，她黯然的眼睛放出欣喜的光芒。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河岸階梯邊的角落里，一個鑲著白金邊的黑色錢包在渾濁的拍岸浪里沉浮,那顆鷹眼鉆石在陽光下射出了迷人光芒……

(題圖、插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