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
馮麗還是女孩子的時候就喜歡看夕陽。梳著羊角辮的她站在河堤上,或者站在學校的操場上,望著紅彤彤的天空,就像望著一幅畫,忍不住張開胳膊,做一個飛翔的姿勢。
家里窮,初中還沒畢業(yè),她就不上學了,回家?guī)椭镒鲲埼关i。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不想像娘那樣圍著鍋臺轉,就去找曾經的同學唐小罐。馮麗說,唐小罐,我要嫁給你做媳婦。唐小罐的娘不同意,馮麗就住下不走了,像在自己家一樣,系上圍裙下廚房,拿起笤帚掃院子。她跟唐小罐說,咱有一雙手,別人有的咱也會有的。
孩子出生了,馮麗說,咱要讓孩子去最好的學校讀書。唐小罐卻把一只手插進頭發(fā)里面,搓來搓去苦笑著說,三張嘴吃我一個人的糧食,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馮麗說,那咱就不能指望著土地了,到城里打拼去。
一個午后,他們出發(fā)了,迎著紅彤彤的夕陽,一直向西走,天黑走到天亮,到了元城。
馮麗和唐小罐找到了為元城旅館攬客人的活兒,從汽車站門口舉著牌子,把一個客人帶到旅館登記,可以得到兩毛錢的提成。一個客人兩毛錢,十個客人就是兩塊錢啊,每天的夕陽涂紅天空的時候,兩個人就舉著牌子向汽車站趕。
又一個下午,馮麗鬧肚子,在汽車站門口找了一張報紙向廁所跑。蹲下,展開報紙,看到一個招聘廣告,《元城晚報》編輯一部描寫社會精英人士的大型叢書《元城風采》,招聘會寫作的人才。馮麗想到唐小罐寫字漂亮,就提上褲子去汽車站附近的報社報了名,一咬牙,交了五塊錢的報名費。
馮麗樂顛顛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唐小罐時,唐小罐卻說,你真是一個傻娘們兒,我的字寫得好,可我不會寫文章啊。馮麗愣了,說那咋辦啊,交了五塊錢的報名費呢。
唐小罐說,就當那五塊錢丟了吧。
馮麗說,那不行,拉多少客人才能掙五塊錢??!你不去,我試試。
報社的老胡帶著馮麗和一個攝影的人,采訪一個企業(yè)的老板,老板請他們吃飯,還給他們一沓子錢?;氐綀笊纾虾贸鰜砦迨o馮麗說,這是你今天的提成。
馮麗的手哆嗦了一下說,人家管吃飯,還給這么多錢?老胡說,你以后要學著寫文章,比如說今天,把老板說的話記下來,寫出來,掙的錢更多。
發(fā)財了,發(fā)財了。馮麗把錢遞給唐小罐的時候,唐小罐就把門關上了,壓低聲音說,咱帶上錢,跑吧。
跑?往哪里跑?馮麗咯咯笑,說唐小罐,你的書白讀了。
一連幾個晚上,馮麗白天跟著老胡采訪,晚上趴在燈下寫稿子。唐小罐醒來,說你還不睡???馮麗說,你睡你的,我必須把稿子趕出來。
老胡幫著馮麗修改稿子,說,馮麗你可真行啊,文采還不淺呢。
下了大雪,馮麗早早就起來了。唐小罐說,這么冷的天,別出去了。馮麗說那可不行,跟人家約好了,天上下石頭也得去。
《元城風采》出版了,老胡請馮麗吃飯,說憑著你不服輸的勁頭,準能干好。馮麗說,幫唐小罐辦個駕照吧,給你當司機。老胡說,行啊,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兩年后,馮麗和唐小罐在城里買了房子,把孩子送進最好的一所私立學校。
有一天,老胡說,上面下了紅頭文件,不讓搞有償新聞亂收費,咱這條道走不成了。
馮麗卻笑了,說早晚會有這一天的。我已經丟不下寫作了,可以寫小說、寫散文給報刊投稿,當作家。唐小罐呢,雇個出租車,跑出租。
說這話時,她推開窗戶,望著1996年的夕陽,臉蛋被染得紅紅的。唐小罐站在一旁,舉著相機,按動了快門。
責任編輯 付德芳